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來免費閱讀第四章
列夫托爾斯泰曾在一本書中提到一種生來就擁有高貴地位的人,他們被叫做,生來就接近太陽的人。
艾沉前一天晚上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於是第二天的早起也變得格外困難。她揹著厚重的書包,嘴裡還鼓鼓地塞著燙人的包子外皮,終於趕到教室的那一刻,她不禁被嗆得彎下腰,一隻手撐在門上。她努力壓低自己咳嗽的聲音,胸口卻難過得讓她忍不住淚花閃閃。
她好不容易止了咳,直起腰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陳喻身邊的語文課代表,她正耐心地複述前一天語文老師佈置的口頭任務,他則一手支著臉頰,有些漫不經心地聽著。
察覺到艾沉的視線,很坦然地望過去。艾沉立馬別開了自己的視線,有些侷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聲嘀咕著要先交什麼作業呢。
中午艾沉去開水房接水,趕得不巧,顯示燈閃紅光。艾沉只能雙手抱著自己的杯子,靠牆站著等。艾沉覺得納悶,陳喻進入班級明明沒有幾天,但是她就是覺得所有人都待他格外友善。相比之下,她這個可以稱得上元老級別的人物,反而沒有那樣好的待遇。
“咚”的一下,艾沉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打斷,她有些吃驚地看著不排隊,搶了自己熱水的那個人。剛打算說些什麼,卻反被人搶先,他抬腕看了看手錶,然後說,“二年三班第十五週廣播時間馬上開始。”一副正經嚴肅的表情看著艾沉。
艾沉總覺得自己的眼角都在抽搐。
這人…是在學她的腔調,然後嘲笑她嗎…
大概,是她的錯覺吧。
艾沉忍不住回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的咬牙切齒,當時只覺得陳喻害她的辛苦全都白費,以為這種憤懣是導致她無法入眠的禍根。現在離了那叫人著急上火的情緒,艾沉又重新找回“理智”,只覺得也許是她的功課做得還不夠。
等到放學,艾沉眼見人差不多都離開了,才準備打掃。事實上,一個人打掃一個教室還是很辛苦的,尤其是輪到一個女孩子值日的時候,既要擦黑板,又要拖地。可艾沉是個老實的好孩子,不會投機取巧,又沒有人主動幫她,所以每次勤勤懇懇打掃完都累得半死。
因此當她見到還沒有離校的陳喻一臉驚奇地看著自己時,有些手足無措的慌張。
他說,“艾沉同學好興致,為班級服務,值得表揚。”最後斟酌良久,才憋出一句違心的誇獎。
艾沉回想起早些時候,在晚間兩人應該去廣播站值班的前半小時,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到他面前,跟他說,“今天晚上我可能去不了…因為…”她甚至還沒交代自己沒法值班廣播站的原因,他就欣然地點頭,表示理解。好像她不在,他反而更高興似的。
艾沉打掃的時候,腦海裡不斷回放著他欣然點頭的那個瞬間。她似乎透過他迅速別開的視線,透過他滿不在意的一個動作,看到了許多。她支著拖把,直起腰來,長舒一口氣。心想,還是不要有太多期待的好。
他答應班主任同她一起值班,然後沒有爽約,儘管在廣播站不怎麼開口,卻一次不落地到場,這已經足夠叫她感激。
如果將來他有需要她幫助的地方,她一定會努力做到的,艾沉這樣想。
她拖著自己的椅子,站到黑板跟前,用打溼的抹布費力地擦。灰塵紛紛揚揚落下,她驀地向後躲,一下沒站穩,在椅子上左右搖晃了幾下,摔倒在地上。
地板從遙遠的地方一下子放大,近得就在眼前。
艾沉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等到膝蓋和大腿上的疼痛稍微散去一點兒,才扶著講臺站起來。她踉蹌地跳了兩下,才無奈地嘆了口氣。
抬起頭,看見門口怵著一個人。
陳喻一派淡定地站在那兒,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似的,看到艾沉的目光,也坦然地迎視,“我走出去沒兩步,聽到地震一樣的動靜,所以才回來看看。”
艾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沒說什麼,心裡卻暗罵這個看見她出醜也不上來拉她一把,害她丟光了臉面的人。
艾沉撿起被扔到一邊的抹布,準備重新站上椅子。
陳喻懶洋洋地朝著她喊,“喂。”
而這時,艾沉一隻腳已經踩上椅子,另一隻腳還留在原地。她納悶地看著他,其實很想大聲朝他咆哮。可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看著他。除此之外,艾沉還隱約感覺到,那才壓下去不久的一股火氣,已經堵在嗓子眼兒裡,隨時可能噴出。
就在這個時候,他說,“我來幫你吧。”
艾沉是個多夢的人,她時常置身於不同的場景,面對不同的,甚至是千奇百怪的事情。她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自己是不是能夠在夢中叫醒自己,就好像分歧者面臨考驗的時候,告訴自己一切只是個夢境,不是真實的那樣。
可她從不曾清醒過一瞬。因而便也瞭然了,既然沒有意識,就乾乾淨淨地剝開所有的思緒,沉到最深最深的地方去吧。
她不止一次夢見自己在一片無人之地,岸上很冷,冷得人直哆嗦,面前有看不到邊際的一汪水,艾沉也沒想自己不識水性,就貪戀那冒著騰騰熱氣的溫度,慢慢走了下去。她一點一點來到湖水的中央,感覺到溫熱的水流滿滿地包裹住自己的身體,不再寒冷,漸漸下沉。
她漸漸喘不上氣來,驀地睜開眼,用力向上浮。她掙扎,她拍打水流,她用了四肢全部的力量要離開這窒息的地方,也只能看著水面越來越遠,看著水面上方的太陽,晃動地十分厲害,再看不清楚的模樣。
然後是最後一絲氧氣的消耗,最後一次拼命的使力。五臟六腑像要爆炸一樣難過。耳畔已經不再有水流入的聲音,水卻仍舊發出清脆的,彷彿孩提時代海邊風鈴碰撞一樣輕鬆悅耳的聲響。
最後,沒有最後。
有那麼一雙手,拽住她無力的雙臂,將她向上拉。也就在這個瞬間,她不知從哪裡,偷來了些力氣,也許是不願放掉生的希望,再次向上游去。她看向那個人的方向,卻只能望見那人烏黑的發頂,被這個世界之外的太陽,照耀得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顏色。
彷彿過了很久,像好幾個世紀那樣久,她終於浮出了水面,大口地呼吸著。
卻發現水面上只有她一個人。
或者,這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