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幻夢》第9章 科舉考試
乾隆五十五年 三月 順天府貢院
順天府的鄉試的現場人頭攢動,趕考的學子們大包小包,啃著鹹菜乾糧。
莘莘學子,吃了這麼多苦,搏的就是家族未來的榮華富貴。
豐紳殷德看著這些個灰頭土臉的學子,不禁感嘆。
人啊,就活個盼頭。
煌煌神州,擁有著天下最吃苦耐勞的子民。
只要有個盼頭,多苦多累他們也都會來搏一把。
科舉,就是一個普通百姓,和他身後的家族,最大的盼頭。
清朝順天府的鄉試是以京師為中心,覆蓋周邊京郊各縣。
地方鄉試則都是在本地以府為單位,就近趕考。
順天府作為京城,考場上卻並未看到幾個旗人子弟。
這是因為滿蒙貴族除了因為文化水平低,不願考科舉之外,還有兩個重要原因:
一是在旗有月俸,號稱鐵桿莊稼,旱澇保收餓不死人,哪怕不工作賦閒在家,每個月都按點發錢,逢家中紅白喜事還有額外的銀子,根本沒必要去搶這獨木橋。
二是朝廷本質上也不想讓旗人子弟過多的參與科舉,搶佔了漢人子弟的上升通道。過多的宗室旗人子弟佔了官缺,漢人晉升無門,會大大激化社會矛盾。如果旗人們真心想當官,朝廷自有一些其他的門路。
所以,一路上豐紳殷德見到的,大多是京郊各縣鄉下的學子和南城的漢人學子。
看著這些面黃肌瘦趕考的學子,這個時代的小鎮做題家們。
豐紳殷德長嘆一口氣。
曾經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這一世卻騎著高頭大馬,接受著他們的注目禮。
這種感覺,讓他心裡有些許的不適。
只有經歷過在社會底層奮鬥的生活,才能懂得此刻的不甘與自卑。
“我要下馬,跟他們一起走。”豐紳殷德示意侍從。
豐紳殷德在排隊的千百學子的矚目之中翻身下馬,從侍從手裡接過自己的背囊。
乖乖走到最後排隊。
人群中瞬間掀起了熱議。
“這就是駙馬爺吧?”
“趕考都帶著護衛,真威風啊!”
“聽說他的老師都是翰林院出來的,這可怎麼比啊。”
官兵見狀大喝一聲維持秩序。
“考場重地,嚴禁喧譁!喊到名的趕緊過來搜身!”
人群又恢復了秩序與平靜。
前方小吏依次喊名,很快便輪到了豐紳殷德。
搜身進院後只見貢院裡依次排列著一間間半開放的小房間,這也就是考生答卷的地方,稱之為號房。
裡面的空間僅夠一個人剛剛坐下,要進出也只得掀開寫字的桌板。
每間腳下一個桶,考生在這考試的時間裡,吃喝拉撒都要在這個小房間裡解決。
雖然在後世的博物館中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但真的身臨其境時,還是感覺很難受。
畢竟這已經是京師順天府的貢院,地方鄉下的貢院條件得差到什麼樣?
“這趕考也太苦了吧。”豐紳殷德感嘆道。
“誰說不是呢駙馬爺,您覺得苦,學子們可不這麼覺得。三年才開一次,今年好不容易萬歲爺過萬壽才開的恩科,學子們高興的很呢。”引路小吏搭話道。
兩人閒談之間已經走到了豐紳殷德抽到的號房,但小吏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哎!”豐紳殷德正要喊住小吏。
小吏頭也不回,手卻背到身後擺出一個手勢,示意豐紳殷德跟上來。
豐紳殷德愣了愣。
“又搞什麼?”
小吏一言不發七拐八拐,在一排排號房的學子注視下,帶著豐紳殷德走到了一個別人看不到的角落。
眼前一間不起眼的廂房,大門緊閉。
小吏敲了敲門,示意豐紳殷德進去。
還未等豐紳殷德進屋,一個穿著朝服的文官就小步跑出迎了上來,滿臉堆笑。
“卑職禮部郎中鄧玉芝,給駙馬爺請安了。”
豐紳殷德一臉疑惑,回頭看,小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開了。
鄧玉芝一指這屋內,一張寬大的書桌和太師椅,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連墨水都是現成研磨好的。
屋裡的桶都和外邊都不一樣,是一個坐式的紅木馬桶,甚至邊上還有一張紅木雕花的羅漢床。
“什麼意思這是?”豐紳殷德問道。
鄧玉芝嘿嘿一笑。
“駙馬爺,今年順天府考生有點多,號房不夠用。卑職就自作主張把您的號房讓給別的生員了。在這臨時給您另搭了考場,條件簡陋您多擔待。”
豐紳殷德看著眼前這位起碼比自己大個三十歲的男人點頭哈腰,心裡很是不適。
“不用,我就在我自己那個號房裡考。”說罷便朝屋外走去。
鄧玉芝一個箭步衝上來死命攔住:
“別介,駙馬爺,您要是回號房了,有一個生員今年就考不了了。您心善!就當成人之美了,把號房讓給人家唄。”
豐紳殷德眯了眯眼:“外邊一個號房都沒了?”
鄧玉芝肯定的答道:“一個都沒了。”
看豐紳殷德猶豫,鄧玉芝緊接著說道:
“卑職知道您為人光明磊落,公正公平,與天下學子同甘苦。您先在這湊合著。等萬一有學子中暑了棄考了,空出來號房,卑職再進來叫您!”
