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虎山行》第7章 午夜夢迴
李氷躺在李煒家的客臥裡,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天真的有些累了,從天亮之後就沒有消停過:從省城殺回彝州,在警局舌戰王雪冰大隊長,又到李煒家裡跟嬸嬸劉夢霖、堂妹李芸鬥智,然後在彝州城裡跑腿,又回李煒家裡幫忙安置家壇,瑣事一堆,是真的有點費精神。
“小氷,我走了,你爸來接我了,你好好上學,把本領學紮實了再到隊裡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道影子來到李氷床前,微俯著身子,對李氷說著什麼。
“你還年輕,沒有經驗,千萬不要衝動!丁坤是個十惡不赦的渣滓!同時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他的活動範圍很大,老巢在金三角那邊,西南邊境只是他的一個小據點,我們這次偵查,也沒有鎖定他的位置,嗯,就算鎖定了也沒用啊!他不到國內,我們就拿他沒辦法啊!我們跟棉店、太國、葉南的合作都不深,而這幾個國家的很多官員都早已被丁坤收買了,幾乎是不會給我們一丁點兒幫助的!跟我們合作緊密的老窩和簡樸寨,他基本上都不會去,要抓到他,真的很難啊!”
“還有,我們警隊,內部可能也有鬼,我這都三四年沒到邊境活動了,這回出來,才到邊境就出問題了,一開始的行動,順利得很不正常!你要記住,禁毒這活計,沒有輕鬆的,太過於輕鬆的行動,大概率都是中了對方的圈套,會要命的,一定要警覺啊!發現不對就馬上往國內村子鎮子跑,或者往邊防哨所跑!我們不能向境外射擊,同樣的,他們也不敢向我們的國土深處射擊的,挑起國際爭端,他們負不起這個責任!”
“一定要記住,往國內村鎮跑,往邊防哨所跑,別怕丟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先活下來,才有資格去考慮丟不丟人的問題。”
“這回跟我一起來西南邊境的兩個兄弟,跟我走散了,我找不到他們了,路上也沒見著,可能還活著吧,有機會跟你楊叔叔聯繫一下,他在廳總隊國合(國際合作)支隊,應該有能力幫他們回家的,我太累了,渾身疼得厲害,走不到省城去了,這事你得幫我傳個話,我先謝謝你了。”
“小氷,你得抽空多看看小芸,這孩子,很辛苦,當然,跟你的經歷比起來,小芸很幸福了,但她是個女孩子,天生就脆弱敏感,你嬸嬸工作也很忙,很少有空照顧小芸,你經常去陪陪她,也有利於你們兄妹增進感情,我這一輩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
“嗯,代我向你媽媽問好!”
“我身上有點疼,也很累了,時間也不多了,得去陪陪你嬸嬸了,可能以後,就沒機會啦!”
“我走了,你一定要記著,在完全瞭解丁坤之前,一定不要有任何行動,切記切記!”
影子漸漸淡去,若有若無地出了客臥,飄向主臥。
主臥的床上,劉夢霖側身躺著,身體有些蜷縮,那是一個表示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影子就那麼安靜地立在床邊,默不作聲地站著,似乎想伸手摸摸劉夢霖的頭,但看著劉夢霖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眼角無聲滑落的淚水,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
“阿煒……你一定很疼吧?”劉夢霖夢囈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看看……流了好多血……衣服都弄髒了……嗯?!還有臉笑!”
是的,劉夢霖也夢到李煒了。她夢到渾身是血的李煒到醫院找到她,傻笑著讓她包紮傷口……可是那傷口好多、好深啊!絕大多數都是深可見骨的刀傷,都沒法包紮的。
劉夢霖很生氣,也很心疼。
她和李煒相識近十八年,結婚也十二年了。
李芸三歲之前還好,那時候李煒是內勤,乾的都是室內的活,基本上都沒機會出差什麼的,雖然經常加班,但生活還算規律,隔三差五逛逛街散散步也不是什麼問題。
自從楊雪峰調走之後,情況突然就變了,李煒去了外勤,還是重案大隊!不著家的時間越來越多,受傷的時候也越來越多,隔三差五就掛彩。劉夢霖甚至有種錯覺:她成了李煒的私人醫生!
