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小說
極品熱門小說推薦

完整版《雪霽山河》全章節閱讀

《雪霽山河》第4章 汴河夜談

汴河自山東蜿蜒流來,注入泗水。但這兩年連年乾旱,本應水量充沛的汴河,變得連官運的大船都難以通行。少了官船,自然沿途的護衛兵卒也就不復存在。整個汴河兩岸頓時成為私鹽販子和槽幫水匪的天下。而沿河的酒樓飯館也多半是槽幫和私鹽販子開的,或者是與之密切相關的。今年的旱災特別嚴重,旱災過去,蝗災又起。沿著汴河邊本來熱鬧的官道上,大多走過的都是攜家帶口逃荒的百姓,官道兩邊的樹皮、草木早也被難民啃個精光,到處都是一片荒涼蕭瑟的景象。

中午時分,太陽火辣辣的照著地上,路旁小店的小兒看見空蕩蕩的小店,無精打采的望著道路盡頭,指望有個客人能來住店打尖。就在他望眼欲穿準備放棄時,遠方終於出現了三個人的身影。他精神一震,趕緊大喊,住店打尖,上好的酒菜咯,快來嘗一嘗看一看喲。

那邊一行人聽見有人吆喝這裡可以住店吃飯,明顯加快了腳步,店小二大喜,趕緊擦了擦桌子。然後出門迎候。定睛一看,三人髮間和衣服上都沾滿灰塵,臉上也被太陽曬出了汗珠,雖然看起來風塵僕僕,但這一和尚一男一女精神都還算不錯,衣著也不像普通人家。小兒越發殷勤,“客官,快裡面請,吃飯住宿均可,還可以隨時供應熱水。錯過這個店,二十里內都沒有下一家喲。”

三人進店,都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紛紛坐下來整理衣著。點了菜,草草吃了飯,便各自要了房間,愛美的女子更是趕緊跑回房間,整理易容,其他兩人也是各自回房稍事歇息。

晚上,精神飽滿的幾人又齊聚一起吃起晚飯,王宗傑痛心的說,“我在杭州富庶之地還不覺得,只聽周十六說書,還以為只是普通的旱災,朝廷只需要照慣例減免賦稅,當地官員只要按章程施粥救災就好,哪想到如此朝廷如此墮落,該免的稅不免不說,還加徵了稅款,官員們不去救災,反而到處抓人,說要將山東的什麼奇石祥瑞拉到京都,真是些混賬東西。”

貫休神色悲憫,宣了一聲佛號,“是啊,我們一路走來,出了城池到處都是流民,路上也不知道被打劫了多少次了,要不是我等都身負武藝,怕是不能全身到此。也是奇怪,往年遇到災荒,各地的私鹽販子總會伸出援手,救濟鄉親,以便後面販鹽時有人通風報信。今年卻像集體轉了性子一樣,不但不救助百姓,反而四處聯絡盜匪,怕是要聚眾鬧事。如果再牽扯到槽幫的話,整個漕運怕真的要如楊守明兄弟擔憂那樣癱瘓,到時候怕是要處處烽火。阿彌陀佛!”

徐一琴不耐煩的說,“大師,你一路上已經唸了無數次阿彌陀佛了,如果唸佛能讓百姓安居樂業,能讓天地重複清明,我就不當我師傅的俗家弟子了,直接出家天天青燈古佛祈禱國泰民安。”

貫休被她嗆得滿臉通紅,“徐小姐是慧遠師太高足,當年慧遠師太和杜道士一起出山,掃滅邪教,卻有出世之舉。你久在她座下學武求藝,想必對天下形勢有所見解,不知道小姐有何高見?”

