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鍊成鋼》第9章 孔雀東南飛
我娘看到我,問我瘦了幾斤?我說五斤。我去婆家的這場經歷,就是鄉村變形記,她把對我的心疼化作了煲湯、做菜,聽說我這次去武漢復工還要轉幹,頓時打了雞血一般,要我吃好睡好,家務事讓我妹韓小霜陪著她做。
我在荊州市的孃家停留了兩天,美容美髮,購衣購鞋,從灰姑娘變成了白天鵝,為職場的二次出發做好了形象上的準備。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枚美麗的小姐姐。
對於松子,我溫柔交待:“媽媽要去武漢上班了,去賺錢買房子,買好吃的,你在家跟著外婆和小姨,要乖乖的,過一個月,媽媽就來接你了。”
松子出生就在我孃家生活,對環境和家人都很熟悉,反而對於婆家,他不習慣。兩家的生活條件,城鄉差距很大。他很樂意在我孃家生活,他拿了一隻漂亮的小鐵盒子給我,說:“媽媽,你存錢,存到這裡,存滿了,就來接我。”
我娘和我妹,都能做一手好菜,包括嬰兒輔食,對於松子的生活起居,我是特別放心的。
第三天清早六點,我和葉白就出發了,因為大巴要開六七個小時,到了武漢市,我還要轉車去工地。
我和葉白都打扮得像職場精英,拎著新的拉桿箱出門,壓下心中對松子的強烈不捨,這時,萌萌的他還在熟睡中。
我快臨產的弟媳婦起來小便,看到了,她冷不丁來一句:“你捨得丟開他走啊?”
我已經做了多次心理建設了,我說:“放在孃家我放心,也捨得,反正過一個月就來接他了。”
走出門了,還是有點飄淚,我趁送行的父親不注意,抹掉了。
我偷偷看向葉白,他也很傷感,他此去經武漢到廣州,要到年底才能再次見到松子。
葉白經過大門邊上一叢鳳尾竹時,在那兒停留了至少兩分鐘,他不是小解,而是在那兒抹淚。他上身穿的白短袖,在清晨特別顯眼,能看出右肩膀的聳動。
弟弟跑客運去了,父親推出麻木車送我們去長途汽車站。
我們都沒說話,等葉白處理好情緒,上了車,無言地出發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與親子的離別情,更甚於愛人之間。
況且,我們母子在他家沒有得到善待,導致我在恍惚中,使松子墜了河,一條小命,差點在週歲之前玩完。
他對松子,內心裡充滿慚愧。
我對松子,更多的是擔心他離不開我。從出生,他就沒有離開過我。昨天燙頭髮,我外出時間長達三小時,我娘都差點哄不住他。
但願他能接受父母離開的事實。好在他也很依戀韓小霜。
大巴一路向前,思緒久久不能平靜。為了生活,多少人離別孩子,到處奔波。
我們上了大巴,過了半小時,才能平靜地交談。
這次復工,是由轉幹開始,那年頭,想轉幹很難,機會來了,當然令人開心。
我感覺,葉白看我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欣賞。
葉白去了武漢,將坐火車南下廣州。
在大巴上,他說:“我是工人身份,估計這輩子也做不了幹部,但我會努力賺錢,讓我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我們一定要給松子一個很好的家。”
他已經意識到,兩人身份的轉變。
我記得,一位鋼筋班的女工,剛轉到機關電話室,就把當混凝土工人的丈夫甩了,說他配不上她,要另找幹部身份的丈夫。電話室雖屬於機關,但她沒有文憑,不能轉幹,她只是出入機關,就瞧不上工人丈夫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幾起,給雙職工夫妻敲響了警鐘。
我們的單位,男多女少,又能分福利房,離了婚的年輕女職工,照樣搶手。
現在的我,形象大變,像一個空姐,初始學歷是中專文憑,後學歷是長沙鐵道學院大專畢業,工程師職稱,葉白開始有了危機感。
我說:“我們是因為感情好走到一起的,不是因為身份和文憑。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儘快適應新的業務,和新的同事搞好關係。”
“對,是我想多了,你要注意身體,不要太拼了。機關人事複雜,要外圓內方。”
我說:“轉幹不是王振一個人說了算,還要上會討論,通過了,還要打報告給廣州那邊的總公司,再上會討論,一圈流程走下來,兩三個月的時間都過去了。最好一帆風順。”
葉白說,希望你轉幹,將來等松子要在廣州上學,你才能調回廣州的總公司機關,如果是工人身份,一點門都沒有。
我說,不是上學,是兩年以後,他上幼兒園,我就得找機會調回去了。
到了武漢,按計劃,葉白應當去武昌火車站,連夜坐火車南下,路上要走十幾個小時。
我有點不捨,我說,天都黑了,今天我去不了工地,要找個酒店休息,不如你明天再走。連續趕路,對身體不好。
他說,也好,我還有時間。今天晚上,我們找個美食街,好好吃一餐晚飯,明天早上,去吃四季美的湯包。然後,我再去火車站。
武漢有火爐之稱,好在酒店有空調,我舒服地泡個澡,貼上面膜,用酒店的電話,打我弟弟的大哥大,瞭解松子的情況。
“他很好,都沒有哭,只說媽媽上班去了,過一陣會接他的。”弟弟讓我和松子說了幾句話,松子放心了,他說:“媽媽,你活著,我放心了,你要快點回來接我。”
我說好,你看到三十個太陽昇起,我就快回來了。他軟萌地說,好呀。
葉白想和他說話,我說,你到了廣州再打電話。今天直接說話不好,我娘會認為我們故意提前一天出來,自己二人世界快活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吃過四季美的湯包,有點不甘心,我們在武漢參加了兩座長江大橋的修建,卻一次沒有去過知名的景點遊玩。我們又打車,去了黃鶴樓,體驗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意境。
我在武漢,還會工作一個月,而葉白離開以後,沒有事,不會來武漢了。
游完黃鶴樓,就到了午飯時間。武漢不南不北,不東不西,美食講究原汁、味濃、鹹鮮、微辣,我們點了紅燒武昌魚、天麻燉土雞,吃了一個盡興。
自從下崗,我們一直省吃儉用,現在都有班上,在花錢上,頓時膽子大了起來。
其實,葉白下崗晚,總共下崗兩個多月,而且掉頭就找了新工作,我是下崗了大半年。但是,不知何時復工的焦慮,使我們在消費上膽小了起來,走起了細水長流的路線。
當我送葉白前往武昌火車站時,我忽然明白了,我們是在依依不捨,找各種理由多呆一會時間。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說的就是我們。
自君別後,離1999年的元旦,還有130多天。我們將有130多天不能見面了。
那時的綠皮火車慢,不能相見時就出發,坐飛機是快,但是機票也是不捨得買的。
等葉白坐的火車開走,已是下午三點多鐘,我坐公交車去工地,又換乘了兩次公交,等到工地時,已是五點多鐘。
工地的大院,有門衛亭。保安看到我,大聲喝問我幹什麼的!
我說,我復工報到,明天你就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他說,現在收尾,經常有小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