《一個護士的日記》第7章 防疫郎呀
吊瓶裡的液體在往兩個病人的身上血管密集嘀嗒著。我用手摸了一下病人額頭和手,雖然隔著一層膠,但我已感受到病人的體溫在恢復,由原來冰冷和35度提升上來了,血壓也由近乎休克上升到正常,僵硬又癱軟無力的身體已逐漸復活。霍亂病人的生命與葡萄糖和鹽水的關聯太大了,只要幾滴下去,生命即刻逆轉。
兩個病人脫險了,雖然還不講話,很疲睏,但他們已開始轉動眼珠,呼吸起伏平順。好傢伙,我和翟哥一下子救了兩個人,這是我想不到的。我要好好守住這一重大成果,不讓他們反覆,不能有絲毫麻痺以免前功盡棄。我一直站著觀察,觀察可能出現的異常蛛絲馬跡。
看著他們身體已經越來越鮮活,我把藥片研碎,倒水喂他們。四環素片不苦,但他們還是皺著眉頭吞下肚。他們知道我們兩個白衣人是來拯救他們,他們以為我們就是從天上飛來的天使,他們還很想活下去,因為他們還有兩個小孩,且兩個小孩還小。生活其實可能不一定幸福,但畢竟這是人生,人生比人死好。
我眼睛一直盯著吊瓶,看到瓶裡生命之液無比剔透晶亮,閃著異樣的希望之光。我把滴速調到最快,每分鐘達180滴甚至更多,一晃眼每人各滴進去了2000多毫升的液體,但遠遠還不夠。翟哥說了,他們每個身上的體液可能要丟失10多升,一定要想辦法補足。
病人臉上有了顏色,脫險了,這讓我高興,欣慰。一直以來我夢想都是要做一個護士,讓人生價值得到體現。現在在這裡我的價值終於初步顯現。看著歡快的液體注入病人沙漠般乾枯的軀體,如同已看到沙漠上的一片綠洲了,我很自豪,我多麼想跳個舞。但,這不可能的。這裡是甲類傳染病,烈性傳染病,二號病的救治現場,沒有一絲的唱歌跳舞背景,我只能控制自己。
當然不能唱歌和跳舞,但是可以在精神方面開些小差的。此時我的眼睛開小差了幾秒鐘,我出現了幻象,我看到那隻陪伴我幾個月的小老虎小貓咪正在於暗夜裡頂風隨雨朝我奔來,小貓咪毛髮銀色鮮亮,斑點分明,眼睛無限溫柔。可它僅出現幾秒鐘,馬上消失,這讓我惴惴不安。但又自我安慰:小貓咪見我在忙,因此只能閃一下,讓我記得它,它是不會打擾我工作的。我有工作了,它也會高興的。
天已經黑下來,我還沒有吃飯,也沒有人來叫我吃飯。也許都沒有人煮晚飯呢?中午時大家是匆匆吃了從鄉上買來的幾包餅乾填肚子的。這裡不是縣城,不是鄉上,不有餐館,要吃就一定是自己煮。可我們人人都有任務,我們不有時間煮呢.可是煮不煮已無所謂了,已超過吃飯時間,我已忘記飢餓。再說,看著眼前滿地滿牆的汙穢物,我已不會餓。讓胃輕鬆一會。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門口傳來了一陣陣清脆的響聲。我側頭望,是醫療隊的一高一矮兩個防疫郎揹著沉重的噴霧器來噴灑消毒藥水。
“好啊,你把霍亂病房開到病人家來了!”高個子防疫郎看到我一動不動似雕塑一樣的站在屋裡,還見病人掛滿吊瓶,先打了招呼:“辛苦了,美女護士!”
其實,在昨天和今天來路上,我已經體驗到這些防疫郎的幽默和豪爽。據說他們本來叫防疫醫生,但社會上給了他們一個生動的名字:防疫郎。這些被稱防疫郎的一群人有著他們自己的一套生活觀和快樂感。他們有自己的個性和幽默。他們還有自己的主題歌曲。但我不太清楚,也不會唱他們的歌。總之,聽說歌曲是他們自編自唱自嘲,或是別人嘲笑他們的工作辛苦和生活寒嗆。他們常年奔波鄉村,翻山越嶺風餐露宿,常年讓他們鮮嫩的老婆守空房。對的,昨天他們一路上就有人唱開,歌詞是:
防疫郎呀天下防疫郎,工資低呀低到難娶到婆娘;下鄉辛苦呀老婆守空房,鍋裡沒肉沒糧哎只有湯,小孩肚餓身體瘦小臉兒黃,誰個女人嫁錯防疫郎誰完蛋…..
