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光到曉穿朱戶之琉璃夢碎》第3章 直白的陳婉婥
晌午
天色昏暗,滂沱大雨將至,距離寧海縣還有十幾裡的路程。
眼看烏雲壓境,大雨正要追上他們了,開著敞篷車的龔紹淳發現自己辦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想跟龐師傅換車,卻見後廂滿地汙穢,又是一車散不出去的臭味就只好作罷了。
綺月見狀,害怕惹惱了陳家老爺還連累了龔正則的生意,最後受懲罰的就是可憐的聽竹姑娘了。
她鼓起十足的勇氣主動湊到大少爺身邊卻又不敢看他的臉,就這樣怯生生的說道:“大少爺,開了一路車想必大家都累了,如今天氣使然,怕是硬趕到寧海吃午膳也來不及了。我若記得沒錯,前面不遠是沐春茶園,咱們到那兒避避雨可好?”
龔紹淳一聽綺月的建議登時可解他的燃眉之急,馬上笑道:“姑娘果真是個體貼人兒,那就請姑娘帶路吧。”
原先時候,龔夫人每年三月三都要到沐春茶園待上幾天,茶園前店後院,院落至深包含了上百畝的茶田和花海。
夫人在茶社裡烹煎香茗、品泉問柳、賞花觀魚還依照舊俗傳統仿照蘭亭修褉,與一群名門世家的女眷嬉遊水邊、祀典花神、秉蘭除垢、燻花沐浴再到後山山腹處遊山探險、觀鳥聽琴、吟詩做賦可謂是極盡風雅。
夫人覺得這等風月格調才合她的意境,但是龔正則對效先仿古的事情從來就不感興趣,本來他也不常在家,夫人也就不常提及此事,但是願與綺月來此處喝茶賞花,遂於茶社有了幾分聯繫。
如今的茶社卻不似當年的盛況,門前迎賓的綠柳雖然鮮活卻無人修繕枝葉橫飛。茶社還開著門,門前卻冷落異常,無車無馬就連門口的小二都不知道去向。
龔老爺一行人到了門口卻無人招待,很是冷落。女主人聞聲匆匆趕來,惺忪的眼神和慵懶的神情可以看出,龔老爺他們是今天的第一樁生意。
“現在女人都直接出庭入市當起茶博士了嗎?”綺月心中暗想,她上前與女主人說道:“怎麼不見茶莊的荀老闆?”
“哦,你還認識我家先生啊,看來是老主顧了。先生剛吃了酒睡下,我這馬上把他叫起來,你們先找地方坐,想坐哪兒都行。”那穿著輕佻眉眼間略顯浮誇的女人說道。
這個女人美嗎?稱的上漂亮嗎?綺月上下打量她只覺得風塵味十足,但膚白貌美有幾分韻味。綺月想大少爺閱人無數,他應該最瞭解什麼是“美”了吧。
綺月偷偷看向龔紹淳,只見他對老闆娘毫無察覺,卻一直與陳家小姐說的眉飛色舞還把龔正則和陳老闆逗得眉開眼笑。
龔正則和陳老爺都喜歡坐在靠著流泉瀑布近的雅間,品著茶看著窗外暴雨如注匯入泉池格外涼爽沁人。
幾人風塵僕僕卻十分高興,不但沒有淋到雨還能在這兒悠然的茶社裡享受午間的愜意,心下開懷萬分,命人端來酒水和菜餚好好飽餐一頓。
陳家小姐更像一隻嬌人的黃玫瑰,她依偎在陳老闆的肩頭,對父親撒嬌道:“下雨天多美啊,我是不怕淋雨的。”
“傻丫頭,生了病你就不美了。”
“沒想到今年的雨季來的早些了,還是小侄考慮不周。”龔紹淳給陳氏父女致歉,又賠笑道:“剛才以為要淋雨真是嚇死我了,還好咱們福氣大。”龔紹淳望著陳小姐笑道:“要是淋壞了陳小姐的新裙子,我豈不是大罪人了。”
“一條裙子而已。”陳小姐滿不在乎道。相對她這一身價格不菲的衣衫,她更在意的是雨中馨沁入脾的清涼。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弄那大自然的甘霖,更探出頭去,亂雨跳珠沁溼了她的頭髮和麵頰,她卻喜笑開顏,好不自在。
