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沉浮》第9章 灰色初二
進入初二,我們的班級被徹底打散重新分配,將三個班混合在一起不知道通過什麼方式來重新分班,也許是老師抓鬮?也許是老師認領?
我們作為學生是完全不知道的。我只記得我以前的同班同學大部分都已經不同班了,有的已經不同校了,比如包括我同桌的三個漂亮女生,她們的面我都見不到了。
我們的任課老師也全部發生了變化,教數學的是一個乾瘦乾瘦的矮小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睛深度近視卻不戴眼鏡,他看課本的時候臉幾乎貼到了書上。這個老師姓萬,他是我們的班主任。
語文老師是一個禿頭的中年男子,矮個。姓湯,湯老師笑的時候像個吊兒郎當的二流子,他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人。
初二多了一個科目,我們開始學物理了,我們的物理老師就是初一教我們語文的劉老師。三個老師當中,我對劉老師的印象最好。我特別喜歡的魏老師卻被調到了另一個學校,好像就是務川二中吧。
我又有了一個新的同桌,這個同桌依然是個女生。但是這個女生和初一的同桌卻有著天壤之別。我多次向萬老師提出給我換一個位置,我不想和這個女生同桌,可是萬老師每次都駁回了我的請求。
我不能因為她的長相對她進行非議,她長得怎麼樣不是她的錯。可是她有太多的不良習慣和讓我特別彆扭的地方,首先她似乎每天都沒有梳頭,她的頭髮每天都是亂糟糟的,看起來真的像一個鳥窩,其實鳥窩也沒有那麼亂,因為鳥窩的亂也是有規律的。
她還喜歡不停地往自己的腳下吐口水和痰,她的腳下永遠都堆積著一大攤痰和口水的混合物,我一不小心低頭看見就會有噁心的感覺,而她居然從來不處理她吐出來的穢物。
她還喜歡打瞌睡,她打瞌睡的時候,口水就會流出來流到課桌上。她還一邊打著鼾聲一邊身上散發著狐臭味,我感覺我每天都在受罪。我覺得萬老師是故意安排這樣一個同桌來折磨我。
但是時間長了,我也就習慣了,沒有那麼難受了。
萬老師是我們學校比較有名的數學老師,實事求是地說,他的數學課是真的上得很好的。可是後來他對我的態度,讓我一生都對他有所怨恨。
湯老師上語文課是這樣上的,首先,一篇課文他會自己深情並茂地念一遍。那時候還沒有要求推廣普通話,因此他念課文的時候也就用的是我們當地口音。他念完課文,然後用他犀利的目光在全班同學的臉上掃視一遍,這時候就表示他要抽讀了。
哪個同學被他抽到就會被要求讀一段課文,很多同學站起來讀的時候都磕磕巴巴念不流暢,還有很多同學念不了兩句就卡殼了,居然就遇到了不認識的字。
這在我看來卻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對於我來說,一篇課文是絕對不可能出現還有我不認識的字的,我不但能認識老師剛念過的這篇課文所有的字,就是整本語文書,我幾乎已經沒有不認識的字了。實際上,在課本拿到手裡沒幾天,我就將整本書都已經閱讀了一遍,不認識的字我大概都已經查過字典了。
湯老師遇到讀不下去的學生,就會鄙夷地挖苦幾句,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就想站起來讀一段展示一下我的本領!我就故意用挑釁的目光盯著湯老師,如果湯老師還是沒有讓我站起來讀,我就故意將目光變成膽怯的,害怕他讓我站起來讀一樣。
這時候我估計湯老師希望我站起來出醜了,但實際上他卻上了我的當。我的膽怯是偽裝的,我站起來讀的時候,我讀得不但流暢,而且和湯老師一樣深情並茂。
但無論我讀得多麼好,湯老師一次都沒有表揚過我,當然他也不好意思像對那些讀得很糟糕的同學那樣對我充滿鄙夷的說話,他就是沉默,什麼都不說。
後來通過我對湯老師的觀察,我發現他之所以對我這樣,是因為我穿得太破爛,因此他從來也不表揚我。就像他從來不對那些穿得很好的學生說鄙夷的話一樣。如果是衣服穿得好的學生站起來讀得很糟糕,湯老師就會沉默不語。
湯老師有一次在課堂上公開說:“有人說我看人說話,我當然要看人說話,我不看人說話,難道我閉著眼睛說話麼?”
