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枝春帶雨》第6章 三方試探
洛希眼看大事不妙,偷偷揹著手試圖摸到自己的腰間軟劍,沒想到出門太急,她這一身淨色圓領長衫只繫了一條絛帶,並無他物,真的是倒黴到家了!
忽然,隔著兩丈,馬車內的嚴見斎輕輕的將糖放入口中,淺嘗了起來。
啊?
洛希臉上頓時懵住,糖粒過於分散定然全部下毒才能保證目標,可嚴見斎這麼隨意就吃起來,由此可見這糖並未有毒,不自覺的伸手也捉了一顆,放到嘴中嚐了起來。
“味道如何。”
嚴見斎輕輕的笑著問。
她覺得舌腔內都充盈著薄荷的香味,冰涼涼的,似乎夾雜著松葉針的茶香氣息,是南街福長家的出了名的止咳松糖,原來自己誤會他了,不禁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嚴某還有事情,不打擾了。”嚴見斎帶著濃濃倦意,仍是淡淡一笑,如微風拂過的溫柔,緩緩的放下手中的簾子,命令離去。
洛希還呆呆的站在原地,顧書亭也跟上馬車一同離去,她心情十分迷茫,難不成闖入家中的真的並不是派來刺客…?
馬倌揚長而去,從城東緩緩的一路行走,目的地並不是州府,而是出了城,往東邊的方向一直走,途經鄉野,轉而直到官道上,立著碑文路標的指示牌寫著:提縣。
“公子,卑職還是有一事想要問。”顧書亭腰一挺,將長劍把持在交叉相抱的手中,得到嚴見斎的允許,凜然的說出了疑慮,“那日公子見洛姑娘回來後,就不允許我們再跟蹤她了,到底是為什麼?”
那日嚴見斎回來後,撤回監視的命令,結果傍晚開始突發惡疾,高燒不退。
“那藥定然就是洛姑娘下的,她的背景不簡單。”顧書亭不滿的繼續說。
馬車行的慢悠悠,嚴見斎還是選擇閉目養神,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坐在一旁的安翁連忙用眼神示意顧書亭不要再追問了,免得他等會自討苦吃。
顧書亭少年意氣,覺得洛希就有非常大的問題,吭聲道,“公子不允許卑職去查她,難不成是心悅於她了…?”
“你是這樣認為的?”
嚴見斎忽然睜開眼,雙眸恰似寒光四射,直擊人心惶惶,頓時車內的溫度都冷了好多,冷的人手腳都發麻,安翁都不敢多說話,顧書亭識趣的閉上嘴巴,望向車外去。
過了好一會兒。
顧書亭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冷颼颼,自己請命,跳下來跟著馬車後面走。
“京中,可有變故。”嚴見斎忽然開口,正襟危坐,強大的壓迫感嚇得安翁冷汗,連忙應話,“工部的侍郎,平寧六年的狀元郎宋廷皓,要回揚州祭父,已經向陛下告假了。”
“…攔下他。”
嚴見斎忽然沉下眼眸,半晌,他掀起車簾對顧書亭道,“你親自去辦這件事,無論如何,讓他不能回揚州…”
顧書亭應是,消失在官道中。
“聽聞此人當年是差一點就成了太子太傅,那年才十六歲…”安翁說著這話時,還有些許讚歎,轉臉一變,恭敬的望著嚴見斎擔憂道,“公子,若是他出現此地,事情就要敗露了,是否告知我們的人這件事…?”
“不必。”
嚴見斎擺了擺手,閉目養神,半晌,他略有擔憂,緩緩再次睜開眼,“此人智慧過人,或許此刻早已經在揚州城了…”
安翁臉色明顯有些著急,見嚴見斎卻再次閉目養神,臉上絲毫沒有慌亂,自己也不好多說話,約莫半刻鐘後,馬車已經是到達提縣境內,縣令程實在城門口等待許久了。
“大人,下官辦事不力,沒想到製造坊死灰復燃,剩下的餘孽還在全力緝拿之中,請大人責罰。”程實滿頭大汗的跪在地上,萬萬沒想到縣中再次出現假幣,驚擾欽差。
嚴見斎簡單的審問過使用假幣的人,是個是鄉里的老人,因疾病貧困而變賣部分家產,來藥鋪買藥時,才發現自己獲得的錢銀裡面存在大量的假銅幣,懊悔萬分。
“大人,這銅幣和我們正在使用的平寧一錢,是輕了許多,一貫錢的重量只及原來的一半,約莫摻了假。”程實畢恭畢敬的獻上卷宗,立在一旁等候。
嚴見斎低低的“嗯”了一聲,望向手中卷宗,昨日高燒才退,一路奔波,臉上有些累乏,擰了擰眉心,不經有些眩暈不穩。
安翁正欲向前,嚴見斎伸手止住了他的動作,半晌,他抬起頭來,望著程實,“昨夜,你的表兄,杜工自盡身亡,你可知道這件事…?”
