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2045》第2章 度牒
清晨,玉皇觀三清殿,
養真道長慎重的打開官差驛卒送來的京師禮部發出的包裹。
禮部祠祭清吏司頒發的度牒在神案上攤開來, 長闊各三尺的天青色棉筋紙上,“建文貳年柒月”字體上嵌印著鮮紅的禮部大印,“右給付道士陶峰收執准此”字體上方,蓋著禮部侍郎大人的鮮紅官印。
“我一個前世的航天員,大二學生,如今卻成了個小道士!”寬鬆青色道袍中的15歲的青年,不由自主的又苦笑了起來。
在建文一年由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衙門聯合學道,道錄司組辦的全轄區道士考試中,陶峰勇奪上千參考道士中的第二名。
而第一名,自然是小陶道士的師傅,名師出高徒的養真道長,而代表朝廷禮部祠祭清吏司閱卷的主考官之一,正是養真道長的師傅陶峰的師祖,天禧真人。
這聽起來又貌似是另一個腐朽惡臭的東方老譚,事實上並非如此,自太祖皇帝尊信正一教,天禧真人徒子徒孫滿天下,於情於理於利,確有作弊之動機,但事實上並無可能。
道士考試正類似國朝科舉,審核、蓋印、抄寫和閱卷皆由互不認識的多批人士分批進行。
並沒有任何可能,從筆跡或暗記上認出考卷來自自己圈內人。
即便睿智通天的天禧真人,最後群策策定為前三名的考卷,揭曉之前, 天禧真人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和徒孫位列前二。
只是前三揭曉發佈之前, 天禧真人和布政使司衙門臨時抽調的各地學道經過商討,把小陶道士的第一名,調給了師傅而位列第二。
這中間也隱約說明了一個道理, 天道或偶有不彰,但權柄始終不會旁落純粹的空想家手中。
陶峰相信無論在任何時代,天賦和努力造就的實力, 才可能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
小陶道士,某種程度也是帶著作弊模式, 前世父親是知名美學教授, 而媽媽沈老師是古文專家,家學淵源之下,陶峰所做的道士考卷,從審核、蓋印、抄寫和閱卷都被有意置於最上部。
這也正是大明1399年從六千萬人口中精選出的數十位讀書人, 對於他這位穿越者的集體認可。
且不論答卷內容, 小陶道士答卷上仿寫前朝松雪道人的惟妙惟肖的精密嚴整的行書,就足以令當世文人集體驚為天人。
“小峰啊, 師祖真人讓你度牒一到,就帶上度牒去燕京高玄觀尋他,你意如何? ”
養真道長小心翼翼的把度牒摺好,封入油紙包內,抬頭詢問弟子陶峰。
有度牒就意味著有了官方供養,雖然那供養少得可憐,但總算是個皇糧身份。
更重要的是,有了度牒則可以取代路引功能,官民人等一律不得無故阻礙通行。
他自己也很捨不得陶峰,但是又不忍心耽擱他的前程。
15年的歲月,初到玉皇觀的嬰兒陶峰,已經成長為了身材長大,英姿勃發的少年。
由全真被迫轉為正一的養真道長,秉持原教並未成家,對陶峰視如己出。
“承師祖厚愛,小峰自當前行,只是小峰有一請求….”
“你不必請求,兩月後布政使司許府真君誕辰大醮之後,正值秋高宜行,吾弟自當隨你前往燕京。”
週五和陶峰共同喜出望外,趕緊一起謝過養真道長。
玉皇觀主持養真道長,正是陶府家丁週五的年長胞兄,當年週五冒死投奔,總算給陶家保留了陶峰這一血脈。
當年也年僅16歲的家丁週五和嬰兒主人陶峰,15年來在道觀亦僕亦兄,早已建立了情同手足的超越血緣和主僕的密切感情。
並早已兄弟相稱。
“五哥,我們一起去看下新種的玉高粱,陷阱也要整理下,別讓野豬把玉高粱給拱了。”
玉高粱正是後世的玉米,這也是去年陶峰在州府道士考試期間,於市場閒逛看到無人問津的一袋來自海外的玉米棒子,遂如獲至寶的帶回了道觀。
雲嶺向陽的山坡地,土質深厚且排水良好,又有山泉自然灌溉,四五畝道觀所屬的坡地裡,一人多高的玉高粱正在成熟。
綠油油的玉米葉片在山風中上承甘露下接地脈,孕育出了一尺多長的玉米棒子,棒子上雪白的玉米正在緩緩的收緊,並逐漸露出誘人的成熟金黃。
“山泉水清山泉長,
山泉青山好呀麼好風光。
秋日來,滿山玉米結黃果,
兄弟呀,東山西山摘果忙。
… … …. ”
少年心性的陶峰一高興,迎著山風朝陽唱起了歌,
週五對於這位小主兼小弟各種神怪情形早已見慣不怪,
他那無師自通的神怪書法和道經以及各種書經,和自十年前每日晨昏無論寒暑風雨無阻由雲嶺之巔跳躍下山,再如青蛙般蹦跳臺階而回的諸如此類的怪異行徑,道觀數十名道眾早已習慣,並承主持養真道長密令,守口如瓶,片語不外傳。
陶峰很重視這四五畝地的玉米產出,不出意外的話能收成幹玉米四五千斤,那道觀的數十人一年的所需主糧,就基本夠了。
“喀嚓…. 咔嚓….”,濃蔭中的玉米地裡傳來了輕輕的掰玉米棒子的聲音。
陶峰和週五比劃過手勢,分頭從兩邊包抄進入。
陶峰和週五以及師傅眾道士經常練習劍術和打鬥,對於分進合擊捻熟於心。
一個梳著低髻,穿著綠紗的村姑打扮的女子正在玉米地裡深處,不慌不忙的掰下半熟的玉米棒子,輕輕放入竹編揹簍。
揹簍裡已快裝滿。
玉米的絳紅纓子,正透過揹簍縫隙垂下,隨著村姑的動作飄擺,猶如仙女起舞。
陶峰看著村姑那窈窕有致的背影,一時間竟有點發呆起來。
“你這哪來的村姑?!竟敢偷竊玉皇觀田產!看我不拿你送官!”