雖然李煒幾乎從來不和劉夢霖說工作上的事情,但劉夢霖還是知道李煒那麼拼命的原因的:他跟他哥的關係非常好,而他哥,犧牲在禁毒行動中。
劉夢霖認識李煒的時候,兩人都還在上中學,那時候李煒是李烽的跟屁蟲,經常到警局找李烽,而劉夢霖則是劉夢陽(之前沒有名字,提過一嘴,就是跟李烽同時犧牲的老劉)的小尾巴,也經常去警局找劉夢陽。而李烽和劉夢陽這倆當哥哥的有時也挺不正經的,一有機會就撮合李煒和劉夢霖。那時候的小李和小劉都還只是中學生,而且還不在同一所中學,對老李和老劉的撮合自然是不感冒的。
小李同學可真是塊讀書的料呢,中學上的是彝州一中,全省都排得上號的重點中學。小劉同學就差點意思,因為是少數民族的緣故,就在彝州民族中學上學,雖然成績也很好,但兩所中學存在著天然的鄙視鏈,一中的驕子是有點看不起民中的混子的,沒辦法,每年高考一中的上線率都是民中的兩倍以上。
所以兩人雖然經常在警局見面,但基本上也就是臉熟而已。直到後來高考,李煒拿著重點本科的成績上了省公安專科學校,而劉夢霖則是以同樣優異的成績上了醫科大學。
兩人關係的轉折在93年8月。
李烽和劉夢陽同時犧牲在了滇西邊境,所以在他們的葬禮上,李煒和劉夢霖第一次擁抱了,那時,他們都還是大學生,都是大二。
94年,李煒畢業了,分配回了彝州警局,順理成章的重啟了哥哥李烽的警號,接過李烽的槍,成了一名禁毒民警,只是因為某些原因被按在內勤崗位上,每日以卷宗檔案報表為伴。
劉夢陽只是劉夢霖的堂哥,所以劉夢霖想進警隊也沒辦法,畢業時只好服從分配去了市醫院。
劉夢霖畢業沒多久就和李煒結婚了,這倆貨,終於算是遂了李烽和劉夢陽的願,成了一家人,只是李烽和劉夢陽都沒能看到那一天。
劉夢霖的夢還在繼續。
夢裡,她小心翼翼地給齜牙咧嘴哼哼唧唧的李煒縫合、包紮傷口。
後來,李烽和劉夢陽也來了,就當著劉夢霖的面給李煒一頓胖揍,然後,三個男人在劉夢霖錯愕之中勾肩搭背地離開了。
“小霖啊,以後的日子,要辛苦你了……”
不知所措間,劉夢霖耳邊似乎響起這麼一句話,那聲音,像是李烽的,又像是劉夢陽的,還像是李煒的。
劉夢霖突然驚醒了,淚流滿面。
快十五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夢到李烽和劉夢陽,這兩個當年很寵她的哥哥。
年底的深夜,很冷,室外氣溫接近零度。
劉夢霖起床,輕輕地走到家壇前。
香已經燃盡了,白蠟燭還剩下小半截,牆上的黑白照片裡,李煒似笑非笑。
劉夢霖續好香燭,又輕輕地走到李芸房間,輕輕推開房門,進屋,靜靜地看了李芸一會兒。
小丫頭有點怕黑,所以床頭的插座上長年都插著一個會七彩變色的小夜燈。
她緊緊地抱著那隻警熊公仔,像八爪魚似的,纖弱的身體時不時就抽動一下,眼角似乎還有淚水在不停地流著。
劉夢霖輕輕地拉了拉李芸的被子,然後又輕輕地回了自己的房間,蜷縮著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