程實一時臉色大驚,又驚又憂,最終悲痛欲絕的說著“哀呼”,嘴角偷藏著的那一抹假笑讓嚴見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那不僅僅是一時的喜悅,甚至是竊喜者的姿態。
“他雖然是下官的表兄,但他私鑄銅幣就是大罪一條…”
“你怎麼知道他私鑄銅幣?”
程實一愣,急忙跪在地上,“我聽知州來的消息、他被捉到牢獄、心想他定然就是私鑄銅幣,才犯罪的…”
嚴見斎淡淡的將視線從程實那晦暗不明的面容中收回來,忽然,他似乎注意卷宗上圖案上一個很有趣的東西,沉思良久,程實頓覺心中慌張失措,止不住的抹了把汗。
“程縣令不是已經看過卷宗了麼?”嚴見斎冷笑一聲,將卷宗輕輕一拋扔在他的面前,“讓你的縣尉,縣丞也再看看這卷宗有何不同,明日再交回到本官手中也不遲。”
程實弄不清嚴見斎葫蘆裡賣什麼藥,急急忙忙將卷宗捲起收在懷裡。
夜裡,嚴見斎還在書房。
縣令家的侍女們圍在外頭都想瞧一瞧新來的欽差是什麼模樣,廚裡春娘說送膳時看了一眼,是劍眉星目的俊朗公子,舉手投足之間皆是仙氣飄飄似的。
“我聽說嚴大人正在議親,要娶皇帝家的三公主呢。”一個小侍女偷偷的說道,她的表兄正在京都做獄卒,嘆息說道,“這件事整個京都知道,我等無名之輩是沒有機會了的。”
“也是,嚴家高門大戶,出過兩代宰相,怎麼可能瞧得起別的人。”另外一個小侍女應和,眾小侍女聽了都覺得沒有希望,不久又散了回到自己崗位。
洛希此時正一襲黑衣,坐在對面的屋簷上,悠哉地聽小道消息樂呵呵。
“姑娘。”
一聲輕音從背後響起,洛希回過頭,是堤縣暗線鹿韭,她又左右看了兩眼,疑惑道,“菖蒲呢,她沒和你們在一起嗎?”
鹿韭搖了搖頭,雙手奉上她需要的東西,雕花木盒,“她沒有來找我們。”
“四娘呢?”
“她也沒有出現過。”
洛希臉色一沉,覺得有些大事不妙,她的目光望向遠處的那處燈火,一時猜不透裡面的人到底是為何原因要親自趕來提縣,這一趟水,或許比她以前遇到的事都要深。
“姑娘,提縣的縣令連夜出城了,我們的人正在跟蹤,同時發現嚴見齋的人也在跟蹤此人。”鹿韭低聲彙報著,等待洛希命令。
“繼續跟著,另外讓其餘暗線繼續尋找菖蒲,儘快取得聯繫。”說罷,洛希飛身一躍而下,快速疾行到書房門口,貼著牆角,從雕窗的縫隙偷望進去,嚴見斎還在看摺子。
她小心翼翼的將迷煙筒鑽進窗紙,正欲藉此來試探嚴見齋的真實能力,忽然,一支泛著寒光的飛鏢朝她襲來,險些擦喉而過。
“有刺客!!!”
“有刺客!!!”
兩聲遠處此起彼伏的高呼聲讓洛希趕緊一躍躲上屋簷,這時飛鏢的主人也跟著躲藏似的急忙也躍上去,一大群點著火把的衙役和小廝圍了一通院子,翻磚倒瓦尋“刺客”。
“你是誰?”
兩人在黑夜中不約而同的問。
洛希爽快一笑,拍了拍身上塵土,站起來,望著遠處的飛鏢,“閣下是天宗院的?”
“……你不也是麼?”那人低沉的磁性嗓音同樣發出提問,身型壯碩,他半蹲在屋簷上,一動不動,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
洛希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唐門迷煙鱻香,天宗院的迷煙無非鱻香和焚香兩種,能認識的也說明對方是天宗院派來的人,“看你打扮,不會是要刺殺欽差吧?”
黑影緩緩抬起頭,“……那你呢?”
她的臉沐浴在寂靜冷白的月光之下,高仰的脖頸形成完美的線條,三千煩惱絲如墨色瀑布直流,可謂絕代佳人,黑影看不見她表情的任何變化,但下一秒看見她抽出腰間軟劍刺過來,猶如銀蛇出巢,直咬獵物。
他反應迅速往後一蹲,緊接著兩人在屋簷上迅速刀光劍影的扭打起來,毫不客氣的想要置對方死地,洛希手持青劍刺過去。
黑影一躲,青劍韌性極好,慣性力量繞著他的後腦直刺他的左耳,他連忙伸出兩根指頭夾住劍尖,誰料她伸手過來正欲掀開他的罩布,黑影再次扭頭躲開,沒想到下一刻,洛希趁著空擋直接朝著他褲襠一踢。
好傢伙!
