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星記》第9章 魚巢工坊
南山派設在閩越北部的制船工坊名曰“魚巢”,有近三百年曆史。近二十多年來,在朝廷扶植下,這個工坊的規模不斷擴大,目前已是夏國最大的造船工坊之一,承接了夏國水軍大部分戰艦的建造。
朝廷徵召之下,各門各派的弟子齊聚閩越,共商東征義舉。李廣陵剛從京城回來,就迫不及待與這些江湖精英匯合,前往工坊參觀遠征所用的艦船。
此前一個月,因為地理位置相近的緣故,早已有天機閣的部隊來閩越報到了。閩越將領何匡詆所統領的一部分水軍已與天機閣的將領碰過面,雙方的部隊搭乘新式戰船,在近海海域演練多時,對新裝備的性能已十分熟悉。
各式船隻整齊碼在“魚巢”外的碼頭上,一眼望不到頭,稍遠的海上,還有不少船隻正在試航。“魚巢”的正門前,一位精瘦的老者領著一眾工匠打扮的人,大老遠就衝著李廣陵打招呼。
“竟勞煩南山派掌門親自來接,莫老最近可好?”李廣陵寒暄道。他向身後的各位介紹:“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莫溫,南山派掌門。”眾人紛紛上前抱拳問好。
“哪裡哪裡,總督來訪,為的又是武林和朝廷的大事,老朽這點場面算得什麼?”轉而他看向李廣陵身後的何誝,見他穿著的白色道袍上印著太和教的徽紋,於是問道:“這位想必是太和教的高徒了,貴教的道遠真人可還好麼?”
“多謝莫掌門掛念,在下正是道遠代掌門的弟子,自從太和事發,師父一直憂心忡忡,每日自省其身。這趟出來,師父千叮萬囑,令我務必追回秘籍,擔子著實不輕。”何誝上前一拜。
“唉,海患這些年逐漸平息,竟還有賊人膽敢深入中原腹地,竊取典籍。老朽雖不能親自陪各位去秋津追討賊人,但已吩咐下屬工坊備齊了遠征所需的船隻和裝備,希望能助各位一臂之力。這邊請。”莫溫道。
下午,出征所用的大部分艦船都被部隊開去海上演習了,預計要晚上才能回來。李廣陵準備先驗收一下在港的船隻。眾人跟著莫溫一路進到“魚巢”深處,來到一座建在海灣邊的廠房。這廠房其實是一座室內的船塢,一艘宏偉的鉅艦此時正躺在塢中接受工匠們的維護。
“這是最大的一艘,名曰‘天元號’,三年之前就已經造好了,這幾年它一直在進行試航,作為一艘訓練船供水軍使用。一接到兵部的命令,我們就把這艘船編入了遠征的船隊,這將是本次你們出海的旗艦。”墨老指著鉅艦道。
何誝也算開了眼界了,在他的印象裡,以前現場親眼見過的最大的船,還是小時候參觀的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近海護衛艦,單就規模、大小而言,都不能和眼前的這個巨獸相提並論。這明顯是一艘超越當前時代的超級戰船。
一個身著灰色短衫的小夥從船上跑了下來,對著莫溫和道遠等人行禮:“想必各位就是出征秋津的江湖同道吧,我叫做白添,是這片區域的總管,這艘艦就是本人親自督造和維護的。它恐怕是夏國建國以來,派裡建造過的最大的海船之一了。我帶大家參觀參觀。”
唐家堡的唐雪一臉欽佩地道:“沒想到南山派的制船大師那麼年輕,尋常人在白總管這個年紀,很多都還不成器呢,而白總管已經負責組織建造那麼大的艦船。著實厲害!”
“唐雪妹妹這麼說,莫不是對人家有什麼想法?”太華派的林燁調侃。
“還是那麼不正經,不理你。”唐雪白了他一眼。這倆人經常在朝廷委派的任務中遇上,也算是老熟人了。倒是白添被這麼一調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清音教的妙玄聽聞這話,不禁對林燁道:“我看,是你對人家唐姑娘有什麼想法吧?”
“唉,我這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林燁還一副多愁善感的樣子。
“阿彌陀佛,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陀羅門的無塵一本正經樣子。“怎可對姑娘家那麼輕薄?”
天羅教的子嵐也是個女孩子, 對無塵的話深表同意:“這位小師傅說的是,你一個大男人怎可這般無禮?”她走在無塵身後,比無塵足足高出一個頭,倒不是她身材太高,而是無塵年紀較輕,個子較矮。
哪知她話音剛落,畫風突變。她從後面伸出一隻玉手來,在無塵光滑的腦殼上摸了摸,用一種令人發酥的聲音道:“嗯,小師傅家住哪裡呀,挺會心疼人的嘛,你這小腦袋瓜兒倒也滿可愛的!”