週五一聲粗聲大喝,村姑掰玉米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轉過了身,露出紅撲撲的一張俏臉。
週五和陶峰認得,她是山下玉皇村蔣家族長的小女兒蔣寧,蔣家是歷代詩書官宦之家,當朝也還有人朝中做官。
週五不好再次大聲呼喝,不由得看向陶峰。
蔣寧看向陶峰那有點發呆的眼神,
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陶仙長,你每天兩次山下汲飲的泉井,可是我家的呢,換你一背篼這個這個… 你也不虧!”
“哦,這個是玉米,小蔣姑娘若是喜歡,儘管來採就是。”生性大方的陶峰,並不在乎這位小姑娘一己之力,能揹走幾背篼玉米。
而週五就覺得這是道觀田產,外人不得染指。
玉皇村和玉皇觀,還真是個複雜的關係。
先有玉皇村,後有玉皇觀,雲嶺山腳的玉皇村更像是人間,不僅讓出了山腰的田產給道觀,每年還上香進貢,通過做法事給道觀輸送利益和金錢。
雲嶺山巔的奉旨敕建玉皇觀,更像是天上,在朝廷官方的整體佈局下,道士和在鄉士紳,在朝權宦,鄉民構成了奇妙的共生體,實際屬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平衡局面。
往常從未近觀陶峰的蔣寧,驀然發現陶峰已長成英俊少年,舉手投足都自帶魅力,連聲音都低沉有力起來,顯得很是迷人。
18歲的村姑臉突然更紅了, 在心裡不由得暗自把陶峰和自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病怏怏的未來夫君王秀才比較了起來。
“雖然長得高大英俊,只可惜是個道士!這要是還俗考個功名…”
“小陶仙長,我們昨晚捕獲一頭大黃麂,要是你和五哥不嫌棄,不如下山和家兄共飲一杯如何? ”
她的家兄蔣驥,正是庚辰殿試金榜新科進士。
陶峰樂意結交,遂接過裝滿玉米的背篼和週五欣然下山。
陶峰雖然不是很熟悉這段歷史,但是他知道,當今皇上的叔叔,燕王正在厲兵秣馬,不日就將揮師南下,直取京師。
蔣驥身材適中身穿平民常服,一副小心翼翼的謹慎讀書人模樣。
“二十出頭就能高中進士,也屬人中龍鳳,這可比考北大清華難度高太多了!”
陶峰邊和蔣驥拱手還禮,邊暗自讚賞。
村酒甘冽,野麂至味。
酒過三巡,本來言語不多的蔣驥收起了對於初見陶峰的輕視之心。
週五早已離席,觀看鄰人下圍棋去了。
留下二人私語。
這位小仙長雖也話語不多,但字字切中人心哪!
“陶仙長,足下對於當今時局,有何看法?”
蔣驥已經過了放榜後的狂喜之心而歸於冷靜,時局有亂任命遲遲未到,他不禁深深的擔心起自己的前途來。
“蔣兄,弟有一言,如發誓絕不外傳,弟當奉聽。”
“君子一言,陶仙長請!”
蔣驥表情慎重,眼睛放出期盼之光。
“弟聽聞一句讖語,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下京畿!”
陶峰緩緩道出,蔣驥若聞驚雷。
“那當今皇上… 他… 他…他…”
蔣驥淚如泉湧,金殿的知遇之恩,沒齒難忘!
“叔有害侄之意,侄無殺叔之心。”
蔣驥幡然明白,長揖拜謝陶峰。
機緣巧合之下,他洞悉了天機,
從而能確保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精通現代心理學的陶峰,知道對什麼人該講什麼話。
在不禍及自身的前提下,儘量的幫助別人。
是他的一貫原則。
而蔣驥這種絕頂聰明又小小謹慎的人。
正是最值得的幫助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