“胡鬧的丫頭。”陳老闆對行止由心的女兒著實束手無措。“當著你龔伯伯和紹淳哥哥的面還這麼不守規矩。”
陳小姐掏出手絹拭了拭面發上的水滴。
“看看你都淋成什麼樣子了,還有半點淑女的模樣嘛。”
“原來淑女淋不得雨嗎?”陳小姐一氣父親在外人面前不給自己留情面,二氣自己明明已經長大了,卻凡事還要受父親的管教。
“我看陳小姐是天真爛漫,想嚐嚐這滋潤萬物的甘霖之味吧。”龔紹淳趕忙打圓場道。
龔正則連忙叫人給陳小姐遞來乾淨的毛巾,給龔紹淳使了個眼色便拉著陳老闆喝酒。
龔紹淳會意,他本想做個和事佬,湊到陳小姐耳畔輕聲道:“陳叔叔的話有理,撥涼的雨淋在身上確實會著涼。”
“著涼怎麼了,我就是涼透了也是開心的。”陳小姐倔強道。
“小姐著涼只怕我們都會心疼死了。”
“紹淳哥哥言過其實了,你們看我莫不是看小孩子一般。你瞧著我會心疼,我若見你淋了雨可沒半點憐惜只覺得是你喜歡便是好事。”
“好好好,那我陪你一起淋雨可好?小姐莫要生氣,我定當陪到陳小姐滿意為止。”紹淳笑道。說罷便給陳小姐面前的杯子裡斟上了一杯酒。
“算啦算啦我可沒有這麼小氣。”陳小姐嬉笑道。
陳小姐對茶社的裝潢和佈置很是感興趣,她吃了兩口菜就拉著荀老闆問東問西。荀老闆也是很有眼力,親自帶著她在長廊上游賞。
“這廊上的落地菱格窗是徽派建築的代表,每扇窗上面都畫有故事。雕刻的不是匠心獨運而是詩情畫意。”荀老闆講解道。
“這些小窗戶也很是別緻,還是梅花狀的。”陳小姐指著典雅的窗戶說道。
“這叫‘妙趣橫生’,不同窗形的窗戶觀景,景色也會略有不同的。”龔紹淳不知怎麼跟上來,像個行家一樣解釋道。
“龔大少爺也懂這個?”陳小姐好奇道。
龔紹淳得意的說道:“中式古典建築裡面可謂是‘風情萬種’,光窗戶就有千百餘種,小姐若是感興趣,我倒是可以陪你去蘇州一帶走走,若想都看全了恐怕也要十天半個月。”
陳小姐突生反感之色,她一向行止由心自由慣了,今天這個龔紹淳雖然周到細緻但是就像塊狗皮膏一樣粘著自己過分的殷勤卻讓她心生厭惡之感。
陳小姐撅起小嘴說道:“那你不用做生意了嗎,還有空陪我閒逛啊?”
紹淳殷切說道:“陪陳小姐怎麼算是閒逛?是我的福氣。”
“我可不喜歡和‘閒’人瞎逛,天天圍著別人轉兒,也不怕自討沒趣嘛。”
紹淳瞧出端倪,馬上改口道:“我跟小姐開玩笑的,都是‘偷得浮生半日閒’能有空回老家看看已然覺得不易了。”
“那你剛剛說的那些有的沒的是哄我開心的嘍,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裡還需要人哄。”
說罷連看也沒看紹淳扭頭就走了。只留龔紹淳和荀老闆尷尬的杵在原地,龔紹淳嚥了口吐沫,明知自己吃了陳小姐的癟,心中有些不悅。若按他往日的脾氣早就想法子還回去了,但是今日對象是那個他好不容易“求出來”的陳小姐也只好打碎牙齒往肚裡咽。
龔紹淳回了荀老闆的一同賞雨的邀請,又回到雅室伺候酒席。
“我這個閨女自由散漫慣了,長輩在此也不說一聲兒就自己跑沒影兒了。”陳老闆和氣道。
龔紹淳斟完酒又坐回位置,笑著道:“陳老闆客氣了,陳小姐性格爽朗又很有主見。”
“你們不要這麼誇獎她,她剛剛留學回來,學的什麼西方建築學,都是些換不來吃穿的東西,沒什麼真本事。”