久在門中修行,無塵哪裡見過這等陣勢,他觸電般跳起來,抱著腦袋如臨大敵,嘴裡唸叨著:“罪過罪過,女施主不要如此,成何體統…”
何誝心道,乖乖,這天羅邪派真不是蓋的,隨口都是虎狼之詞,隨便一撩竟讓出家人都失了儀態。幸好大家都是為朝廷做事,這樣的角色若是敵人,恐怕真心應付不來。
“哎,這位大師,你的修行還要加強啊,一個小姑娘隨口戲言,你咋就把持不住了?”一個滿頭捲髮的男子道。此人渾身上下奇裝異服,腰後彆著一副獨門奇兵,除了口音,其它地方咋看也不似中原人士。他是聖火教的張天任,這個門派和天羅教有些淵源,都是由古時的一個教派分裂而來,以前同屬夏國北部的黑道組織。被朝廷招安後,張天任在執行任務時與子嵐常有交集,這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熟絡了。
無塵站到何誝身後,有意和子嵐保持距離,嘴上念著:“罪過罪過,無塵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這些人開著玩笑,嬉鬧著上了“天元”的甲板。李廣陵和莫溫相視一笑,無奈的搖搖頭。武林各派,黑白兩道,什麼人都有,性格更是天差地別,未來一路上要駕馭這樣一群人,李廣陵可得花一番心思了。
登上這艘旗艦,才發覺這船比在遠處看更加巨大,其甲板格外寬闊,堪比軍中閱兵用的校場般大小,伸頭往船下望,竟有種從六、七層的高樓看下去的感覺。
白添道:“‘天元’屬於最新一個級別的遠洋戰船,原本這個級別計劃建造十艘,近些年海寇情勢稍緩,朝廷一下子用不了那麼多大船,最終只採購了兩艘。滿載物資後,此船可載二百餘人,在沒有外部補給的情況下,在海上續航、生活三個月。”
在一張草圖上,可以看到此艦全身佈滿大小艙室一百餘間,甲板上佈置了四層樓閣,並置有五根巨大的桅杆,甲板下則多達六層空間。樓閣的幾層和甲板下的上兩層是生活和作戰艙室,下層甲板的最後四層,則包含了淡水儲備區、食物儲藏區、火器艙、船工艙、火炭艙、槳艙六大片區。
整隻艦長約四十餘丈,寬八丈有餘,主甲板距船底高六丈,甲板之上還豎著高高的桅杆。全艦列裝各型火炮一百一十六門。
它的艦首、艦尾甲板下有六門六寸口徑的主炮,射程可達十多里。這名為“破軍”的主炮,是南山派和兵部共同研發的新式火器,穩定性極好,特別適合在海上行進中射擊。當時一般的火炮,口徑不過3寸,多采用球形彈丸,射速低,射程近,威力也不足。兵部經過近十年的努力,設計出一種採用圓柱體彈丸的炮彈,並委託南山派製造。
這種炮彈的彈體是圓柱形的,彈體頭部為橢圓狀,內藏觸爆式的機巧,不僅大大提升了射程,且裝藥更多,頭部橢圓外殼亦用較厚的鋼質材料打製,對目標的侵徹能力更強,破壞力十分驚人。在此創新之上,還改進了火炮的穩定機制,為其設計了專用的可調節的底座,不論船身在海上多麼顛簸,炮口也能始終朝目標方位穩定射擊。除了這六門主炮,其餘的火炮被稱為“小破軍”,口徑雖只有破軍的一半,但由於同樣採用了改進的彈藥,射程和威力依然不俗。
在甲板下第五到第六層的兩側和尾部,都設置有槳艙,這是“天元”號最特別之處。如此大的戰艦,已無法完全依賴風力和人力來驅動,而是裝有兩座並聯的熔爐作為“心臟”,為戰艦提供動力。熔爐以燃燒火炭來產生熱力,再利用熱力製造水蒸氣,最後通過管道和傳動裝置,將炙熱的蒸汽能量傳導到槳艙的船槳。
戰艦的指揮官可在甲板上的指揮艙內,通過銅質管道傳達指令,指揮各槳室的船工調控船槳的方向,同時還能調節熱力大小、把控船速。任何一座熔爐出現故障,另一座熔爐都可以獨立支持戰艦行進。人力在這裡只是控制方向和操作熔爐,而甲板上的風帆也僅僅作為輔助的動力來源。
此船的材料也很特殊。整條船的龍骨部分是由精鋼連接而成,上面還包裹了一層厚厚的柚木,這就構成了船的骨架。在此骨架基礎上,外面再用厚重的柚木板進行拼接,構成船的主體和外殼,這就像是一個人的肌肉。在柚木外殼之外,又鑲有可拆卸的鐵甲片,以加強防護。據說在打製時,這鐵甲片加入了多種稀有元素,不僅強度韌性大增,且極其耐腐蝕,可保其在水中數十年不鏽。
白添站在艦首,指著遠處港口邊的一排排戰艦介紹說:“那些是運輸船和護衛船,每艘體型大約只有‘天元’的三分之一,負責裝載此次遠征任務所用的淡水、食物和燃料。整個艦隊的規模超過七十艘。”