徐一琴難得嘆了一口氣,“自古無不滅之王朝,一個朝代越是到最後,越是積弊重生,難以挽救。唯有通過戰爭重新洗牌,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王朝,才能讓百姓重新過上好日子。國朝已歷二百餘年,文有門閥壟斷科舉,普通寒門上升無望,武有藩鎮割據一方自行任命官吏,外有契丹吐蕃虎視眈眈,如今桂南生變,怕是大亂自此而始。”

王宗傑笑她,“說了等於沒說,大師問你咋辦,你是很難辦,這不牛頭不對馬嘴嗎?”原來兩人年輕氣盛,一人學道,一人修佛,各自有點門戶之爭,一路鬥嘴不斷,所以一找到機會,王宗傑就忍不住損她兩句。

徐一琴怒道,“我這是先剖析形勢,給某個不學無術的臭道士講明白前因後果,以免說我胡言亂語。我告訴你,我早就想好了,要想天下安定,除非大亂之後有人能平定亂局然後勵精圖治。現下唯有江東平靜,我要出馬,就先佔江東,吞併杭越,然後乘機佔領荊州襄陽,然後借長江天險構築防線,在內則鎮之以靜,勸導農桑。北方戰事紛紛,藩鎮眾多,又有外族之患,遲早相互打起來,我等他們鷸蚌相爭,我自漁翁得利,然後順運河北上,攻佔洛陽京都,則天下可定。安定之後,勸學勸農,修兵止戰,自然百姓可以重獲太平。”

王宗傑又笑,“此計毫無新意,不過是化用魯肅勸孫權的二分天下之計而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而且北方步戰南方水軍,北地將士彪悍,南方軍隊羸弱,所以自古以來都是以北統南易,從未見過偏安南邊的朝廷打到北邊去的。”

徐一琴一愣,“誰說沒有,劉裕不就帶兵哼,收回兩京了嗎,要不是內部掣肘,收回河山重新定於一鼎也未可知。你說我毫無新意,你又有什麼主意了。”

王宗傑沉吟道,“當今天下形勢確實如你所說,內外憂患不斷,要想重新振作,確實很難,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但是大丈夫在世,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如果是我,我就在京都招募禁軍訓練士卒,好好訓練神策軍,中央實力強大了地方藩鎮自然畏威懷德不敢妄動,政令也就暢通了。同時,經營西川、東川、劍南以作退路和糧草之資。等到兵精糧足,再出秦川討平藩鎮,往下順江而下攻佔江東,事成之後,勸學以打破世家壟斷,收天下兵重回農商,這樣天下也就可以安定了。”

徐一琴哂笑道,“白日做夢,不切實際。藩鎮盤踞,已至陝州秦州,哪會坐看禁軍做大。到時候三秦離亂,西川東川必然斷棧道自立,皇室怕是無存身之地咯。”

王宗傑慨然道,“若真到那一日,我就起兵山南,橫掃兩川,再奪漢中。以此為根本之基業,北向攻佔京都洛陽,南向佔領荊州楚地,到時候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徐一琴大笑,“你說我拾人牙慧,你不也撿諸葛孔明隆中對便宜嘛。真要有我兩對決那一天,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嗯,如果到時候你親自求我的話,我也是可以留你一條小命的。”

王宗傑怒道,“哼,到時候指不定是誰求誰呢。”

貫休和尚看他倆吵得面紅耳赤,不為所動,大概早就習以為常了吧。他自己作為一個僧人,雖有悲憫之心,但性愛遊山玩水,吟詩作畫,不愛被俗事困擾。但畢竟精研佛法多年,慈悲為懷,卻也認真聽兩人的對策,“兩位施主大智大勇大善,老衲覺得都有道理。天道茫茫,貧僧倒是覺得兩位可各行其是,到時候終局之時叫上貧僧給你們做仲裁,豈不美哉!”心裡卻想,這兩人如此抱負,如此才華,若真能齊心協力,怕是天下終能安定,願蒼生垂憐,這兩人能早日攜手。

忽然,兩人同時噤聲,外面傳來腳步聲,人還未到,聲已先至,“小二,小二,有人嗎?”聲音洪亮,但隱含痛苦之意,兩人都是名家弟子,自然聽出那人身受內傷,而且傷勢不輕。

小二連忙出去招呼,不久就引進一個粗豪男子,那人身材魁梧,典型的山東大漢,鬍鬚存續,散亂的鋪滿下巴;身著粗布衣裳,身上有刀劍割裂的傷口,血跡剛乾不久,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腰上挎著一把劍,看來價值不菲。走進店裡,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叫了兩壇酒,切了些牛肉,叫了幾個小菜。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起身過來,抱拳道,“這位大師,兩位俠士,在下黃志,曹縣人。路上因打抱不平,惹上了漕幫,若待會漕幫前來尋仇,還請各位找好躲藏之處,以免誤傷。”

