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喬》第4章 人往高處走
第二日,謝玉珩帶人外出,李永平陪同,我留守。
我一共偷懶了三日,等身上不適消退的差不多了才敢和其他人一樣訓練。
那日,我突然夢到了二皇子,驚了一身汗,冷靜下來後我不得不面對那個骯髒的事實。
第五日,謝玉珩他們回來了。
他一進門我就看見了,臉色鐵青,一副冰冷難近的模樣。
李永豐告訴我,二皇子有意針對他,所以他被罰了很多次。
“二皇子約了太子比試,故意挑了謝公子不擅長的部分,太子當眾羞辱了幾句……”
他說幾句的時候眼神閃躲,顯然是有意向我隱瞞,以二皇子的為人……斷不可能幾句就息事寧人。
隱約中,我覺得他們的私人恩怨跟我有關。
眼下我肯定是不能直接去問了,這時候去就是火上澆油,赤裸裸地又揭了短,我讓李永平的人送了些在野外採的野果。
沒一會兒,送東西的人來回話。
“謝公子找你。”
我叮囑了不要透露東西是我送的,為何還是知道了?
他心煩氣躁的看著書卷,我一進門他就放下了筆。
“門關起來。”
我愣了一下,照做。
“是。”
我站著,他猶豫了好一陣才抬頭看我。
“如果現在還你自由,你如何打算?”
“公子不妨說的再明確些。”
他靜靜地看著我,吐出了幾個讓我為之一顫的字眼。
“二皇子……向我父親要了你。”
要?
“我還未聯繫父親,不知道他那邊是否已經收到了二皇子的書信,但……如果你儘快離開……我……找個由頭……”
我拱手作揖,行半跪禮,打斷了他的話。
“洛喬知道公子的好意,但二皇子的為人公子應當清楚,我若離開,他定會為難謝家。”
兩年前,謝老爺用我父親威脅我,眼下,二皇子用謝家威脅我,二者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我不過是這些大人物的小玩物,可以隨便從別人手裡搶過來,不需要了再隨手扔掉。
謝玉珩看著我,眼底一片灰色。
他在自責嗎?
我撤了半跪的腿,行了個大禮。
“幸得謝家庇佑,識字習武,做了尋常一般女子不能做的事,悠悠八載……”
悠悠八載,我說不下去了……已經八年了……
“此後,我定竭力虔心。”
竭力虔心什麼……我也不知道……我趴在地上,嘴裡說著一些算不上真話的奉承。
謝玉珩走過來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對不起……”
“洛喬本就奴籍賤命,不得謝家和公子,早為人婦農忙教子……”
早些年學的這些阿諛的假話,現在也才派上了用處。
我一身兵甲粗布,謝玉珩拉我的時候縮了一下手。
這就是我和他,少爺和奴,永遠無法平齊。
他突然眼睛一紅,眼裡一片熱氣,抬手撫上了我的臉。
我小退一步就被拉了回來,眼前是突然放大的臉。
謝玉珩抱了我,腰被緊緊勒著,一隻手還按著我的頭,這是何等難堪。
一個奴隸而已,謝玉珩,你到底在在乎什麼,在生氣什麼?
我突然不想流淚,放棄掙扎,任憑他胡作非為。
“洛喬……洛喬……”
他抱著我,喃喃碎語。
謝玉珩,你不是真的心悅我。
你只是看不慣我成了別人的東西,你大可以隨便給我安個名分,做妾也好,給我個身份堵了二皇子的想法,他再如何蠻橫,也不會強搶了門客的小妾,損害皇家威嚴。
可他偏偏不會這樣做。
第二日一大早,二皇子的人就來了。
我換了身乾淨衣服,跟著馬車進了他宮外的庭院。
他把玩著一塊玉,對跪在地上的我不屑一顧。
“眼下有個任務,非你不可。”
“感謝二皇子賞識,但奴是謝家人,一切聽憑主子。”
我沉著語氣,故意試探。
“哼……有意思,不過,謝老爺子已經把你的奴隸契給我了。”
他身旁的人展開了一張紙……我故作一臉茫然,假裝不知情。
“只要你聽話,任務結束我會提前放你走,那日不小心碰了你實屬情緒作祟,如今你也恢復了……”
他為何能把強迫說得如此輕巧?