是夜,演練的船隊回來了。整個“魚巢”港口被火把照的尤如白晝,小山一般的船體紛紛在碼頭靠岸,身著鎧甲的將士列著整齊的隊伍下船,接受李廣陵的檢閱。
本次遠征,夏國官方的只派出一小部分兵員參加,部隊的主體是廣大的江湖人士。其中,天機閣的私軍佔了這支武裝的大半,主要由天機閣的林宣負責統領。朝廷的兵馬則由何匡詆統率,主要都是他帶出來的親兵。李廣陵作為遠征的總指揮使,總領江湖和官方兩方力量。而南山派除了負責提供所有的作戰船隻,還將派出大批弟子、匠人配合大軍行動,負責船隻的操控和維護。
天機閣從派中抽調精銳,組成兩營,成為了遠征的陸戰主力。一個營為長槍營,全員三千五百多人,均裝備長槍、盾牌。另一個營為神機營,只有五百餘人,但人人裝備火槍、弩箭和短劍,作戰效能驚人。
隨林宣和天機閣私軍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伴著一個乖巧的女孩子。老人兩鬢雖然已斑白,但是兩眼精光四射,顯有極高的內功修為。林宣一直躬身與老人交談,似乎在詢問意見,顯得十分客氣。
李廣陵在碼頭等候多時,一見這老者下船,立馬領著眾人上前道:“沒想到‘戰神’老閣主親臨,能和魯閣主並肩作戰,廣陵三生有幸。”
小隊眾人聞之大驚,原來這個老人就是天機閣上一任閣主魯知秋,在三十多年前就曾縱橫江湖,幾乎未有敗績,黑白兩道無數高人敗於其手下。此後,在某次衝突中,魯知秋意外失了左臂,自此退位歸隱。不曾想今日,眾人還能一睹“戰神”的風采。且看這位前輩神采奕奕,雙臂都並無殘缺,與傳聞似乎不符。
“哈哈,哪裡哪裡,我早不是閣主了,應該叫做前閣主。這回出來,主要是林宣負責具體的指揮,老夫嘛,願意做個先鋒,去會一會秋津的小崽子們。”好一個“戰神”,說話聲如洪鐘,中氣十足,不見用多大氣力,卻響徹全場。他再一指身旁,道:“這是我的孫女魯冰。”
這魯冰年方十六歲,雖然個頭不算高,但臉龐模樣可謂是天生麗質,這會正乖巧的站在魯知秋身邊。魯知秋頗豪氣地說:“別看她年紀還小,但是這江湖的閱歷和武功可一點不含糊。她六歲就隨老夫學武,十二歲就跟著學習門派事務,也算是盡得我派真傳,絕不會給大家拖後腿,哈哈哈…”
這些江湖人裡不乏女兒家,此刻幾個小姑娘已圍著魯冰嘰嘰喳喳,套起了近乎。妙玄此前與魯冰見過幾面,算是有些交情,不停地給她介紹:“這是天羅教的子嵐,這位太華的林燁師兄,這是太和的白小生…”
魯冰向大家一一行禮。林燁瞧著魯冰,兩眼放光,一臉的欽慕之情。唐雪看著林燁花痴樣的表情,不禁冷哼了一聲。
林燁不知那根筋搭錯了,突然來了句:“冰兒小姐一看就是天賦異稟,久聞天機閣武學神鬼莫測,擇日有機會還想和冰兒小姐比試比試…”
妙玄和唐雪幾乎裂開,這傢伙的腦回路真是有異於尋常人,見人就撩,一把年紀了,還要跟十六歲的小姑娘比試?活該年近三十也沒有媳婦。
不過,魯冰的反應更絕。她抽出一把軟劍,對著林燁抖了抖劍身,盯著他道:“哼,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人多熱鬧,現在就比試如何?輸了可不許哭啊!”那劍的劍身極柔韌,竟是一直纏在她的腰上,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
林燁原本也就說說而已,沒想到這丫頭如此潑辣。他楞在當場,比也不是,不比也不是。
“哈哈!我這個孫女性子就是直,大夥別見怪啊…”魯知秋伸出左手按在魯冰的劍身上。“冰兒,快收起來,李大人他們今天剛到,要與人比武,也不差這幾天啊。”
李廣陵看著魯知秋伸出的左手,再看那鋼筋鐵骨般的左臂,奇道:“魯閣主,您這隻手臂…”
何誝一旁看的真切,那哪裡是常人的肢體,魯知秋竟然徒手抓在劍身上,鋒利的劍刃在他的手裡咯吱吱的作響。
“哈哈,你也聽聞老夫這隻臂膀被人傷了吧?”魯知秋捲起大袍的左邊袖子,一直擼到接近肩膀處,一隻完整的泛著金屬光澤的鐵臂露出來。
“嘿,老夫當年確實丟了一隻膀子,不過幸好我與唐家堡的唐百川有點交情,他專門給我研製了這麼一條黃銅加精鐵混合而成的義肢,已經用了多年啦,若論結實和力道,更甚往昔自己那條胳膊喲!”
