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尺》第9章 三面夾擊
山雨欲來風滿樓。
颶風墜落之時,整個凝香山沙塵滾滾,它也猶如其中一粒沙塵,隨時都能被撕成碎片,化作這颶風中的一部分。
颶風隨著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逐漸變成一個巨大的圓錐體,那最底端更是細若毫毛,呈現出吞噬一切的虛空黑色,就像千鈞之勢皆匯聚在那一點,向著那個小樓奔騰而下。
如此狂風,就算沒有接近小樓,按理說,它也應該早已被撕碎,然而此時它卻巋然不動,就連輕飄飄的紗簾也沒有飄動的跡象。
颶風似乎發了狂,帶著尖銳的呼嘯聲落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就在它即將撞在小樓樓頂之時,那小樓中終於有了動靜。只見小樓周圍憑空出現一頂水一樣透明的罩衣,看起來極為柔軟靈動,更是比那紗簾更是柔軟幾分。
而就是這樣看來吹彈可破的薄弱屏障,卻阻住了吸收整片天空的威能匯聚於一點的颶風。剛猛的天罡颶風與那薄弱的罩衣此時給人的感覺完全顛倒,就像那剛猛無堅不摧的不是那颶風,而是這罩衣。
“天衣”,正是這法術的名稱,此術並非什麼毀天滅地或者天地至尊的法術,相反是一門普及極廣的法術,幾乎是所有修行者必備的防身法術之一。
但是敢用這法術直接硬接天劫的,這淏州之地,也沒有幾人,也不會有人拿這法術來硬抗天劫,高深而又威力巨大的防護法術數不勝數,這種法術只是順手而已。就像每個人出門都會帶著平時會用的丹藥,而這種就絕不會是效果最好而又名貴的那一類。
浣玉用“天衣”舉手之間就讓如此兇猛的天劫無法前進半分,足以說明以她的境界,對法術品級的要求已經不大,極品法術與這種順手拈來的法術其實這相差無幾,境界才是真正評判修為高低的分水嶺。
不過她也一改頭幾日一擊而破開天劫的作風,而是與之對峙起來,因為這颶風周圍,密密麻麻懸浮著一百二十個人影,這罩衣不但阻擋著玄劫颶風,更是隔開她與外界。
隨著屋簷下的風鈴急促亂響,浣玉的聲音自閣樓飄出。“你還是來了?”
那些淏州頂級修者聽聞浣玉聲音,竟都不由自主面露慌張,無人敢接話。唯獨為首那人,卻是不卑不亢:“仙子別來無恙,當年一別,便註定會有今日再見。”
浣玉聽聞那人聲音,竟再沒有那藐視眾生的口吻,聲音中帶著罕有的感慨:“一句當年,惶惶三千年光陰啊,只是未曾想到,你晉楚原還未放棄那念頭。”
被稱為晉楚原的那人負手而立,語氣平和,就像與舊友閒聊:“你我皆為尋道之人,何來放棄二字。”
閣樓中浣玉聲音逐漸平靜。“那也得看追尋的是什麼道,有些執念並不適合成為修行道心。”
晉楚原冷笑一聲,只是靜靜看著閣樓中那個模糊的人影,似乎真的只是來此地與一個老友閒聊。“你不也一樣,守在這個地方几千年,只為了護著那一群根本就不會改變的人?”
浣玉聲音中也極為平靜,沒有一絲焦灼,更是跟他論起那根本不會有結果的對錯來。“那是你心裡戾氣太重,凡事皆有兩面,你總是抓住人性弊端不放,所以你看待事物,總是以此為準,以偏概全,又怎能看的清真相。”
晉楚原被她指心中戾氣太重,非但沒有惱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可笑啊可笑,浣玉仙子,你還是沒看清嗎,滄海可化作桑田,人的本性卻是難變。你縱然再守一萬年,也是同樣結果,你是改變不了他們的。”
他突然停下笑聲,抬頭凝視著光罩中雅緻的閣樓,話鋒一轉,語氣鄭重:“倒不如讓噬靈獸破滅了這世界,你我一同以我們的規則換取淏州最後一絲生機不好嗎?”
浣玉只是冷冷一笑。“以萬千生靈換你我的一念私慾?你總是這般偏激,將一己私慾與拯救蒼生混為一談,哎,這世間萬般之事總有萬般解法,又怎會只有毀滅這一條絕路?”
兩人看來根本爭鬥不止這一次,她們都知道,現在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都在蓄勢待發,等著那個時機。“你這顆自認為拯救蒼生的念頭,恰恰就像是慢性毒藥,遲早被你想要救的那些人拉著連同整個淏州一起陪葬。”
浣玉語氣中有些疲憊,似乎有些厭倦這種無謂的爭論。“罷了罷了,幾千年了,你我論道何時有過結果?這道不論也罷,我想,你今日前來,也不僅只是想我們之間突然就能誰說服誰吧?”
