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皛皛行雲浮日光》第6章 開端
遠方是一座橋,河水湍急,不知流向何方。
雲裳沒有停下腳步,接著向上走,順著樓梯到達一個廢舊的天台。
推開破舊的鐵門,天台大而空曠,幽深靜謐。
許是風太大了,雲裳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她往前無意識地走了幾步,驀地頓住了。
天台深處,站著一個30來歲的女人。
她的半邊身子已經探了出去,身上散發著陰鬱的氣息。
由於她是背對著雲裳,雲裳看不清她的表情。
意識到情況不對,雲裳抹掉臉上的淚,慢慢走過去。
還剩一段距離的時候,她停下腳步,脆生生地開口,“姐姐。”
她臉上的淚還沒幹,聲音裡還帶著哭腔。
女人轉過頭,眼裡是大片的空洞和絕望。
雲裳嚇了一跳,雖然她比同齡人更早地學著獨立懂事,有著不符合她年齡的成熟,可她畢竟還是個小女孩,沒經歷過這樣的事。
但是很快,雲裳鎮定下來,她將口袋裡的棒棒糖拿出來遞給女人,“姐姐,請你吃糖。”
女人一愣,似是沒想到雲裳的神來一筆。
她笑著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卻是比哭還難看。
雲裳撕開皮紙,沒等她拒絕,一下子將棒棒糖放入女人手中,目光真摯地說,“可甜了,姐姐。”
女人將棒棒糖放入口中,甜甜的荔枝味兒充斥著口腔。
雲裳悄無聲息地靠的更近了一點。
“小朋友,你怎麼在這?”女人吃著棒棒糖,身上的不可接近感好似消融了一些。
雲裳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她垂下頭,定定地看向腳上的小白鞋。
“我想思考一下,我所堅持的、所熱愛的東西,到底有沒有堅持下去的必要。”
“那你的結論呢?”
“我還沒有結論。”雲裳轉過頭,雙手托住腮,目光炯炯地望著女人,“姐姐,那我可以問一下你來這裡的原因嗎?”
女人又笑了一下,這次的笑容更加苦澀,雲裳看向她,女人也與她對視。
女人沒有直接回答雲裳的問題,而是把話題帶到了別處,“我這麼大年齡了,你還叫我姐姐,嘴真甜。”
雲裳不是一個善言辭的人,她努力做出一副活潑天真的模樣對她說,“因為姐姐你不僅漂亮,氣質還很好。我表姐說,看到漂亮的女孩子,都要叫姐姐。”
女人卻是慢慢坐了下來,緩緩開口,“你小小年紀,應該無憂無慮,活的快樂安逸沒有煩惱,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天台呢。”
雲裳嘆了一口氣,學著女人的樣子,將裙子輕撫,端正地坐在地上,眼睛看向前方,虛空中彷彿浮現出無數個小點,將她的過往一一浮現。
她頓了一下,討價還價道,“姐姐,如果我和你分享我的故事,你也能和我分享你的嗎?”
女人沒說話,幅度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雲裳見狀,挺直的背脊稍稍放鬆,她看向那無數浮現在她眼前的畫面。
黑暗中練習室裡跳舞的她,被鞋子裡扔滿石子的她,練習舞蹈摔倒的她,被故意絆倒被嘲笑的她,捧著獎盃的她,哭唧唧想尋找安慰,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的她。
“我覺得自己像一本故事書中的路人,就是那種別人看過一遍,會記住主角威風凜凜的模樣,恨反派恨得牙癢癢,但是我的存在不曾在她們心裡留下痕跡的路人甲。
我已經很努力了,每天5點半就起來練習跳舞,一直跳到晚上22點洗漱睡覺。
可是老師對我還是很不滿意,她說我沒有天分,她說我不夠努力,她說我不合群是因為我人品不行。
別人對我的欺凌她視而不見,她說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因為跳舞,背井離鄉來到L省,每天渾渾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是機械地不斷地練習再練習。
我所熱愛的跳舞彷彿是一個巨大的包袱,重重地壓在我身上。我成功時,沒人為我歡呼,我失敗時,所有的惡名都加之我身。”
說完一切,好像身上的包袱就那麼突然卸下,渾身輕鬆。
“我感覺很孤獨,身邊沒有一個同齡人,沒有人喜歡我。
我和我媽媽打電話說想回家,她說我任性,說我該學著長大,這些不過是一些小問題,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是我這段日子以來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她們卻全然不瞭解,她們只會要我努力努力再努力一點,來看我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今天,像之前很多次一樣,我又被罵了,我的父母也沒來看我,我很難過,想找個地方靜靜,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
雲裳伸手挽住女人的胳膊,認真地問她,“那姐姐你呢?”
故事很短,像是漫長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篇章。
女人叫丁雯,是一個畫家。她年少成名,和她的師妹一直跟在師父身邊。
她待她的師妹極好,只要她有的東西,都有她師妹一份。
後來,她認識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一名無國界醫生,常年去苦寒之地支援救助。
她們相識相知相愛。
不久,她們有了美滿的家庭,她卻沒有因此失去靈性,反而靈感爆棚,創作出名動一時的《夜空》。
她們彼此支持和尊重對方的夢想,沒有外人想象中的一地雞毛,生活像童話一樣充滿詩意美好。
可好景不長,她的丈夫在非洲援助的時候,失去音訊。
她為了去非洲尋找他,把她的畫作展出一切事物交給她的師妹打理。
可是師妹卻將她的信任化作利刃狠狠刺向她。
她的畫作被她師妹據為己有,改成自己的名字發表公佈,一時間她名氣大漲,收穫無邊無際的掌聲與榮譽。
而她的師傅為了她,被小師妹氣的出了車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至今未醒。
她在去醫院看望師傅的時候,得知師傅的車禍並非意外,在樓道與師妹爭吵之時,被師妹推下樓梯,傷了右手,她再也不能畫畫了。
師妹的背叛,丈夫的失蹤,再也不能畫畫的右手,令她的精神壓力不堪重負。
最終,她因重度抑鬱被送入療養院休養。
今天,看到新聞說非洲數名無國界醫生在地震中被掩埋,有的被挖出來的時候連臉部都識別不清。
可她深深地記得其中一人,帶著她親手製作的平安手繩,手繩的吊墜上刻著她和他姓名的首字母。
她和丈夫的相遇是在一個天台,今日她趁護工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從療養院中跑出來到附近的公園,登上了這裡的天台,下定決心在這裡,結束自己的生命,去陪伴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