說著,他還舉起左臂,大力揮舞了幾下,距離老遠的人,都能感受到強大的威勢和壓迫感。眾人都嘖嘖稱奇,上前觀摩那隻金屬臂。
李廣陵讚道:“看來魯閣主的功力完全不輸當年啊,這群來自各派的年輕人,我可就交給你啦!”
“好說好說,老夫就喜歡和年輕人打成一片呢,閒時也可以拆上幾招,練練手!”
何誝心想,這種成名數十載的江湖大佬,估計比自家的掌門都要強上幾分。和戰神對拆幾招,那不是被秒殺麼?他不禁想起在太和後山別院,被虛雲老道用一個酒杯放倒的情景。和這些上了年紀的老怪物相比,自己現在的修為還是太嫩了。
唐雪上前仔細看了看那左臂,道:“沒想到魯前輩和唐家堡還有這種淵源,小女是唐家堡內門的唐雪,唐百川正是小女的祖父。”
“哦?”魯知秋扭頭打量了一下她,大笑道:“當真是有緣,沒想到還能遇到百川的孫女,你爺爺對我有恩,他的孫女,也就是我的侄孫女,等有空我傳你幾招功夫!”
唐雪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連連稱謝,當場向魯知秋行了拜師禮。她比魯冰年長几歲,兩人聊了一會,很快就互相認作了姐妹。
當晚,李廣陵在“魚巢”設宴,款待在此會師的江湖好漢和朝廷官兵。經過不懈努力,這支前所未有的遠征軍,終於成型了。
酒過多巡,晚宴幾乎成了誓師大會。李廣陵走上高臺,舉著酒杯朝眾人行禮道:“諸位,廣陵不才,肩負朝廷和江湖重任,擔當這次東征的指揮使。秋津賊人竊我秘籍,辱我夏國,屠戮我同胞,本次遠征,定當不辱使命,率領各門群英,為武林和夏國討一個公道。讓我們共同舉杯,喝下這杯酒,願本次行動馬到成功!”
群雄情緒高亢,紛紛舉杯響應。
…….
遙遠的夷洲群島,這時也有一場特別的“宴會”在舉行。
倉宮一夥人近日抵達了夷洲的佐保,順道佔了村子,補充淡水和給養。這夥人所謂的補給,其實就是燒殺搶掠。
這是一個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小村,近些年來屢受夷洲與秋津戰亂的摧殘。
秋津各方勢力都視夷洲為天然的田地,誰家沒糧了,都跑來割一把韭菜,鬧的夷洲常年滿地餓殍,屍橫遍野。佐保在夷洲地理位置特殊,是秋津和夏國之間必經的中轉海港,更是飽受其苦,在中原吃了虧的海寇,這些年不敢去夏國滋事,就來這裡撒氣洩憤。
這天夜裡,倉宮在村裡設宴,讓那些搶來的女人都來陪酒作樂。他們在村長家的院子裡擺起大鍋,三五成群的飲著清酒,逼著俘虜們表演著怪異的歌舞。
僅隔一道圍牆,院外的一株老樹上,赫然吊著幾具冰冷的屍體,那是倉宮今天剛剛處決的“暴民”。
月色如血,一幫老幼婦孺在惡徒的長刀下強顏歡笑,翩翩起舞,一如煉獄中的景象。日野百合的臉,用粉抹的煞白,嘴唇鮮紅,宛如地下爬出的妖姬。她手裡打著拍子,口中低低的吟唱:
純白的花啊!純白的花!
漫山遍野都是它,
火紅的朝陽升上天空,
點燃了漫天飛舞的花。
純白的花啊!純白的花!
隨風飄零都是它,
呼嘯的狂風席捲大地,
吹散了柔嫩潔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