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臺街往事》第3章 重男輕女
“悅悅,你過來。”殷悅的奶奶手上拿著放大鏡,對著攤在桌上的若干花花綠綠的宣傳冊逐一遠近比照著,叫喚著獨自在房間裡繪畫的6歲小孫女兒。
“什麼事呀?”小殷悅一蹦一跳的跑到奶奶身邊,也學著奶奶的樣子翻看著小冊子,卻是拿倒了也不知。
“你爸爸要帶你出去玩,你看看是喜歡爬山還是喜歡玩水?”奶奶捧著殷悅蘋果似的小臉蛋,說道:“悅悅啊,你要是個男娃娃該多好啊,奶奶可就抱孫子囉!”
殷悅聞言,撅起小嘴,滿臉的不高興,“奶奶,奶奶,你都念了八百多遍了!可是殷悅這輩子只能是女孩子,不能變成男孩子了!”
“這還不都怪你媽!她結婚之後,我怎麼跟她講的,多吃酸,多吃酸,家裡備了那麼多山楂、酸菜、酸黃瓜,還有我特意跑到鎮江給她買的30年陳釀的酸醋汁,頓頓酸湯餃子一鍋一鍋的現煮,你媽呢,她倒好,陽奉陰違,揹著我把這些酸的都吐掉、倒掉,就一個勁的給我吃辣!吃碗稀飯她都放辣椒!你看看哪家的媳婦兒像她這樣能作的!”殷悅奶奶越說越激動,索性一次說個痛快,“悅悅啊!你本來是個男娃娃哦!作孽啊!我的這個孫子就這樣給你媽改了性了!我上哪闊兒說理去呀!”情到之處,奶奶不禁潸然淚下,看來是真真的想要個親孫子無疑了。
殷悅氣鼓鼓的將手中的畫冊扔在地上,不解氣的用腳在上面踩了又踩,以此來向奶奶示意自己內心的抗拒與憤怒。
“殷悅!你一個小女娃兒不要不識好歹!就因為你爸爸是旅遊公司管理層的經理,你每年才能免費去這邊玩,去那邊玩,吃好的,住好的,還能坐大汽車!還有我們家住的這個大樓房,你一個女孩憑什麼一人一間房,還不都是你爸爸的功勞!還有你的小叔,那麼疼你,哪次來家裡不是給你帶這個玩具,那個玩具,哪年過年不是給你包個大紅包!這都是我養的兩個好兒子才有的你今天!你再看看你媽,一年苦到頭,才拿幾個毛錢!當的個什麼破服裝廠的會計,掙的毛票子還不如你爸的腳指頭多!你的那個外公、外婆我就更不稀罕說了,都是沒文化的鄉下窮親戚!我們全家要是靠你媽,西北風都喝不到熱乎的!”
殷悅小臉漲的通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滿腹的委屈。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跟個喪門星一樣!我要是有個孫子,天天給他捧到手心高頭!看到你我就來氣!”奶奶見殷悅哭的傷心,卻是沒有絲毫的心疼,只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向自己房間走去,“砰”的一聲用力將門帶上,徒留殷悅一人伴著滿地的旅遊宣傳畫冊在客廳裡放聲大哭。
“叮叮叮…叮叮叮”一陣電話鈴響。
家裡的固定電話應奶奶強烈要求,裝在了她的屋內,老太太美其名曰,幫大家過濾掉不必要的電話,省得煩心。實際上是不想兒媳婦多打電話,浪費她兒子掙的家用。電話放在婆婆的房裡,媳婦兒終歸是不太好意思進進出出的,真要是有什麼電話來了,當婆婆的在自己房間裡監督著旁聽也是合情合理。
“喂?”奶奶陰不陰,陽不陽的吱呼了一聲。
“哎,請問是不是金芳月啊?芳月在不在啊?”聽筒對面傳來一箇中年婦人急促的聲音。
“喲,你是哪位啊!”奶奶很不高興的嘟囔了一聲。
“老嫂子,你好你好!我是芳月媽媽的好朋友,我們家找芳月有點急事,能不能請芳月聽下電話?”
奶奶素來不喜歡兒媳那一頭的窮親戚,如今一聽是兒媳那兒拐了七八道彎的關係,更是十分不待見,沒好氣的道:“金芳月每天忙得很,哪有空聽你們這些無聊閒人的電話,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就行了。”
電話那頭明顯停頓了一下,約摸幾秒的沉默後,終於響起了一個口音濃重的中年男音:“老嫂子,她不會說話,我來說。是這樣的,我們是浙江過來的,跟芳月的媽媽這邊從祖上就是世交。家裡出了點事,我們最近想帶著小孫子來…”
不等電話那頭把話說完,殷悅奶奶迅速打斷道:“甭跟我來這套!你家裡出事,跟我們家有什麼關係啊!我早就曉得金芳月一家都是要了命的窮親戚!我們家大兒子噢,真是慘啊!找了個小門小戶家的媳婦兒,一點都不省心,我們家是半點兒光都沒沾著,盡跟這些破爛事兒沾邊了!你不是跟金芳月的媽媽好嘛,那你找她家去啊,找我家做什麼!我兒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囉,被你們這些窮鬼纏上,掛了掛了,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以後也別打這個電話了,我真是磕頭求求你們了!”
殷悅奶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掛斷了電話,想了想,又拔掉了電話聽筒的連接線,這才長舒一口氣,打開門,見著殷悅仍坐在地上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回你自己房間哭喪去!我孫子都叫你給哭沒了!還有臉哭,跟你那個生不出兒子的媽一樣,都是喪門星!”
殷悅被奶奶這麼一吼,更是淚水止不住的流,卻不敢再出聲,生怕再招來什麼侮辱,趕緊跑回自己房間,將房門輕輕押上。
這時,殷悅的爺爺穿著背心,提著個鳥籠,哼著黃梅戲曲走了音的調兒從外頭回來,一進門看見散落一地的冊子,連忙一張一張的拾起放到桌上,將鳥籠掛到陽臺棚頂的晾衣架上,這才慢悠悠的到孫女兒的房間門口,卻是推門直入道:“殷悅啊,你不要總是哭!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是我們家對你還不夠好嗎?你這見天兒的哭,搞得好像我們家虐待你一樣,這左鄰右舍的不好看啊!”
聽爺爺這麼一說,殷悅好不容易快要止住的眼淚,又拼命的流了出來,嘶吼著辯解道:“我沒有,我沒有!奶奶就是不喜歡我,因為我是個女孩兒!”
“好好好,男孩兒也好,女娃娃也罷!不都是跟我們姓殷嗎!你也別哭了,一會兒你爸就回來了,你有什麼委屈啊跟他叫去!”爺爺話畢,並不帶上房門,只自顧自的走回客廳,泡上一杯濃茶,翹著二郎腿,開始放起廣播來。
爺爺的耳朵有些背,廣播開的老大聲,正放著單田芳的評書《薛家將》。
奶奶在房間裡氣呼呼的罵,殷悅在房間裡委屈的哭,爺爺在客廳自顧自的聽戲,真是好一個“熱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