此時颶風愈發激烈,護著樓閣的罩衣已隱隱有被牽動的趨勢。圍困在閣樓四周的人群,雖有靈氣護體,衣衫卻也被狂風撕扯的烈烈作響,看起來亦是有些身形不穩。
“自然不是!我之所以說這許多,實在不想與你走成今日這般生死之局。”
浣玉冷笑。“可你已經來了!”
聲音中帶著對他的蔑視。“既然你趁著天罡十玄劫降臨之時前來,那就別再遮遮掩掩,你以為這區區天罡十玄劫就能壓制我嗎,那你就錯了。”
晉楚原此時也不再與她敘舊,語氣也大變。“可現在還有我晉楚原,帶著清神冢傾巢而出。”
浣玉聞言哈哈大笑,豪氣干雲。
她當然知道他心思,再瞭解不過了,她如果這樣一直與颶風對峙著,這颶風會越來越強,她再厲害也總有被拖垮的一刻,但是如果出手擊潰颶風,也是他們出手的最佳時機。
但是他依舊還是那般自大。就算是在這千年中,等到了這等時機,那又如何。
“在這方天地,何人可與我為敵!”
她的聲音洪亮如千軍萬馬向外衝殺,就連護著閣樓的光罩都被震碎,周圍人影被這音浪衝擊,除了邢楚原皆被掀翻一大片。一語之威,恐怖如斯,放眼整個淏州,面對如此一眾一流修者,誰能做到?
但由於失去光罩的抵擋,颶風也隨之迅速落下。
眾人還未從這一聲厲喝中清醒過來,一束金光便沖天而起,勝過之前不知多少倍,撞上那讓人驚恐的颶風,就像洪水衝向散沙,將其摧枯拉朽般節節擊潰。
天罡十玄劫隨便一劫,在場沒有一個人自認為能隨意抵擋,渡劫遇上其中一劫,大多都是拼盡半條命渡過。然而這天劫遇上浣玉,卻如此不堪一擊。
眾人眼中無不驚恐,他們都知浣玉是什麼樣的人,但從未真正親自直面過這種人,從不知在這一百多絕頂修者圍困之下,僅僅是她散發出的氣場,都足以讓他們肝膽俱裂。若非他們立身清神冢,是怎麼也不肯來與這樣一個人為敵的。
邢楚原臉上卻沒有像其他人那般露出震懾的神情,反而是一臉達到目的的笑容。
“我再不自量力,又豈會妄言在此地能擊敗你。”
浣玉臉色驟變,立即明白他弦外之音,他們等的確實是她想要一舉擊潰天劫的時刻,但他們的目的並不在她身上。
一百二十道人影隨著邢楚原,突然放棄圍困歇花小樓,反而電光火石之間出現在閣樓前的湖面上空。
“本座只是想打開縛靈陣的一個缺口而已。”
話音還未落,一道道靈氣從那些人身上發出,如漫天流光,以邢楚原為中心彙集起來,越聚越精純,已然成型為一團炙熱的光球。
他知時機難得,不需片刻浣玉便可徹底擊潰天劫,隨著他話音落下,迅速一掌拍下,一道巨大而又無比精純的靈氣挾著無可比擬的力量,自光球射出,直衝湖中心而去。
如此恐怖的力量,就算不能摧毀縛靈陣,但沒有浣玉加持,噬靈獸感應到縛靈陣受攻擊,一定會與晉楚原聯手,內外夾擊,必然可以重創縛靈陣。
浣玉心裡當然也明白,此時正當一舉擊潰天劫的關鍵時刻,擊潰天劫再回援定然來不及。
但此時回援縛靈陣,也不是不能,但是天劫必然更加氣勢洶洶的再次襲來,到那時若是噬靈獸再衝陣,她同時被三面夾擊,後果不堪設想。何況還有一點,這九轉逆生大法也在關鍵時刻,她不能放棄。
但是面對淏州存亡,她哪裡還有選擇餘地,對她來說,她的生命對比眾生,就像蜉蝣般渺小。
擊退颶風已到最後一刻的金光剎那收回消失。
歇花小樓紗簾爆裂炸開,浣玉手託一光球,自閣樓電射般掠出,直衝湖中心的靈氣束。
還未被徹底擊潰的颶風也在此時,再一次逐漸匯聚。
射向湖面的靈氣束雖快,浣玉身形更快,後發先至,靈氣束還未擊中湖心,她已到了湖面。雖然她來不及攔截那一束靈氣束,只見她一腳輕點湖面,一陣光芒自她腳尖處蔓延開來,泛著九霄天外的濃濃梵音,閃爍著讓人心生虔誠的佛光,迅速鋪滿湖面。
靈氣束擊中湖面,只是微微泛起漣漪,就憑他們這一百二十一人聯手,在這凝香山方寸之地,卻未能絲毫撼動處於凝香山的浣玉。
