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個乳孃的女兒,即便本宮將後位拱手相讓,這滿朝文武也絕不會讓你這般身份的人坐上去。”
三年前離宮的時候,宋芊芊對她如是說。
的確,乳孃之女的身份夠不上皇家的尊榮,所以她抱著阿孃的牌位入奉公府,成為了被祖母認同的嫡長孫女兒,這樣做除開為了陪伴唯一真心待過阿孃的祖母之外,還為了從丞相府嫁入皇宮而做鋪墊。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算周晏琬再不好對付,丞相府也是要硬著頭皮入的。
隨著江江上車,宋氏家眷也陸陸續續的坐進了馬車裡,馬蹄踩踏青石板的噠噠聲重新響起,車轎朝著大煜丞相府所在的方向緩緩駛去。
蟒袍少年靜靜站在原地,目光長久注視著一眾馬車裡的其中一輛,瞳仁在旖旎日光下泛起層層漣漪。
陛下封妃的消息打從曲池傳回來的時候,他心口猛的痛了一下,就像是被人揪著用利刃尖端很用力的刺一樣。
“啞奴。”
少年凝望著遠去的馬車輕喚,隨著聲音落下,一名黑衣人自他身後悄無聲息的出現。
“你說……”他的喉間似有哽咽,“我一個連命根子都守不住的人,還在奢望些什麼?”
被喚做啞奴的黑衣人將頭低垂,並未有隻言片語的回應,事實上,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歡喜也並沒有真的想要從對方那裡得到一個答案。
宋氏的馬車在街角拐了個彎,消失在蟒袍少年的視線裡,直到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歡喜方才回過頭來,看著黑衣人吩咐道,“挑幾個身手好跟在她身邊。”
啞奴遲疑了一下,躬身道,“主子,姑娘身邊已經有人了,都是一頂一的高手。”
蟒袍少年短暫的愣怔後,沉聲問道,“可是那個人的人?”
“是。”
“看來,”歡喜黯然失笑,語氣裡透著十足十的自嘲之意,“我又慢了一步。”
“主子……”覺察出少年暗藏的傷感,黑衣人想要開口安慰,只從齒縫裡吐出兩個字,便沒了下文。
啞奴這個名字是歡喜第一次見到他時取的,並不是因為他不會說話,而是因為他不擅說話。
更何況,安慰一個人,本就是一件難事。
江江走下馬車的時候,周晏琬就站在丞相府門口的三級臺階之上。
那是一個極體面的人,她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的衣服亦被整理的平平展展,沒有半點兒皺褶。
看見宋旌文,周晏琬提裙迎上來替歸家的丈夫捋捋衣襟,溫柔的道,“屋裡備好了熱水,廚房也做了你喜歡的吃食,快去將這一身的風塵洗一洗,而後一道兒去大堂用飯。”
聞言,宋旌文微微側頭,用餘光瞟了一眼自己從曲池帶回來的家眷們。
察覺到丈夫這一細微的舉動,周晏琬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大度又溫婉的笑,“老爺,你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會安排的。”
“好,”宋旌文點了點頭,“那就幸苦夫人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宋旌文並沒有看周晏琬,他一扭頭,目光好似落在江江身上,又好似是落在江江身邊空無一物的某一處。
江江還沒來得及確定宋旌文是不是在看自己,他便已邁開腳大步走進了丞相府裡。
將軍的女兒自帶著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即便周晏琬如今端著的是善解人意的丞相夫人姿態,可她眼風掃過來的時候,卻還是無端端的給人一種壓迫感。
原先在曲池奉公府裡驕橫跋扈的姨娘們當著周晏琬的面,一個個順從乖巧的不像話,當家主母未作聲之前,她們皆屏息凝神恭敬站立,靜的彷彿連大氣也不敢出。
江江抬起眼瞼,毫不顧忌的將視線投擲在臺階之上的婦人身上,周晏琬恰在此時也朝她望了過來,兩個人的目光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碰撞在一起,各自懷著萬千心思。
而江江萬千的心思最後都化成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原來啊……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當年阿孃懷著自己坐在舊居的小院裡等待高中狀元的丈夫,應當是對未來滿懷憧憬的。
善解人意的婆母,前途無量的相公,以及肚子裡面即將出世的孩兒,一個女人的幸福無非如此,可沒有想到的是,這幸福會被另外一個女人生生打碎。
有些人奢望的,不過是另外一些人唾手可得的,阿孃在曲池等啊等,等來的卻是好夢成空,而周晏琬憑藉著將軍女兒這一個名頭,便輕輕鬆鬆的將原本屬於江鬱鰈的丈夫和未來掠奪。
這樣一個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
江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周晏琬,試圖從她身上找出讓宋旌文痴迷的原因來。
好看?端莊?還是賢惠?
或許都不是,江江想,也許真正讓宋旌文痴迷的是周晏琬母族手中所握的三十萬大軍。
在兵權面前,其他所有的權利都羸弱的不值一提。
“各位妹妹遠道而來,想是都累了,”周晏琬率先移開目光,看向一眾姨娘,“你們從前居住的地方尚還保留著,如今歸來,不如還是帶著公子姑娘們住回原處好了。”
眾人聞及,面上具是喜色,強抑制住嘴角的笑容福身溫順應答,“全聽夫人安排。”
姨娘及其子女們被主母身邊的媽媽帶著正準備往院裡走時,周晏琬忽而開口喚住了宋姒。
“姒兒,皇后娘娘未入宮前,同你最是要好,而今她嫁為人妻,原先做女兒家時所住的院子一直空著,要不然你就莫與你阿孃擠了,搬去那裡住著吧。”
宋姒聽見這話,惶恐萬分,“母親折煞女兒了,皇后姐姐的閨房哪能是我可以住的,不妥不妥,姒兒還是跟著阿孃擠一擠的好。”
江江驚奇的發現,原來在丞相府當家主母面前,宋姒竟然是這樣一個懂得分寸的人。
“沒有什麼不妥的,”周晏琬堅持,“芊芊嫁入皇宮,我們娘兩總也不能相聚,你住進她從前的閨房,讓我常常能瞧見,權當是慰藉一個做母親的思女之心。”
小說《嫡謀》試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