湯老師上語文課很有些與眾不同,他讀完一遍後,很少給學生講解,而是將大部分時間留給學生自己去朗讀,自己去練習。他自己則揹著雙手在教室的空隙裡踱來踱去。
湯老師在冬天的時候,經常穿著一件油光光的外套,據說他家在賣羊肉粉,隔三差五的要殺一頭羊子,因此他的外套上永遠散發出一股羊肉的騷味。
湯老師踱來踱去的時候,他的嘴巴也沒有閒著,總是喜歡講一些笑話,他笑話題材的來源主要來自我們初二的學生,不是初二(1)班的,就是初二(2)班或者是初二(3)班的,他對來自學生的笑料樂此不疲。
比如那個從鐵廠的牆洞裡爬進去想看電影的學生被竹竿捅的時候人家說“一捅一個肉卜卜”的話,湯老師就在他踱來踱去的時候講過多次。初二(2)班(我們是初二(1)班)有個女生和一個男生談戀愛被老師發現了,老師也在課堂上將這事當成笑料講過多次。
當然,湯老師有時候也講一些時事新聞,甚至是學校老師和老師、老師和校長之間的矛盾,比如有段時間我們學校來了一個姓高的校長。高校長似乎一句話都很難講清楚,我想不明白他怎麼就當了校長。
他在臺上給我們講話的時候,一句話大約要停頓三次才能講完。他每講三四個字就要停頓一下,停頓的時候他就會說“這個、這個”,雖然我發現幾個校長講話的時候都喜歡中途停下來說“這個、這個”,但那些校長似乎是在說完一句話,沒有想起來第二句話的時候用“這個、這個”來緩衝以贏得想出下一句話的時間。
可是高校長說一句話就要用三次“這個、這個”,而且每次停頓的時間估計都超過三秒鐘,讓我們臺下聽的人心裡非常為他著急!他講一陣子話我也沒聽清他到底在講些什麼。
湯老師很看不起高校長,不知道他和高校長之間產生了什麼矛盾,有次在課堂上湯老師憤憤地說出高校長的名字,然後輕蔑地說:“老子要揍他的肚皮!”我們全班同學聽了鬨堂大笑,為我們的老師敢揍校長的肚皮感到自豪。
教物理的劉老師還是那樣嚴肅而又風度翩翩,劉老師無論是教語文和教物理我都覺得是一個好老師。他對所有學生也都一視同仁,無論學生衣服穿得破舊還是光鮮,他沒有對任何學生特別親熱,也沒有對任何學生特別冷淡或者是冷嘲熱諷。
我在初二的上半學期,我的物理成績一直都是不錯的,每次測驗或者考試,成績都在六十分以上。
初二的上學期,我的數學成績也不錯,我記得剛開始的數學課學的是幾何,學什麼長方形、正方形、長方體、正方體、梯形、三角形等等。萬老師教得好,我學得也起勁。有次父親到學校去看我,這是我讀書期間,父親唯一的一次去看我,可是就是這一次,父親看我看出了一連串的後果。
父親站在教室外面,當萬老師知道教室外面那個站著的男人是我的父親時,萬老師走了出去,然後他們開始了簡單的交談。我猜父親一定問到了我的成績,萬老師也一定告訴了我父親我的成績是很不錯的。
因為我確實不錯,三門主課,我每個科目都在前十名以內,我們班上可有五十多個同學呢!我當然是屬於上等生的,這一點老師絕對不會撒謊。
我的父親大概沒有想到他的兒子會如此優秀,然後我的父親就喜笑顏開了,高興的父親就對老師許下諾言,說等我們家殺過年豬的時候,請老師去吃殺豬酒。那時候已經是冬月了吧,離我們家殺過年豬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可是到了殺豬那天,父親卻不親自去請老師,只是讓我給老師帶個話。但我那時候又自卑又膽小,我在課堂之外根本不敢和老師說話,如果在路上碰到老師喊一聲就馬上跑開,哪裡敢和老師交談?何況是請老師吃飯。
老師穿得那麼好,我的衣服穿得那麼爛,又那麼髒,我們家裡也是那麼破那麼髒,老師會去嗎?老師如果不答應我怎麼辦?老師如果去了,我們家那個樣子,老師去了會是什麼態度?我記得我們家從來沒有一個像老師這樣體面的人去過。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猶豫著,我的小腦袋都快想爆了也沒有能夠下決心請老師到家裡吃飯。
我想,如果我當時有勇氣開口請老師吃飯、如果我的父親親自去請老師吃了那頓刨鍋湯,我的人生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這頓飯老師吃或者不吃居然對我的人生軌跡產生了那麼巨大的影響。
那個冬天以後,萬老師對我的態度開始降溫了。春天開學後,天氣越來越暖和,氣溫一天比一天高,萬老師面對我的時候,他的臉上卻冷若冰霜,讓我心裡升起一股寒氣。
每當萬老師在課堂上提問,我是喜歡舉手回答的,可是萬老師卻再也不喊我起來回答了。慢慢地,我也就不舉手了。
有一次,全校要搞數學競賽,每班要選拔六個人去參加競賽,選拔的方法就是通過在本班測驗來選出前六名。測驗了三次,我都是前六名,但老師就是不讓我去,最後搞了第四次測驗,我終於成了第七名。
老師成功地將我刷了下來,從此我開始和萬老師賭氣,我在心裡狠狠地對萬老師說:“萬老師,你既然如此對待我,老子不給你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