靈氣束擊中湖面的同時,受浣玉腳下靈光加持,湖水如同被大火煮沸,翻湧不止,隨後湖心微微隆起,越來越高,待湖水流盡,才看清是一面巨大的圓臺,其四周符篆遍佈,靈氣逼人。圓臺之上,赫然立著一個烏青石碑,深深插在巨大的圓臺之中,石碑上浮現各種神秘符篆,圖形。碑身烏光流動,與此時天空中的烏雲之色如出一轍。
隨著圓臺升起,圓臺之下,卻是光芒四射,雖強烈,卻並不刺眼,本來被烏雲籠罩的凝香山,陰沉昏暗,但被光華一照,卻又亮如白晝,與臺上烏光形成巨大反差。
臺上臺下,各有天地,又渾然一體。
緊隨其後升起八個蒼白石柱,柱身雕琢著晦澀難懂的圖案,與圓臺之間由一根手臂粗的黑紋玄鐵鏈鎖在一起。浣玉腳下的光芒便通過石柱的吸納,順著鐵鏈傳向圓臺。而這圓臺鐵鏈,不用想,便是那鎖著噬靈獸三千年的縛靈陣。
晉楚原挾一百多名一流修者的彙集的靈氣束,正好是擊中在圓盤之前的石碑。別說一塊石碑,就是一座大山,在這樣一擊之下,恐怕連一粒灰都不會剩下,但這是與浣玉修為融為一體的縛靈陣,受這毀天滅地一擊,卻是穩如泰山。
只是浣玉面對的不僅僅只是清神冢這一百二十一人,就在縛靈陣現出真身之時,湖水也似有了生命,發狂了似的向上衝擊著圓臺,那那股力量每衝擊一下,浣玉從腳尖到整個身體,都微微顫動。那被困的噬靈獸最終還是抓住了這一次絕佳的機會。
與此同時。潰散的颶風已經重新彙集成型,再次向浣玉襲來。
這三股足以撼動天地的力量,配以絕對完美的天時,契合在一起,上下合擊,前後相圍,攻向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人物。
但颶風擊中她之時,她卻並未回頭抵擋,而是以身體強行抗了這一記天劫,縱然是強如浣玉,被一記天劫赤裸裸的擊中,依舊身形一顫,讓人生出一種幾欲向前栽倒的錯覺。
湖中噬靈獸被這縛靈陣鎖了幾千年,所以浣玉就是有一絲靈氣波動它都能感知,何況是她現在體內靈氣出現凌亂的跡象。趁此時機,它變得更加瘋狂,每一次撞擊,連同整個凝香山都在震顫。
浣玉此時就像狂風暴雨中的一棵懸崖孤松,隨時都會折斷。
只是縱然在此境地,她依然沒有放棄護著身前的那個光繭,隱隱能看清那裡面那個人影,是個少年!
沒人知道那個光繭中的少年是個連靈根都沒有的廢物,如果知道,那他們更不會懂,高高在上的浣玉仙子,為何會這般在乎一個凡夫俗子,那麼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廢物。
晉楚原雖不知那少年是何人,但他知道那少年對這浣玉仙子的重要性,能硬抗一記天劫,也不願放棄護著他回頭抵擋,可想而知。他甚至感覺,這光繭對於她來說,甚至可以與她孤苦相守千年的縛靈陣相提並論。
他也終於知道,他為何會如此輕易就擊中了縛靈陣,並且逼迫她催出了縛靈陣真身。她其實要阻止他本就不難,只是她護著的那光繭讓她有了顧慮。
他沒法想象那少年是怎樣的人物,但也容不得他多想,正因為他心裡縱然敬重這人,所以更沒有沒有絲毫猶豫,就改變了本想與噬靈獸聯手擊潰縛靈陣的想法,挾著一百二十人聯手一擊,直撲那光繭。
對付這樣一個人,就算用任何手段,也不為過,她值得。
望著衝過來的邢楚原,背後越來越強的颶風,就像要將她撕碎,還有不斷衝撞著縛靈陣的噬靈獸,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絕境,她卻毫無表情,沒有一絲慌亂。
她生來就應該是掠過山頂的風,奔跑的路上絕不會縈繞于山谷,亦是絕塵平庸的雲,俯瞰著這人間百態,無悲亦無喜。
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生死劫難,這又算什麼,只是…她看向那光繭,眼中竟然有一絲悲涼。
同時出現的,還有逐漸生出的碧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