三人不願多惹麻煩,連連稱是。不一會,外面傳來嘈雜聲音,黃志拎起一罈酒,拔劍就衝了出去。對方人多勢眾,不一會黃志身上就又被劃了幾刀。雖然沒傷到要害,但鮮血逐漸滲出,但黃志渾不在意,喝幾口酒,把酒罈一扔,招式更加瘋狂,一時竟然略佔上風。然而狂風暴雨終究不能持久,不久又被砍了幾刀,眼看不行了。王宗傑和見他豪氣沖天,心裡便生出結識之意,於是和徐一琴一起,出去拳腳並用,不一會便把剩餘的人打得落荒而逃。

王宗傑把黃志拖進客棧裡,略微處理了一下傷口,撒上金瘡藥,全程黃志一聲不吭,兩人都暗暗佩服。

黃志草草包紮,就要起來行禮表示感謝,王宗傑趕緊按住他。黃志說,“感謝兩位恩公,黃某不過是皮肉傷,不礙事的。”又叫小二送來酒肉,請三人同坐。

徐一琴好奇的問,“黃大哥,你是如何惹上這幫子人的呢,漕幫一向和氣生財,而這些人下手狠辣,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黃志看她眼中有試探之意,坦然的說,“我本是鹽幫子弟,家中世代以販賣私鹽為生。到了家父那代,深覺光靠販賣私鹽,還是不能光耀門庭,於是從小為我聘請名師,讓我從小攻讀經書,爭取考上進士謀個一官半職。黃某自負學問不錯,哪知當今天下,朝堂之上盡是世家門閥子弟,錄用進士也是考教門第高低。現在,整個學子的晉升之路,都被山東五望七姓把持,我投書自薦,都被認為是商家不入流子弟,以至於屢試不第。某家自負才華橫溢,滿懷一腔報國濟世之志,沒想到卻報國無門,唉。”

王宗傑趕緊安慰他,“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水滴石穿,匯流成川,凡事只要堅持,總會有個好的結果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山東門閥不過是靠著祖上蔭庇才能壟斷科舉,自身不一定有多大才能;而且就算進士考不上,其實也沒什麼。兵法有云,避實擊虛,百戰不殆。或許黃大哥只是不適合科舉,說不定在其他方面有才能,一樣可以報國安民啊。”

黃志搖頭嘆息,顯然不以為意,又隨手幹了一碗酒,“前些天,我又沒有考上,於是回家鄉附近雲遊散心。哪知道路上頗不太平,流民餓殍遍地,強盜到處都是,我深懷武藝,倒也不怕。前日,我在汴河旁一破廟房樑上歇息,也是為了免得麻煩。哪知不久後,幾個人就擄了兩個個女子進來,邊吃肉邊喝酒,說什麼金色蝦蟆爭努眼,翻卻平盧天下反,現下世道艱難,要去濮州投奔……還沒說完有個女子悄悄掙脫了繩子,就想悄悄跑出去,不小心弄出聲響被這幾個匪徒發現,於是匪徒就要抓住她們想非禮之事,我義憤填膺之下,出手打發了他們。但想著漕幫和我家一直交情不錯,大家平時互相幫襯,也就不為己甚。哪知道這幫人跟瘋了一樣,派出大隊人馬追殺於我,真是晦氣。”

三人都知道,他被追殺的真正原因怕是聽說了那兩句言語,都齊聲安慰他,漕幫橫行慣了,想是見到嘴的肥肉丟了,心裡不暢快於是接機殺人。這黃志越說越氣,“這朝廷上下被各門閥把持,這漕幫幫眾又橫行無忌,偏偏又官逼民反,盜匪遍地。如此天下,如果不把這些人連根拔起,我們哪裡會有上升之階,百姓哪裡會有好日子過!”還叫小二送上筆墨,他提筆隨手寫道。“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題完字就腦袋一歪,鼾聲四起,已然是睡著了。

三人將其字收起,都覺此人身懷大志,怕是非久居人下之人。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