“還請二皇子明示,奴愚鈍。”
“我就欣賞你這樣的女子,大方坦蕩,不會斤斤計較,謝家派謝瑭來我身側,無非就是想我日後照拂著,謝家家大業大,專心商賈,近幾年,宮中有些不利的傳聞,說謝家打算培養自己的軍隊,謝老為了表忠心,才把兒子送到宮中,一來是當人質,二來也是希望能從此入官途。”
那我呢,我在這其中又是什麼角色。
“你聰明,懂武藝,雖是女子……體力遠不如男,謝老有意放你在外,一來為謝瑭鋪路,二來是分散宮裡的注意,不過,你比我想象中驚豔……有勇有謀,有才有顏,必要時隨時犧牲,謝府多的是這樣的人,不過……現在你的生死由我了,我倒是不會讓你死,但需要你配合。”
聽完這一番話,我只覺自己輕賤,一張掌握我命運的奴契在他們手中流轉,而我只需要聽從安排。
“你只要對我忠心就行,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府上的一些女子也未必有你一樣的姿色,如若以後願意,可來我府上做個小妾,不會薄待你……”
做妾?一時間,我到底是該感謝他的仁慈還是痛恨他的殘忍,謝玉珩不肯要我做妾,二皇子倒十分大度。
他給我兩日的思考時間,想好了給他答案。
他說,這一張奴籍給誰都行。
言下之意太明顯了,我若不從,他大可找個妓院把我扔進了,一輩子活在的低人一等的世俗中,反正,我已經髒了。
我睡不著,也不敢睡,我怕我一衝動連夜逃跑了,他追到我父親家裡,讓我族譜裡再平添一個奴籍。
清醒了一夜,滿腦子都是這些年在謝府發生的事,閉上眼,我看見了那個膽怯的小姑娘。
她咬著牙洗衣服,縮著滿是血痕的手,生怕嚇到了那個冷漠的小少爺,後來她慢慢長大了,在後院裡拾到了一顆扔掉的壞珠子,心裡想,以後她也要有這樣的珠子,穿好看的衣服,她的及笄裡是在軍中度過的,吃了一碗麵……
如今,她就要十七了,仍是富人子弟的一件玩物。
沒睡著,第二日一早,我去了謝府,把那些有的沒的都帶回來了。
李永豐站在門口和我說話,他當然不知道真相,只知道我跟了二皇子。
“你……答應了?”
“嗯,二皇子說,富貴不愁。”
二皇子拿走了我的奴契,理由是府上缺個懂音律的琴師。
謝玉珩,你看,我這樣的人,隨便一個理由就能打發了。
“你若有苦衷,我替你……”
李永豐還是一樣,對我總有多餘的關心。
他喜歡我。
很早之前我就坦誠說過,我只是一個奴,沒有選擇的權力。
他揹著家族命運,一生都會在軍營裡,我和他……差距太大。
“這兩年承蒙李將軍照顧,我沒有苦衷,一切都是自願,二皇子對我寬厚,在府上允了我一個琴師的職位,哎……我以後終於能像尋常女子一般了……”
我故意把這話說給他聽,但最後一句,卻是我的真心話。
“洛喬……”
我收拾著僅有的一點行李,回頭看著他。
“嗯?”
他走上前來,給了我一顆小小的玉珠子,通透又純潔,很是漂亮。
他……怎麼會知道?
李永豐閃躲著眼神,和他平時果斷的樣子完全相反。
“你及笄時寫的……被我撿到了……”
及笄……我那日向他請令借了灶臺……後來把那張紙弄丟了。
老家有個傳統,把願望寫在紙上,生辰那日燒進火裡,總有一天會實現。
“遲了點……”
我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垂著頭落淚。
我開始盼望自由……這一切和我無關的爭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下午,假調令來了。
“洛氏兒郎,聰穎善戰,謀略得當,特提拔至……”
我在眾人不知實情的祝賀和恭維中登上了二皇子派來的轎攆。
李永平沒來送我,他永遠那麼忙碌。
我笑笑,最後看了一眼身後,人往高處走,願我得償所願。
二皇子對我的決定很滿意,賞了我三百兩白銀。
那段年歲,痛苦的我都忘了它的意義。
我並沒有成為所謂的琴師,而是按照二皇子的要求,成了他期望的樣子。
第二年,我順利進入邊塞幾國最大的歡愉場所,蹲守蘇北的王子,在此之前,我已經熟練掌握了蘇北人喜歡的幾種樂器,也勉強懂了一些語言。
二皇子給我的身份是一個被迫害被迫淪入凡塵的女子,我族內所有人都被當朝皇帝滅了口,我是唯一一個活口。
美人,仇恨,慘淡的身世,想著想著,就連我自己都會笑起來。
我抹了大紅嘴唇,換上一身白紗,開臺撫琴。
那天來了很多人,很多人都想贖我,一睹芳容。
我故作清高,留下了一句話。
“小女命薄,天生煞命,一生歡喜一人,歡喜一次便是一生。”
一個少年模樣的人在人群中提問,說他是少年似乎又算不上,因為他的身形,比大多數男子都高,只是一張臉,十分稚嫩。
“天下男子這般多,你怎敢知道眼下這個就是最好的,憑什麼愛他一生。”
“不敢,但我的心就一顆,只夠給一人。”
謝玉珩,離開的那天,我找到了那個玉釵的玄機,銜接的尾部可以打開,擰開後有一張字條:等我回來。
公子,我髒了,配不上你的等,兩年前我沒打開,現在打開了,也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這一年裡,我暗地裡聯繫李永平把真相告訴了他,我怕萬一有一天任務失敗,沒人給我收屍。我把搜到的信息都告訴他,再讓他適當告訴謝玉珩,二皇子對他早有戒心,他應該適時跳出圈子,組成自己的“後臺”。
最近的一封密件裡,我告訴他,我要去蘇北了,讓我活著回來,二皇子告訴我,皇帝有意欽點謝玉珩做駙馬,那天,我練劍走神,隔斷了衣袍一角。
想著想著,我竟然走神了,琴絃在我的指尖流轉,臺下一片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