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道太子天道妃》第9章 北地(二)
七月二十二日,黎明,上郡。
此時,城內大火還沒完全撲滅,到處是救火和逃亡的百姓,還有瀕死戰士的呻吟聲。
而西邊則傳來慕容大軍進城的聲音,一陣陣鏗鏘有力的踏步聲響,撥動了這座咽喉之城的心絃。
城中降兵與百姓都被一股威壓所震懾,皆不敢作亂,於是城中秩序開始恢復了。
午後,完全控制了上郡城的慕容拔開始放榜安民,軍隊接管了府庫,返還了被驅逐百姓的家宅和糧食,一時間被傳頌為仁義之師。
而一些未來得及逃走,或者自願留下的官吏見慕容拔如此文明,便嘗試投效到他帳下。
一時間,慕容軍規模又增加一萬多人。
總體而言,這幾天的城門攻防作戰,雙方損失其實並不大,慕容軍五萬之眾,僅損失戰士一千七百人。
上郡守軍兩萬,隨姚歌逃走四千精銳士卒,戰死約三千餘人,尚有一萬多人,便就地投誠為慕容軍的一員了。
真正損失慘重的是姚歌放的那一把火,不但燒燬了半個城市,還燒死百姓數千人,造成數萬人一無所有,流離失所。
所幸慕容珂頭腦清醒,組織軍隊搶先救援府庫,所以慕容軍在受損嚴重的府庫中獲得糧食四百萬斛,錢五百萬枚,另有布匹和絹數千匹,軍用物資變得富裕不少的,可謂半喜半憂吧。
慕容欣騎馬趕到上郡,看著被火燒掉一半的城市和迷茫的難民們,心中難過,她本就是極容易感情用事的女人。
“這些人在我們進攻前,生活得好好的,溫飽尚能維持,可是如今卻失去了一切,這究竟是誰的錯呢。”
此時,慕容欣想到元輝對太子的期待,也有點迷茫了。
“朝廷徵兵徵糧沒有節制,於是我們舉旗造反了,可是我們不也一樣需要戰士和錢糧來打仗嗎?我們的子民不還在流血捱餓嗎?甚至還牽連了更多的人,這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天道是這樣運作的嗎?”
慕容欣滿腹疑問,又伸手去摸了摸懷中的天道令,穩了穩心神。
“算了,天道令既然能解析天命,而師傅又那麼熟悉此物,交給她,應該能回答我的疑問吧。”
想著心事,慕容欣快速趕往府衙,堂兄慕容拔已經入城,到那裡應該能找到他。
話分兩頭,慕容拔奪得上郡,北地六郡已得其四,匈奴與氐人各佔一郡,又收服大量羌民,軍隊數量飆升到六萬之眾。
此時,他從被俘的姚歌謀士許珪那裡得知,半個月前,姚歌便發書向幷州軍團求助了,按照時間計算,最近的魏軍應該已經得到消息,正在趕來支援吧。
“他們大概有多少人?”
慕容拔要與眾將領分析敵情,急需要更多敵軍情報,而哪裡能有熟悉姚軍指揮的高級幕僚知道的更多呢。
“姚軍殘部大約四千人,幷州軍先鋒在東邊有一處據點,駐軍可有兩萬,姚歌必定是往那去了,彼若來攻,大概三天可到。
而幷州主力軍團尚在黃河以東,到上郡來,需先渡河,如此推算,幷州軍到上郡的時間,大概還有十日。”
許珪分析道,他自願留在上郡,而未和姚歌一同逃走去找朝廷軍隊,就是為了能繼續潛伏,尋找分化北地的情報,因此,他急著表忠心,對新老闆竭盡全力,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你是姚歌最信賴的謀士,為何他逃走,你卻不跟隨,這樣如何對得起他對你的信重呢?”
慕容拔聽到許珪稱呼姚歌的態度異常冷漠,有些不爽,他是很鄙視這種變換主家如此快速傢伙的。
“明公此言差矣,我乃上郡人士,忠於本地子民爾,誰為上郡之主,我自竭力輔佐之,明公正是用人之際,豈可如此疑我。既然明公不留,就請允許小民耕耘鄉野去吧,告辭!”
許珪作勢真要起身就走的說。
“哈哈哈……公何必如此剛烈呢,我只是開一玩笑爾。”
慕容拔感到他說的話也有道理,遂不再為難,並留許珪在帳下聽用了。
“兄長!”
許珪一走,慕容欣便出現在大廳裡,慕容拔的侍衛都認識這美麗的草原之花,知道她在首領面前非常得寵,她想給首領一個驚喜,大家自然都很配合她。
所以在她打眼色給門口的侍衛,示意他們噤聲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侍衛們便全都乖乖不說話了,慕容欣便歡快地跑進大廳去了。
“欣妹!真是你,你安然無恙回來啦?”
