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源君傳》第7章 黃龍福地
“東土大唐,南瞻部洲……我明白了,多謝大師解惑。”
李君壽說到這,便不再多問。
和尚也不多說,隨後從袖中掏出那本經書,遞向李清。依然沒有說話,只顧微笑。
孩子哪裡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望向自家堂哥。李君壽神情微變,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手執佛禮,將孩子拉到了自己身後。
“我這弟弟愚鈍,怕是領悟不到佛法之精髓,恐要辜負大師好意了。”
這段話,李君壽是硬著頭皮說的。
先前和尚與那黑衣男子的對話,李清聽不明白,他卻是聽懂了十之七八。和尚從南海一路追至這澧州地界,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為了奪回方寸山丟失的經書,《靈胎地藏經》。他若沒有猜錯,和尚手裡的經書應該是不燼佛國的某種修煉功法,而且品秩不低。否則,和尚也不會以此作為殺人的藉口。
一個得道高人,突然送你一本修煉秘籍,什麼意思?
要麼收徒,要麼結緣。
可無論是哪一種,一旦接過這“緣”,便是種下了巨大的“因”。尤其是佛門,出家人最懂因果,也最擅長講因果。李清若是接過經書,等於入了半個佛門,當了半個和尚。這種事情,李君壽哪敢隨便答應?
畢竟自家堂弟可是三叔家的獨苗,還要傳宗接代不是?
何況與這和尚萍水相逢,不知根腳,萬一有什麼算計呢?與人打交道,誠心固然重要,但也得留個心眼,好事不怕多磨。
幸好那和尚也不在意,微笑著收回手,目光清澈,凝視著群山的方向。昏黃的日頭徐徐垂下山崗,開始入夜了。
見和尚閉口不言,李君壽也很識趣的領著李清二人退到了一旁。
雖然明面上並未表現出什麼,但此時的李君壽,內心的震驚與恐懼,幾乎已經到了難以掩飾的地步。
和尚口中所說的“大唐”,至少都是一甲子以前的事情了。而所謂的澧州地界,正是南楚國的前身。從和尚與那黑衣男子的對話中可知,眼下為大唐貞觀年間。也就是說,自己三人,來到了三百年前!
“這,怎麼可能呢?”李君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和尚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突然回頭朝他笑道:“三位施主既是外鄉人,想必尚無落腳之處。天色漸暗,若信得過小僧,可與小僧同行。”
李君壽聞言不敢遲疑,當下雙手合十,恭恭敬敬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我等惶恐,還勞煩大師帶路。”
“善。”
和尚宣了一聲佛號,不再言語,也沒有多餘的眼神,大步朝群山深處走去。李清與馬希玥同時望向李君壽,見後者點頭,便也各自點了點頭。畢竟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身無長物,的確是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即便要想辦法回去,也得熬過這一晚才行。
和尚主動示好,誰敢回絕?
河岸邊,清風徐徐,應當是那初春時節。
和尚前邊走,三人後頭跟,一路無話。
天色越發暗淡,四人拐過幾重山,趟過幾條河,風塵僕僕。終於在兩個時辰後,來到了一座石門前。
往裡看,石門內部,似乎是個巨大的溶洞。
此時,天地完全漆黑,夜空中無那半點星辰,更別說圓月高懸了。若非那和尚周身散發出淡淡的火光,李清三人怕是連半步都不敢往前挪。
至於那石門,就有些古怪了。是一座巨大石牆的一部分,恰巧堵在兩山之間,其上怪石嶙峋,如刀削斧刻。
遠遠望去,龐大的石牆宛如從那九霄天外,被人一掌按落人間。紮根大地,故意擋住了這條山道的去路。唯一的出口,或者說是那入口,便是眼前的石門。高有兩丈,可容四人並肩而過。
不知是天然形成的,還是人為鑿穿的,石門凹凸不平,非常粗糙。和尚並沒有著急進去,後方的李清凝視石牆許久,沒由來的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群山靜謐,懸崖陡峭,深淵萬丈。
偶有鳥叫響徹天地之間,似鷓鴣悲鳴。
這場景,瘮人極了。
“不會是要去陰間鬼蜮吧?這山風,冷得透骨。”
李清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回身看去,馬希玥似乎也有些害怕,便離得李君壽近了些。孩子連忙也往前走了兩步,想著沾些人氣,別被山野精怪上了身。
這時,年輕和尚似乎說了些什麼,對著那漆黑空洞的石門沉聲低語。說完話後,又伸手往天空扔出一道符籙,巴掌大小,四四方方,遇風自燃。
等那符籙飄到離眾人頭頂約莫十丈處時,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跡,彷彿被某種力量收走了。緊接著,石門發出一陣“咯吱”聲,如山石滾動,並且兩邊的石壁之上,浮現出了金紅色的圖案。像是道家的銘文,又像佛家的梵文,密密麻麻,光芒刺眼,彷彿要破空而去。
李君壽看著那些文字,喃喃道:“天子山,黃龍洞?莫非,是傳說中的上古道家福地?”