“陳老闆自謙了,陳小姐儀表非俗將來定有作為。”
“女孩子,學些東西消磨時間罷了,學得好不如嫁得好,早日找個門當戶對的正經婆家才是正事嘛。”
“陳小姐年齡也不小了,陳老闆可有中意的人選?”龔正則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他的兒子不少又覺得陳家實力雄厚,將來能有這麼個親家幫襯他在永城更能大展拳腳。
“我看紹淳就不錯,商界讚譽有加,人品憨厚長相也很出眾,永城的年輕一輩可謂佼佼者了。”
“陳老闆厚愛了,紹淳愧不敢當啊。”龔紹淳聽了陳老闆的誇讚立即幹了一杯以示心意。
陳老闆高興的回贈一杯,又對龔正則道:“龔老闆你家人丁興旺,把這麼好的兒子給我當女婿,可不要不捨得啊。我家就這一個寶貝閨女,將來的姑爺也是我陳家的接班人,若不是真心喜歡我今天也不會同意讓婉綽跟著一起來了。”
陳老闆看龔紹淳就和看寶貝似的,當爹的自然不想把女兒往外面送,他執意要龔紹淳還不是看重他在做生意上的能力和魄力,將來他若能為陳家效力定能比今日輝煌百倍。
“姻親也是一門生意,我只道跟我龔某做生意絕對童叟無欺。”龔老爺高興道。
龔紹淳立馬為陳老闆斟滿酒,心中暗想這幾個月的努力沒有白費,他這麼殷勤的“侍奉”陳家父女還不是為了能當陳家的東床快婿,要說是為了色倒不如說是為了財,陳家勢力遍佈整個永城,衣食住行無不涉及,陳老闆的胞弟還在警察廳供職,一些拿不上臺面的生意還要靠他的庇護,若是真繼承了陳家衣缽即便是要放棄龔家現有的財權也未嘗不可,更何況龔家現如今已在她龔紹淳手中掌握,好多買賣龔正則早已撒手不管全憑他一人打理,將來兩家財力彙集一身,便是他翻天之日。
“你們趁我不在,就把我賣了呀,我可不是隨隨便便的買賣。”陳婉婥突然出現,一臉不悅的說道。
“我看你和紹淳相談甚歡,前幾天舞會還和他共舞了兩曲,又約著去看電影喝咖啡還送你鮮花,難道不是心有所屬嗎?”陳老闆問道。
“我是心有所屬但不是龔大少爺,再說了跳跳舞約約會怎麼了,跳兩圈舞就要嫁給他嗎?那我在歐洲的時候該有多少丈夫了。永城的土包子那麼多,龔大少爺總比他們洋氣些吧,我自然出門也要找個伴兒啊。”
陳老爺被女兒說的下不來臺,龔正則出來打圓場:“陳小姐倒是爽快人直白的很,那你心儀的是哪兒位公子啊?”
陳老爺說道:“她熟識的男子我都曉得,哪有中意的人選,要是有我也早就認識了。”
陳婉婥突然一臉緋紅嬌羞道:“他,你還真不認識,但是龔老爺和龔大少爺應該熟識。”
“哦,那是何人?”陳老爺好奇道。
“龔紹汪啊,龔家二少爺,我們是一起留學的同窗。紹汪雖然看起來一副孤標傲世的樣子,但是我就喜歡看他不苟言笑又很正經的態度。其實我在法國的時候就傾心於他了,這次出遊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家人是什麼樣的,想多瞭解瞭解他的生活。”陳婉婥無所顧忌的說道。
在場的三個男人個個神情異色,陳老爺是覺得女兒太過唐突怎麼直白到在旁人面前毫無顧慮的把心聲說出來,也不怕別人笑話。
龔正則則覺得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紹汪同意這門婚事那紹淳那裡怎麼辦?還有更好的姑娘能許配給他嗎?