“這三月哪來的中暑?好話咋都讓你說盡了。”豐紳殷德不屑道。
“哎呦駙馬爺,您可以為難我,不要為難莘莘學子嗎!”
大帽子一扣,不應下來倒成自己的不是了。
“行吧行吧,你出去吧。”豐紳殷德不耐煩的擺擺手,回身坐在太師椅上。
感嘆道這有了少爺命再想過苦日子都難啊。
“得嘞駙馬爺,您有什麼需求隨時喊,卑職就在外面,卑職叫鄧玉芝哈。”鄧玉芝邊說邊退出房間。
“把門帶上!”豐紳殷德不耐煩的喊了一聲。
“好嘞駙馬爺,卑職是鄧玉芝,您喊小鄧就好!”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
豐紳殷德看著桌上準備的妥妥帖帖的筆墨紙硯,卻笑了出來。
是不是自己哪怕交白卷,都有考官會幫自己寫?
但豐紳殷德自然不會那麼做,他更好奇的是以自己後世帝都大學碩士水平,參加古代科舉,能是個什麼水平?
豐紳殷德鋪好宣紙壓上鎮紙,提筆染墨開始作答。
話說這科舉,在沿⽤和改進歷代科舉制度的基礎上,明清兩代的科舉制度綱舉⽬張,極為完備。
可以說是集歷代考試製度之⼤成,達到其發展的⿍盛時期。
順治年間,鄉試的主要內容就是傳統的四書五經。
初場《四書》三題,《五經》各四題。考生要嚴格按照朝廷規定的教材讀書答題,否則根本無法通過。
而進入康熙年間,經過多次改革,逐漸完善,形成了以傳統四書五經為幹,再將《太極圖說》《通書》《西銘》《正蒙》⼀並命題。⼆場論題專⽤《性理》,表題不許出本年時事的考試出題方針,被後世所一直沿用,直至光緒年間廢除科舉。
由此可見這科舉真是個體力活,考生蹲在號房裡要寫如此多的字。
也難怪古時候時不時有被活活考死的人。
雖說三個月來豐紳殷德每夜都在溫習經典,但畢竟不是古人,文化環境不同,讓他答起題來十分吃力。
還有一個對他來說更要命的事,毛筆寫字實在是太費力了。
關鍵是還要每一個字工整美觀,若是像後世的學生直接寫連筆字,怕是會被考官直接把卷子扔出去。
眼看過了兩個時辰,豐紳殷德才不過寫了小几百字,就已經累的手腕發酸。
豐紳殷德舒展了一下身體,坐下略作歇息,打量著這個單獨為他設的小考場。
“哎呦,也沒帶壺水進來。”
豐紳殷德突然有點口渴,懊悔的輕拍了拍桌子。
“來咯!”
一聲嚇了豐紳殷德一跳。
鄧玉芝直接推門進來,端著一個木製茶盤,上面放著兩個白瓷水壺。
“就等您這句話呢,這有熱茶和卑職剛剛晾好的涼白開,冷熱都有,隨君取用!”
在豐紳殷德震驚的眼神之下,鄧玉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水壺水杯碼好,並將冷熱水壺各倒了一杯出來推到豐紳殷德面前。
豐紳殷德的眼神都快追不上鄧玉芝的手了。
緊接著鄧玉芝又從門外提進一個荷葉包,打開的一瞬間一股濃香撲出,迅速散滿整個房間。
“這是卑職差人從貢院隔壁買的狀元燒雞,我們這的特色,駙馬爺您討個彩頭!”
“………”豐紳殷德一時語塞。
還未等豐紳殷德想說什麼,鄧玉芝已經瞬間閃身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豐紳殷德還沒反應過來,看著門疑惑了。
鄧玉芝好歹是個禮部郎中,多少算箇中樞要職。
科舉雖是禮部主管,但考場自有考場的主事,也不至於他一直在這吧。
難不成這人就是專門為自己安排好的?
突然豐紳殷德皺起了眉頭,注意到書桌前的一副掛字上。
這副掛字用木框裝裱,足有一張書桌那麼大。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裱框的表面還有沒來得及打磨的木刺,很是粗糙。
一般這種字數很多的掛件都是《蘭亭序》《上林賦》一類的東西,但豐紳殷德左看右看,愣沒看出來這上面寫的是哪篇名著。
“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豐紳殷德念道。
豐紳殷德心中一驚。
“這不是《太極圖說》嗎?考試的內容就直接放在這?”
豐紳殷德趕忙走到字前定睛再瞧。
待豐紳殷德仔細閱讀,發現這裡面的內容看似段段之間驢唇不對馬嘴,上下文無法銜接,實則每一大段都針對著一個不同的主題論述觀點。
只是清代很多文書是沒有後世的標點符號和斷句,所以一時沒看出來是什麼東西。
豐紳殷德仔細端瞧,這掛字上的內容行文流暢,用詞精確,論點既不離經叛道又看得出來有筆者獨立的思考。
關鍵是每一段,剛剛好對上今年的每一道考題。
“這…….”
豐紳殷德覺得還是曾經的貧窮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只要這幫官老爺鐵了心讓你過,答案掛牆上給你抄都行。
突然一身斷喝從院中傳來:
“接到線報有考生夾帶小抄,順天府奉令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