慕容拔看到妹妹,心中一股暖流淌過,英俊瀟灑的大叔幾乎喜極而泣,但想到她的任性妄為,又變了臉色訓斥。
“你這妮子,還知道回來了嗎,也不怕在外面被豺狼虎豹給吃了。”
雖是堂兄妹,但慕容欣覺得這位大自己十多歲的堂哥對自己太好了,她生父早逝,她也沒見過生身之母,是慕容拔一直在照顧著她,所以慕容欣非常親近這位堂哥。
“兄長,阿欣這次可吃了很多苦頭呢。但是我成功找回了天道令,師傅她老人家應該會很高興的吧。”
慕容欣沒有在意那些或失貞或喪命的危險,完全沉浸在了為慕容家做出貢獻的喜悅之中。
“難道是母親派你去的?她真是……毫無底線的嗎?”
慕容拔語氣憤怒,他對母親如此利用堂妹感覺齒寒。
慕容欣所謂的這個師傅就是慕容拔的母親,也是西鮮卑族的國師,是名漢人女子,名曰林樂。
“沒有,只是師傅她知道天道令落入涼州刺史府了,便讓我去打聽一下,沒要我以身犯險呀,都是我擅作主張啦。”
慕容欣趕緊向堂哥解釋起來,為著自己,這位堂哥和伯母不止一次發生衝突了。
慕容欣的師傅,林樂是個奇怪的老太太,她總是穿著黑色的衣服,帶著黑色帷帽,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還以前前可汗的未亡人身份自居。
前前可汗便是慕容夔,是慕容拔的父親,而前可汗慕容寒則是慕容夔之弟,也就是慕容拔之叔,慕容欣的父親。
當年慕容夔病逝,慕容拔年幼,族人便推選慕容寒為首領,但慕容寒僅在位兩年,也得了急病去世,且死後無子,僅有一女慕容欣,無法再掌大權。
而此時慕容拔正好長到了十四歲,所以順利接班,汗位又傳回到慕容拔這裡了。
也許是怨著慕容寒曾經搶走過她兒子的首領之位吧,林樂這老太太對慕容欣還是比較苛刻的,她雖然收了慕容欣當唯一的弟子,但對她完全是利用的感覺。
“你以後少聽她的命令了,如今軍中也缺人手,你暫時就別回朔方了,就留在阿珂那邊輔佐她吧。”
慕容拔髮話,要強將慕容欣留在他們身邊。
“可是……”
慕容欣有些為難起來。
“小姑姑!”
慕容欣剛想說出反駁的話,她還需要帶天道令去面見師傅,請她答疑解惑呢,可不能在此耽誤了行程。
卻不提防身後,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回頭看去,就見到慕容珂那美麗的俏臉和迷人的微笑。
“阿珂,半年不見啦,你又長結實了~”
慕容欣見到織女也是歡喜,她費了點力氣,從慕容珂的懷中“掙脫”出來。
“小姑姑,阿珂可想你了,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嗎?”
少女眼睛眨了眨,俏皮又可愛,與戰場上兇悍的樣子,判若兩人。
“不是……”
慕容欣有些為難了,她素來寵愛這個侄女,很難駁了她的意思。
“欣妹,你還是留下吧,幷州軍不日就將抵達上郡地界,這裡是魏國西進的咽喉,我已決心召集其他各族的首領會盟,在此地稱王建國了,母親她老人家應該也是會來的吧,你何不就在此地等待著呢。”
慕容拔將他下一步的打算說出,這樣慕容欣就更沒有離開的理由了。
“那……好吧,阿欣便就留在兄長身邊,為我族大業效犬馬之勞。”
聽到師傅也會來,慕容欣便沒理由離開了,於是慕容欣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打開後交到慕容拔手中。
“兄長請看,這便是阿欣此番南下的收穫,前漢皇族代代相傳的寶具——天道令,據說得到此物可以通曉天機,戰無不勝。”
聽到這樣的發言,慕容珂趕緊湊上前去一看,見那天道令,通體為黑色,光滑潤澤,似乎是桃木所致,卻看上去像一塊玄鐵。
“哦?這麼厲害,看上去是挺稀罕的,就是不知道這東西要怎麼用啊?”
