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夢遊仙境》第九章 第一層霧
日影西斜,李嬋君同賈氏乘了馬車回府。
撥開車帷,李嬋君定眼睨著這朱門白牆,兩頭石獅子威風凜凜。牆外秋色蕭索,孤風颳卷枯葉,殘陽稀碎伶仃,大旱三年,行人骨瘦如柴,面如菜色;牆內卻是春意闌珊,把酒言歌,纖腰玉骨金宵殿,不聞人間六月寒!
門頭匾上幾個滾金的大字——懷南王府,可見聖意正濃。那頭黃銅的門叩一落,發出“咚啷”的悶響,李嬋君落手垂下車帷,眸中大團暖意散去。
懷南王,榆先王,涼國公,廖丞相,張將軍……皆是三皇子一黨人士,太子被廢,朝中三皇子,四皇子呼聲最高,如今錢將軍投入四皇子一黨,四皇子便一朝握有江東,川西兩支大軍。父親位在兵部尚書,除有調配上京御林軍之權,還手握軍庫糧草三百八十萬擔,炮火一千七百枚,馬匹四十萬,棉衣棉褲草鞋二百萬套。三皇子若有兵部尚書相助,原穩居上風的四皇子也隱隱勢微。
可李立此人謹小慎微,從不參與黨羽相爭,但前有李府嫡女入宮為妃,一年之內連升三級,寵冠六宮;後有次女高嫁皇族,賞賜誥命夫人,入皇家文牒,一時之間李府被掀上風口浪尖,若不早日投順黨派,遲早遭奸人妒算。
皇帝老兒的算計便在此處,若那李立聰明,投誠了三皇子,前朝左右制衡,相安無事;若那李立愚笨,隔岸觀火,皇帝便順勢收繳上京御林軍權,百萬軍需充盈國庫。
兩虎相爭,唯有李府腹背受敵,皇帝作壁上觀,只待順手牽羊!
李嬋君緊攥著袖角,悶聲只喊了句:“好個皇帝老兒,好個精明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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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老爺身邊的福五叔來了!”桃九一溜煙跑進院子裡,趴在窗邊上喊道。
“又沒個規矩!什麼時候像個樣子?!五叔來了,還不快請進來!”芳疏站在屋簷下侍弄著一圈雲俊蘭花,微風拂掃而過,有如雨後青草,澀香撲鼻。
“芳疏姑姑,這等子是歇不了腳了,老爺命我來尋二小姐有要緊事,遲不得!”福五叔站在院門外,口喘粗氣,摘下帽子連連扇風。
“有勞福五叔了,嬋君這就走著。”李嬋君於屋內婷婷而出,莞爾嫣然。
彥松院裡四下無人,幽靜悄然。前堂門大開,李嬋君直徑走進書房裡。李立坐於書案後,執筆凝思,眉結不解。那頭李嬋君輕輕行了禮,李立才似夢中幡然驚醒。
“嬋兒來了。”李立眼底烏青,疲態更甚,強打起精神對李嬋君慈愛一笑,“可見到了懷南王?這等男子……你可鐘意?”
“王爺丰神偉岸,俊傑才氣,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好,好啊!如此尚好,為父曉得嬋兒最是懂事。”李立顫巍巍地走上前來,撫著李嬋君的頭頂,雙目渾黃,雙鬢斑白。
李嬋君從未如此近得親近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從未如此近得好好瞧過自己的父親。父親,在她荒蕪的十五年人生旅途中,是戈壁灘上驟起而滅的颶風,唯聞其聲,不見其影。
李立推開書房的圓窗,滿叢的初菊已開遍後院的牆根,幽香撲鼻而來。李立立於窗下,身形消瘦,猶如老樹盤根,枯木落葉。“我們李家的女兒,都沒得選擇。你們,莫要怪罪父親無能。”
此刻,李嬋君積壓在心底的滿腔怨恨蕩然無存,跨出門去,李嬋君回頭答道:“我不恨父親,亦不恨旁人,只恨這世道,叫奸人柄權當道,叫良人苟且偷生。這天下一日不公平,便一日不太平,遲早要覆滅於她人之手!”
李立聽聞,難掩驚懼之色:“你一閨中女子,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
爾耳,心下嘆然,放聲狂笑不止,仰倒在地,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