最苦悶的要數正在喝悶酒的龔紹淳了,真是替他人做嫁衣,自己苦心的經營竟然就這樣被二弟搶了去,那些盤算和曲意逢迎也都成了白費,更別提自己的春秋大夢了,真是做了場白日夢了。
陳婉婥笑道:“我這麼早就揭曉謎底了,你們就不謝謝我嗎?”陳小姐真是活潑天真的女孩兒,這年頭也只有那些家境優越衣食無憂的小姐才能過的如此瀟灑。
綺月哪有閒情逸致去想瀟灑,的確瀟灑是留給富貴人家的。綺月把聽竹安置在另一間雅室裡休息,又請女老闆煮稀飯給她吃,自己還來不及喝一口水就擎著一柄長傘、拎著一個水桶冒雨出去了。
龔紹淳藉故打電話出了雅間,心有不快在大門口乘涼,就看著綺月穿著那件碩大的袍子在雨地裡狼狽地刷車。
“大少爺,你家丫頭真能幹,這麼大的雨,她還沒吃飯就跑出去給老爺刷車了。我都說大少爺已經打了電話派人來接咱們了,車子也有人收拾,她一聽說什麼不能假手於人,要趁著人還沒來之前趕緊弄乾淨,我攔都攔不住,非要冒雨出去。一個小姑娘,我看著都有點心疼。”龐師傅看著綺月的樣子就感覺看見了當年秋鳳的影子,有點倔兒有點拗兒。
龔紹淳看著她一點一點的將車洗刷乾淨,而自己的身上卻已溼透,想不出她是傻還是執著,若是淋雨生病了豈不是更不值嗎?雖是這麼想卻油生惻隱之心。
綺月一臉滿意的回到茶社,雨水打溼了她的頭髮,髮絲粘在她粉嫩的臉頰上,她用帕子輕輕拭著雨水,再捲起衣袖狠狠地擠出水來,雖然狼狽些卻像院外開的海棠和茉莉花一樣,嬌豔欲滴,清麗無雙。
綺月一門心思在收拾自己的衣服上,心想自己出門就穿了這一身行頭,這一下就皺了髒了,還好晚上能回老宅可以翻自己的舊衣服換上。
剛想著,一件男式的西裝外套突然從身後披上了自己的肩膀,綺月回頭一看竟然是龔紹淳在為自己披衣服。
“大少爺!”綺月驚慌道,她知道自己現在窘迫的樣子很是難看,立馬低下頭不敢與紹淳對視。
“穿上,彆著涼了。”紹淳溫柔道。他總歸是個溫柔的人,哪怕是其他的人,龔紹淳也會幫一把。
綺月聞到他外套上古怪的香水味兒,思忖著是燻的什麼香?也不知道是他自己身上的還是別的姑娘留下的?
“那外套厚重應該值不少銀錢,說不定還是從洋人那裡買回來的,看著他穿著合體還是量體裁衣的定製版,這麼名貴的外套就給我穿上了,他不嫌我身上溼嗎?不怕弄髒了衣服嗎?”綺月心中暗想。
“多謝大少爺。”低眉順目的綺月看著十分乖巧。龔紹淳自是憐惜柔軟的女人,又是像她這般和順的女子可比耿直陳小姐更願意讓人親近。
“快喝碗熱茶。”龔紹淳端上一杯熱茶遞給綺月。
綺月見大少爺如此體貼心中很是感激。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熱茶,用茶碗擋住龔紹淳的視線,卻偷偷抬眼仔細看了看紹淳的面龐。
他下頜圓滑少了稜角,白淨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眉毛濃黑茂盛,一雙桃花眼既迷人又深邃像是藏著許多秘密讓人參不透,凸起的山根高挑的鼻樑將他整個臉龐勾勒的立體有型,還有那張猩紅的薄嘴唇,好像是塗了胭脂一般的俏。下巴上的若隱若現的胡根,有種得天獨厚的雄性魅力正在向她靠攏。
綺月馬上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他了,自己與龔紹淳之間不過兩拳的距離,只覺得胸口怦怦直跳,一時紅了臉。
“是綺月姑娘嗎?好久沒見了。”荀老闆看見包裹在男人外套下一臉紅暈的綺月說道。
“荀老闆,好久不見。”綺月覺得荀老闆來的剛剛好,剛好能解她和龔紹淳獨處的尷尬。
“龔太太還好嗎?許久未見了,今年三月三也不見她來賞花呀。”
“太太一切都好,就是腳上的舊疾犯了讓她不便遠足。我們搬去了永城,回來的少了。”
“原來如此,勞煩姑娘代問太太安康,若是太太哪天得空可一定要來我園子裡坐坐,太太喜歡的毛尖和茶果我可一直備著。”
“多謝荀老闆,綺月一定帶到。”
“姑娘倒是沒變化,你留在園裡的書畫可成了我茶園的一寶,起先還有位老爺看中了,以為是哪位名家的墨寶,我說是龔家的綺月姑娘所繪,人家還不相信是出自一位年輕姑娘的手中呢。”
“你還有這本事?快帶我瞧瞧。”龔紹淳突然好奇道。他素來聽說綺月秀外慧中原本以為那只是太太獨自彪炳,所言有虛。