慕容珂傻頭傻腦地問道。
“我也不知呢,咱們這邊大概只有師傅她老人家會知道啟動天道令的秘密了。所以兄長,咱們要請師傅快些前來上郡了,或許有了天道令的幫助,打敗魏國的機會就能更增一分呢。”
慕容欣總以“師傅”一詞稱呼伯母的。
“也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寫信給她老人家,請她先行過來吧。”
慕容拔說著,便去桌案前提筆書寫起來了,過了一會,書信寫好,傳來信使,交代事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的。
完事後,又看向妹妹和女兒,突然談起了私事。
“你看你們兩個,都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沒找婆家的打算。這樣可不行啊,本次會盟,應該會來不少青年才俊,趁著有機會,各挑選一名中意的人……”
“兄長,我幾天奔波,很久沒洗澡了,身上有味,可難受了,就先下去安頓啦,這種事情,咱們回頭再聊哈。”
不等慕容拔嘮叨完,慕容欣趕緊找藉口開溜。
然後帥氣的慕容大叔又看向自己女兒。
“我~,我陪姑姑一起洗……”
說著,這金剛芭比少女也是嚇得一溜煙跑掉了。
慕容拔見狀,只能無奈搖一搖頭。
看著手中的天道令,慢慢陷入沉思。
二十一年前,還不是國師的慕容拔之母——林樂,拿出一塊黑色桃符,給尚還是少年的慕容拔講解。
“拔兒,此物名曰天道令,傳說當年高祖皇帝便是拿到此寶物,才能開創大漢四百年基業的。你若想強大,保護母親和部族,這件寶物將是你最先要取得的東西。”
林樂語重心長地說道。
“母親,孩兒不明白,這東西不就在您手中麼,為何說要去取?”
小慕容拔看著母親手中的桃符,不明所以。
“哼~,這哪裡是什麼天道令,不過是母親仿造的贗品罷了。不過真物其實也長這樣,你要永遠記住它的樣子,有朝一日,機緣巧合之下,或許有緣能夠得到吧……”
說著,林樂將那枚贗品丟入爐火中。
“記住,天道令不是凡品,其雖是木製,卻沒有木紋,這是它不同於贗品的唯一區別,千萬別記錯了。”
慕容拔回憶著這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心中亦是一聲嘆息。
“想不到,孩兒光是找這個東西,就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了,而您也為了慕容家的大業,生生變了一個人,母親,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慕容拔心裡很沒底氣,他雖性格堅韌,可還是對母親的改變滿腹怨氣,其中最讓他不能忍受的便是她對慕容欣的調教和利用。
當年的林樂看上去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漢女,後來丈夫慕容夔病逝,她就變得極端起來了,最後做了很多連她自己都後悔的事情。
慕容拔曾經問過自己的母親,問她做這些是為什麼,林樂回答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慕容鮮卑崛起為一個強大的國家,不再顛沛流離,受人欺負。
所以慕容拔便什麼困難也不再提起了,他沿著母親設計好的路線,積蓄力量,實施仁政,收取民心,直到現在,舉旗造反。一切都是按照母親的心意在做。
但是母親真的是沒有任何私心的嗎?眼下慕容拔可不敢確定了,他撫摸著天道令的表面,確實非常光滑,毫無木頭的年輪。
“確實如您所說,天道令不是凡間物,可當年您能仿製得那麼像,看來您是近距離接觸過這件寶物的人。四十年前,魏代漢制,天道令就失蹤了,所以母親您是否當時就在洛陽,甚至可能就在皇宮裡?您到底是什麼人啊。”
不待慕容拔再去聯想,門外傳令兵大喊:“急報!”,然後轉瞬便奔到大廳,見慕容拔而跪。
“報,魏國幷州刺史牛籤引軍十萬,已到了西河郡駐紮。其前鋒約莫兩萬人,在上郡以東六十里了。”
“來得挺快的,姚歌敗軍又到哪裡了?”
“稟可汗,姚軍四千人,正在往東撤退途中,準備與幷州軍先鋒兩萬人匯合,據跟在他們身後的探軍回報,姚軍敗退途中,燒殺擄掠,上郡以東百姓皆聞風而逃,隱匿山野。”
“哼~,倒是省了我們堅壁清野的時間了,傳令諸將,撤回本城,不必追擊了,等待其他幾路兵馬到達後,再與魏軍決戰!”
慕容拔傳令一下,各項事宜便有條不紊地執行下去了。
而與此同時,北地朔方郡。
城主府內,一名全身都裹在黑衣和帷帽裡的婦人將一枚玉蟬和一封信交給三名年輕侍衛,正是慕容拔之母,林樂。
“五日內到洛陽,見到太原王本人後,才能將這兩樣東西轉交給他,可明白了。”
林樂連番囑咐,三人急忙都重複了一遍命令,老婦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去吧,我慕容家的興亡在此一舉了。”
說完,她目光深邃,彷彿在看某個陷入虛幻的身影,那是她年輕時候,可望而不可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