黑影大意輕敵,當即痛得後退兩步。
“你、!?”
黑影強忍陣痛,洪厚的嗓音讓人可以猜想到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語氣裡的沉穩非歲月不可成就,身處下風仍舊可以臨危不懼,只是這個場面或許尷尬萬分了。
洛希一笑,脫口而出,“下次別演了,你不是天宗院的人,何必自討苦吃呢。”
黑影微微一愣。
“若你真的是天宗院的,別說一個衙役追著你喊,他們可是見著十個,都能殺了乾淨滅絕人口,冒著別人名聲鬧事可不好呢。”
洛希正說著,黑影被識破正欲抽身離開,被她疾行過來再次擒拿住後肩膀,忽然一用力“咔嚓”一聲,左手骨頭已然由於內力作用裂開,洛希趁此機會,青劍一按抵在他的脖頸,將他臉上的黑布掀開甩在地上。
“叫什麼名字?”
她笑眸一展,烏漆亮麗,如綴星辰,卻不經意中透露出涼涼的寒意,黑影心中這才發現原來眼前人的實力是隱藏了這麼深。
黑影沉默不語。
“玄門五衛?”洛希自語的說道,瞧著他的脖頸下方掩藏著的刺青,“我聽人講過,玄門五衛都有個標誌,刺在脖頸下邊的呢?”
黑影頓時警惕的看著洛希,玄門五衛屬於官府內部極為機密的事情,包括刺青標誌,絕不可能為外人所知,不禁問道,“你到底是官府的人,還是天宗院的?”
“你猜猜…”洛希手中藏著的飛鏢順勢一擊,空中閃過兩刃碰撞產生的火光,朝著暗處道,“藏著掖著的人,不如也露個臉?”
又一個黑影一躍而下。
洛希窺了一眼地上的飛鏢,明顯是屬於天宗院的武器,兩人應是玄門五衛,屬於官府的高級密探,自己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有傷在身,這樣一想,她的視線緩緩的轉向屋簷下的那處燈光,“你們主兒到底給了什麼命令,會讓你們連命都不要去惹天宗院…?”
天宗院屬於刺客組織。
殺人不眨眼。
接單必成。
“姑娘難道不是天宗院的麼…?”洪武低聲說道,他雖然被青劍挾持,氣勢不衰,“你既知我們是官府玄門五衛,也該知道和我們敵對的下場,應該速速離去以免遭罪。”
“你們是官府的人,結果在縣令府衙關門自盜,本該小心翼翼,現如此大搖大擺招來衙役追趕,難道目的不是讓縣令知道的麼?”洛希毫不猶豫的拆穿洪武的話。
洪武沒想到洛希識破自己計謀,偷偷在背後給另外一人做了立刻撤退的信號。
“他走啦?”
洛希絲毫不在意轉身消失在夜色中的另外一個黑衣人,縣衙之中必然有他們想要的東西,玄門五衛招致衙役也不過是想調虎離山,“…你們也想要在提縣分一杯羹?”
突然,洪武一把反攥緊洛希的手,往下一扣,重重推開,而洛希也本能反應的抽刀一劃,將洪武的前襟劃開了一個大口子。
一個淡紫色的荷包掉落。
那是菖蒲的東西。
“有趣…”
她冷冷道,臉色陰沉的藏著與以前完全不同的殺意徹底浮現,荷包是菖蒲的貼身之物,絕不離身,如此看來,很顯然官府的玄門五衛和菖蒲以及四孃的失蹤有莫大關聯。
“這位姑娘,你應該要離去了。”黑影磁性的聲音中帶著逐客令的意思,他的肘骨受傷,而洛希的肩頭傷口也在流血,沒必要鬥得你死我活,便道,“既然姑娘不是我們的目標,希望姑娘也不要阻礙官府辦事。”
“閣下可能不知道,你拿走了我朋友很重要的東西,如今她不見了,我只能把賬都算在您的頭上了。”洛希冷冷的抹去青劍的血跡,肩頭的鮮血如曼陀羅花盛放的嬌豔,她這輩子也就只有菖蒲一個人是真心可待,若她沒了,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要為她報仇。
黑影略微有些吃驚,他見識了洛希的本領,自己負傷很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放心,你我之間的恩怨,我會一筆一筆……也連帶著記在你主子身上……”洛希輕輕一笑,意味深長望向了屋簷下的那處燈火。
或許那裡面坐著的人。
正在淺嘗輒止。
難怪嚴見齋的馬車為何要到提縣,難怪縣令會急忙出城,原來常說的嚴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本領,竟然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