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刀》第7章 始料未及
仇恨。
無言的仇恨。
這世間最可怖的力量,最無情的力量。
已然束縛著每個人。
一人身著白袍,踏血而來。
黃沙浸染鮮紅,他似被鮮血纏繞,手中銀戟泛著陰冷的光。
望著來人,沈庚的心漸漸沉下去。
男人雖面無表情,但手已搭在劍柄上。
江飛卿不該出現在這裡。
世人皆知溫文爾雅的翩翩江公子,卻罕有人知‘定光戟’。
縱使知曉,也決然不會相信,一向以仁善聞名的江飛卿,竟是江大善人的長子!
而那所謂的江大善人,卻是人人都知道的!
江南水榭的主人!
男人的臉上現出一抹愁容。
他向前一步,宛如跨越了千山,冷然道:“昔日天機閣定‘兵器譜’,定光戟位列前十。今日得見,卻不過如此!”
江飛卿駐足,微笑。
冷峭的神情如冰雪消融。
他的鼻樑高挺,嘴唇薄削,眼角含笑,笑若春風拂柳。
男人似乎感受到輕柔地風。
但這塞外黃沙中,絕沒有春風!
春風不度玉門關!
此地雖非玉門關,但那蕭殺之意已不遑多讓!
“但在排名第七的‘定光戟’之上,卻還橫亙著一柄刀!”
江飛卿收斂了笑容。
霎時。
恍若寒冬降臨!
男人沒有說話。
江飛卿便自顧自地說下去:“今日,我便要看看排名第二的‘葬仙刀’,究竟有何神奇!”
話落,黃沙起。
孤星高懸。
江飛卿清冷的聲音宛如厲鬼的低嘯!
他已然不是那個翩然公子。
而是為虎作倀的惡魔!
他站在鮮血乾透的黃沙上,渾身似有黑霧繚繞。
沈庚明白,那是內力臻至化境的表現。
“拔你的刀!”
江飛卿厲喝,修長如玉的手已握緊了戟杆。
沈庚一動不動。
“拔你的刀!”
厲喝聲愈發急促!
沈庚忽然想拔刀。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
江飛卿的臉色似乎變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隻手,那隻搭在刀柄上的手。
他的眼中現出一抹期盼!
他已經想要見識見識,那傳說中的‘葬仙刀’!
沈庚忽然垂手,微笑道:“你還不配我拔刀!”
江飛卿握緊了戟杆,修長的手指發出低沉的噼啪聲。
他冷笑道:“不試試怎知道?”
沈庚道:“你不該在這。”
男人亦笑道:“不錯,這裡已經人滿為患,你便是尋死,也該找個安靜乾淨的地方!”
他看起來很輕鬆,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愁容。
江飛卿忽然鬆開了手。
沈庚凝注著對方,搖頭道:“你父子二人同來,未必沒有取勝的機會。”
他望著插在黃沙裡的銀戟,接著道:“但我萬萬沒想到,縱橫江湖十數載的江大善人,如今竟已失去了血性!”
說著,沈庚望向遠方,視線似已透過霧靄,直達那輛簡樸的馬車。
馬車上坐著一個人。
他正襟危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玉扳指。
車伕抽打著矯健的馬匹,口中兀自嘟囔著什麼。
本該是場好夢。
不料被人從夢中拽起,被迫來趕車。
這兩匹馬一定是百裡挑一的良馬。
如果是他的,一定要時時備上上好的料草,恨不得當祖宗般供起來,絕不敢以長鞭荅之。
但他卻不得不這麼做。
因為他的身後有一柄刀。
看不見的刀!
幸好這不是他的馬,所以無須心痛。
但江定松卻在心痛,痛得死去活來,卻不能有絲毫的表示!
他絕不是在心疼馬。
而是在心疼足以購置無數良馬的家財!
大半輩子的打拼,如今卻不得不棄如敝履!
沈庚趕到江南水榭時,天仍未亮。
江飛卿已經走了。
偌大的莊院,僅剩下幾個垂垂老矣的門房。
他們非但沒有走,反而還沒事人似的端坐在樹下。
自顧自地飲酒。
沈庚知道他們為何不走,只因他們已無處可去。
他們的人生已經與這奢華的宅院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他們的眼中倒映著光。
熾烈的火光。
沈庚從容不迫地走出來,他沒有想到江定松竟會燒掉畢生的心血。
縱使不捨,也絕不肯給敵人留下!
他畢竟還是那個縱橫江湖的大盜,還是有壯士斷腕的勇氣!
沈庚望向男人,道:“走吧。”
他朝前走去,男人跟上。
兩人彷彿具有獨特的默契,無須多言,僅以眼神便能瞭解對方的意思。
一個人若想復仇,不僅要精通殺人的技巧,還得明白如何尋找獵物。
他曾經被迫在山野間磨鍊多年,為的便是掌握最頂尖的追蹤技巧!
他曾在寒冬臘月間跋涉十餘日,捕到了師父放走的那隻雪狐。
他知道該如何追捕,也懂得一定要有耐心。
現在他駕著馬車,彷彿又回到了昔年。
次日。
驕陽似火,黃沙如金。
寬闊大道延伸而去,馬車碾過塵埃,緩緩而行。
盡頭立著一株胡楊,恍若形單影隻的孤鬼。
馬車上亦是形單影隻之輩。
男人已然離去,言稱去尋一人。
沈庚未探究竟,任其離去。
他正驅車追逐著車轍,車輪滾滾而行,濺起大片塵沙。
他已然預感到目標臨近,或再有一日,便能追上。
但他的心卻漸漸沉下去。
忽然,沈庚勒馬躍下,步至車轍前。
還未被風沙掩埋的車轍,卻發生了變化。
獵人要想在深山中獵捕到狡猾的野物,首先要明瞭動物留下的痕印。
腳印、洩物是最易觀察的。
除此外,環境的變化亦需瞭然於胸。
倘若要追蹤某人,其實與追獵沒有多少差別。
此前,車轍入地三分。
如今,車轍入地一分。
一路無有風雨,道路乾燥而堅硬。
他暗暗皺眉,舉目觀察良久。
此間僅有黃沙。
突然,沈庚舉步朝沙地走去。
他已然發現忽略了什麼。
江南水榭。
水榭。
既然有那片湖泊,湖泊何來?
必定有活水。
必定有河。
但舉目四望,茫茫黃沙接連天地,難有綠色。
此處怎能有河?
倘若河不在此間,又在何處?
沈庚的心沉到了谷底,沉到了暗河之畔。
他絕沒有想到,對方竟能找尋到暗河入口。
但卻明瞭,以先天之能,借暗河脫困是極有可能的。
雖然思索清楚,他卻不得不接受失敗。
只因追捕獵物的關鍵不在於痕印,而在於環境。
誰擅於利用山河地勢,便能佔得上風。
他已然敗了。
卻敗得不虧。
任何一個人在此經營十數載,也勢必成為一頭狡猾的狐狸。
何況江定松乎?
他畢竟是那個縱橫江湖的大盜,是那個兇名赫赫的梟雄。
無論誰輕覷了他,也必將遭受此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