此時,和尚恰巧回過頭,道了聲“可以了”,又開始往前走。
四人陸續穿過石門,小心翼翼的李清,感覺像是走過了無窮的漫長歲月。腳下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沼之中,拔腿都難。
好在這股感覺,在穿過石門後,便完全消失了。
一縷細小的火光如潮水般,自黑暗中極速湧來,越變越大。
李清雙眼迷離,抬頭望去,漫天的孔明燈。
夜空極高,極遠。
無數孔明燈騰空而上,落下萬千光華,照得大地燈火璀璨。有些飄得高了,便如星辰點點,彷彿靜止在了天地之間。
回頭看,石門變作了一個漩渦般的黑洞,徐徐流轉,深不可測,擋住了全部視線。
腳下是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大約兩丈寬。街道兩旁是連綿的屋舍,紙窗、木門,丹楹刻桷,高矮不一。
每一座屋舍的門前都掛了白白的燈籠,從窗外往裡看,有些亮著燈,有些漆黑一片。
街道不長,也就二三十米的樣子。盡頭是一個不知大小的黑色湖泊,岸邊種滿了槐樹。兩側各有一條新街,通往這個世界的其它區域。
眼前之地,就像是一個繁華的小鎮。儘管當下看不到人影,但遠處人聲鼎沸,似乎非常熱鬧。
“泰山府君治下,黃龍福地,混覺神府。來者何人,速速報上根腳來處。”
突然,眾人的耳邊響起了一聲尖細的喝問,李清環顧四周也沒見到說話之人。還是那年輕和尚先低頭望去,李清才跟著看到了路邊不遠處,有一道矮小的身影站在一座小小的神祠之下。
所謂的神祠,其實就是一個縮小了無數倍的廟宇,和平時可以瞧見的土地廟一般摸樣,只是少了一尊泥塑的神像。而那說話之人,竟是一位鼠首人身的老者,半米高左右的個頭,身穿土黃色長衣,雙手拄著一根柺杖,鬚眉皆白,長得拖地。
這位鼠首人身的老者,一雙細小的眼睛混濁不堪,但那瞳孔之中,又不時閃過屢屢金光,說不出的怪異。只見它昂首一一打量過眾人,最後將目光定格在了年輕和尚的臉上。
看到這一幕,李清先是一愣,連退數步。等重新站定後,臉色才恢復平靜。
倒不是害怕,而是瞧見了傳說中的妖怪,委實震撼。不光是他,李君壽和馬希玥,同樣被嚇了一跳。
早年在家鄉時,李清就常聽老輩們講起過許多稀奇古怪的傳說。
都說那山中多精怪,墳頭多惡鬼,會吃人。
眼前的“老者”,口吐人言,氣息神聖,不正是一隻得了道行的鼠精麼?
“貧僧來自無垢海,方寸山,法號慧淨。”
和尚微微低頭頷首,雙手始終執佛禮,自報了家門。語氣不卑不亢,既無敬意,也沒有居高臨下的態度。李清有些詫異,和尚似乎只在與自己三人說話時,才以“小僧”自稱。這一細節,看上去沒什麼,但好像又大有深意。只是現在的李清想不明白,也就沒有多思。
“老者”聞言,臉色微變,連忙放開柺杖,彎腰作揖:“原來是慧淨大師,小神失禮,還望大師勿怪。”
年輕和尚還禮道:“土地公言重了,甲子契約,十二年一輪迴,奉方丈法喻,這一紀,由貧僧坐鎮混覺神府。”
“了緣方丈功德無量,小神敬佩,大師請稍等。”
被和尚稱為土地公的老者也無過多攀談,作揖過後便正了正神色。先是閉眼默唸片刻,似乎是在跟什麼人交談。隨後點點頭,掌心一翻,手上憑空出現了一塊金色的令牌。李清還未看明白令牌之上的圖案與文字,便被和尚收入了袖中。
“小神恭送大師。”
老者再次作揖,和尚點頭還禮,不再說話,轉身示意李清三人跟上自己。
一行人很快便離開了這條冷清的街道,即將拐彎時,李清回頭看了眼來路,發現那位土地公已經消失不見了。而此後的場景,則變得無比的繁華與熱鬧。
以一個巨大的湖泊為中心,無數條街道縱橫交錯、首尾相連。又有萬千屋舍,燈火通明。每走幾步,又能看見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山頭,其上有亭臺樓閣,每一級臺階之側,皆有燈籠高懸,層層遞上。
街上行人眾多,男女老少皆有,所穿服飾,也都各色各異。有那手持冰糖葫蘆、身穿紅衣的孩童,有那青衣束髮、手持畫卷的讀書人,有那拄拐而行、彎腰弓背的老嫗,有那面桃紅腮、手提紙燈的少女……
偶有牛首人身、虎面金甲的妖怪走過,也無人驚奇。街道的兩側,各有許多攤位和店鋪,琳琅滿目的貨品,千奇百怪的商販,組成了這個無比神異的世界。
更遠處,似乎是在湖泊的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塔樓,金碧輝煌,高達十二層,每一層樓又高達數十米。
如天上瓊閣,聳立於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