現在防疫郎就在我面前工作。他們只跟我打了兩聲招呼算是很禮貌了,然後就把兩個噴霧器的噴頭一齊射了過來,我急速躲開。
“哎定住美女,你現在已站在了霍亂弧菌堆中,被霍亂弧菌包圍了。暫且我們先不要說話,先滅掉它們再說。”矮個子防疫郎說著,噴霧器就追逐著我的身體而來滋滋的噴。有一架噴霧器噴在了我的高筒鞋,還叫我抬腳噴鞋底。另一架噴霧器則直接噴到我身上,然後慢慢向著牆壁移去。
總之凡是天上的地下的牆壁櫃子床上的,哪裡有嘔瀉物都噴去哪裡,沒有吐瀉物的地方也噴。只要噴霧器噴頭能伸到的地方都噴射。他們還把床鋪上的棉被翻過來翻過去的噴得溼漉漉,木
屋房子的各個大小柱子表面也噴射,大小抽屜水缸櫃子板凳灶臺同樣噴。室內每個角落和每樣物件表面全噴。
“你們太辛苦了,阿哥們!”我發自內心說。
“我還不想講話,美女你也暫時別講話,嗨我們要講話吶就都是講玩笑話和訴苦。可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要集中精力噴射,要射得準,不能東射西噴,也不能噴偏射歪,不能漏掉任何哪怕是一平方釐米的小角落,決不能讓霍亂弧菌有躲藏和生存的一絲空間。霍亂這魔怪,這頭異獸,我看你往哪跑。”高個子防疫郎說著把噴霧器射向躺床的病人的床底,還彎下腰把頭鑽進床底裡噴,弄得屋內藥味濃烈嗆鼻剌眼,病人一家都咳嗽起來。最後,他們把四個病人的身上都照樣噴射。
他們終於噴完消毒藥水。我以為他們要和我上聊幾句話,但他們看都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我只能搶說了一句:“哎防疫哥,你們很累了,坐一下再走嘛!喝一口冷水也好哦。”
“哈哈都這時候了,火已經燒眉毛,你家再有好凳子有龍肉我們也沒有空坐下來吃啦!下次吧!”矮個防疫郎說。
“哎哥們你們真的辛苦!”我喊。
“沒沒,這話不是真的,是假。我們才不苦,你們才辛苦。你們醫生護士最辛苦,我們防疫郎不苦,我們每天都快樂著,還會唱歌。找好時間了才唱給你聽!”高個子防疫郎說。
“哎哥你這是真是假呀,好像在諷刺我們醫生護士啊!我們本是一家人!”
“沒,一絲一毫都沒有假,完全是真的。剛才,剛才在寨東頭,我們看到你們的那兩位隊友捨身搶救病人的那個勁兒,才夠嗨,哎呀哎呀。真的是威!”
“怎麼啦,他們?”我喊。
“怎麼啦,還不是一個病人已經沒了呼吸心跳,他們一下子就進行胸外心臟按摩,男的做按摩,女的做口對口人工呼吸,把在徘徊在墳墓邊的病人給救活了,神招呀。你們才是救活病人的天使,活菩薩,可我們,…..剛才,剛才在屋外噴的藥水全被雨水給沖走,做了半天的無用工,楊白勞,我們……”說著兩臺噴霧一路並排著走一路噴過去,噴向了隔壁家。
“哥們,你們是在說故事呀,難道我的兩個隊友比我還英勇?”
“唉天要黑下來了,你就讓我們安心多噴射一點吧,噴完了回學校了再擺白不遲……”說著兩人就不再有回聲,而是揹著噴霧器彎腰低頭不斷的掃射。
是的,剛才雨一直下,他們噴的藥水有不少是被雨水給沖走了,但是那些積水小溪和小水潭同樣也是有毒,有細菌,不噴不行,有藥水流進去那些地方也好。
防疫郎他們真的很苦,卻看去也像是看不出成績。像是在白做工。但他們剛才說到的黃臉醫生和美女護士的救治霍亂病人於墳旁的事,我還是半信半疑,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他們厲害了,可也,也太危險吧。需知霍亂病就是病從口入,消化道傳染。他們不可能口對口進行人工呼吸,根本不可能,應該這只是防疫郎們開的一個笑話,我也笑了。
天完全黑了,翟哥閃身進來,我先是看到他的一道大眉毛,才看見他的一雙黑眼珠,再看到整個人閃進屋內。
“您來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