“就在門廊盡頭,我裱起來了。”荀老闆正要帶龔紹淳去看,綺月突然又害起羞來。
自己的畫作,如同自己的人,被人靜觀欣賞心中老不自在,所以她的書畫從來都不署名,生怕別人認出來,把她瞧個仔細。
綺月馬上打斷道:“荀老闆過獎了,綺月都是雕蟲小技可不及荀夫人的萬分之一。”
荀老爺面有變色,只好微笑點頭。
“對了,荀夫人可安好?她上次借給我的字帖,我還遲遲未還,現下也忘帶了,十分抱歉。”
“內子染疾,半年前故去了。那字帖姑娘就不必還了,全當留個念想吧。”荀老爺說道。
綺月一驚,怔怔愣在原地。荀夫人與她算是忘年之交,她待人爽朗又比龔太太多了幾分親和,待綺月更似親人。想來荀夫人最愛養花尤其是酷暑天下的茉莉花,
“一卉能燻一室香,鹽田有覺玉肌涼。”茉莉花玉骨冰肌馨香宜人,潔白無瑕看起來又忠貞不二,與綺月的性子十分相似。
雨勢不收,反而更勝。大雨沖刷著屋簷上的泥穢滴落在院裡的花田裡,白色的芽蕊還未綻放就在經受著大自然的衝擊,雨打茉莉,我看猶憐。
“茉莉最適屋內養殖,怎麼移出去了?若是不收進來,這麼大的雨,明日好澇死了。”綺月緊張著皺著眉頭道。
“那是內子一年前種下的,我也不會打理,五姨太見這幾日陽光好就拿出去了,幾盆花而已,澇了就澇了。”
“暴殄天物。”綺月心中暗想卻不敢開口埋怨,她想埋怨荀老闆不知愛惜已故髮妻的遺物,埋怨荀老闆所託非人,埋怨這世間人情涼薄。
綺月立馬脫下紹淳的外套,一把塞進他的懷裡,就隻身又衝進了雨中,大雨模糊了她的視線,卻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這次她顧不得打傘也顧不得那身衣服,她眼裡心裡都是荀太太的茉莉花,上百盆的茉莉在風雨中飄搖,綺月纖細的手臂太過柔弱,抱起一盆已顯得吃力。
大雨下,她凍得渾身發抖,顫顫歪歪的走著,將花盆放到最近的屋簷下已渾身沒了氣力。
“綺月姑娘使不得,你會淋壞身體的。”荀老闆一旁叫道。
“這個女人是傻還是瘋了?”龔紹淳皺著眉頭,看著奮不顧身的綺月在雨中乾的“傻事”,他低頭看著自己懷裡的衣服,不禁怔怔出神。
“快來人啊,給綺月姑娘掌傘。”荀老闆喚來人,他嘆了口氣說道:“綺月姑娘是個重情義的人,她與內子雖不常走動,卻視那些花為珍寶,自然是為惦念她倆的情誼。”
龔紹淳緩過神兒來,她的不顧一切和一意孤行不只是惜物還是惜人。即便是君子之交,她也感懷在心。
她哪裡矜持了,矜持的女子會不顧忌自己形象奮然冒雨嗎?會不顧忌自己的體面為逝者追惜花卉嗎?
紹淳對她油生了幾分敬意,那個古板守舊的綺月原來有顆熱忱的赤子之心,而自己又還剩幾分呢?在名利面前被女人奚落,在旁人冷言冷語下卑躬屈膝,龔紹淳覺得自己可笑,覺得自己為了討好不喜歡的女人費心勞力是多麼的可笑,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嘲笑那個穿著肥袍子到萬福的女人呢?她把對自己尊重寫在臉上寫在身上,把對別人的情分寫在行動裡。
紹淳一把搶過小二手中的雨傘,名貴的外套就隨手丟在了地上。大少爺也衝了進去,在雨中為綺月撐傘,又一把拉住綺月冰涼的手,說道:“雨太大了,快進屋。”
綺月被突如其來的大少爺驚到了,她如何也想不到平日裡錦衣玉食、寶馬香車的大少爺會來為她遮風擋雨,而他的手是此時最好的溫暖。
紹淳看著默不作聲的綺月,見她嘴唇已經發白,臉上少了血色,一身衣服已經溼透,婀娜的身形若隱若現,老天爺勾勒的女人曲線是比花還好看的事物。
“我陪你。”紹淳看著綺月一言不發,便知道她定不會採納自己的意見。
龔紹淳一把將雨傘塞進綺月手裡,擠到她的身前,雙手環抱起兩盆花放到屋簷下,還將他們一一併排好看起來很整齊,這種體力活還是男人做得好。
白色的西式襯衣已經溼透了,看似苗條的大少爺挽起的袖子時露出了他臂膀上結實的肌肉,解開的領口露出了他碩大的喉結突然變得陽剛起來,雄性的荷爾蒙被釋放出來噴了綺月一身。
綺月反倒成了陪襯,紹淳一齣馬,茶園的花匠小廝也趕來幫忙,沒有幾分鐘,花已然搬回到了安全位置。
她們列隊聽雨,在迴廊盡頭的屋簷下,在一幅“山川茶花圖”下寂靜綻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