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群雄錄免費閱讀小戎2
張順念著的劉大人除了“權”滁州提刑,當上正兒八經的滁州知州。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一向顧念著自己今生難以寸進的劉伯顏自也是欣喜異常。還有一件大事就是得回鄉祭祖,家中老母唸叨了了許久心願終於得償。
不想,一到台州黃岩,家中那些長老已經在官道上出境相迎了。家中的族長和諸位長老一是因家中百年未得大富貴了,也是央他藉著這時節給村內的年輕後生主持冠禮,沾沾貴氣。雖說他生性嚴苛,對回鄉尚要主持這小小的冠禮儀式不甚樂意,但且不說自己僅僅放一任知州,就是與恩相賈相一般位極人臣也不可薄了鄉人顏面,要不一句忘恩負義、薄情寡義就夠自己在那風雲難測的官場永難出頭,老太太也不願意鄉里鄉親指著腦袋偷偷數落富貴之後不顧親戚、白眼狼。況且同鄉的劉寶林有大恩於己,劉寶林之子也在行冠禮的後生之中。哼,家中長老真是好算計,不管年歲只要是10來歲都拼命塞進來。劉伯顏雖有不滿,倒也盡心竭力,為此事報備朝廷在臺州多留了數日。
他對此事也頗為上心,宣讀家訓如“爾等切記天地君親師、忠君愛國、敬父尊師。”也都是一力承辦。卻不想,村內後生在授冠之期居然神遊物外,劉伯顏定睛一看居然是劉寶林的么子劉彰,不由高聲喝道:“劉彰。”
這下怒喝倒總算把劉彰的神魄拉了回來:“叔叔,我。”見他還要爭辯,劉伯顏不由心頭大怒,厲聲喝道:“孺子不可教也,爾等侍立祖宗靈位反省半日。”其他後生見自己也被牽連,無不對劉季詢怒目而視。
“叔叔在上,只是吾父親的病,正是這時候煎藥。我能不能先去煎藥,再回來反省。”劉彰對這個官威甚重的族叔自是怕得很,不過就是族長見了劉伯顏也是如鼠見貓,大氣不敢出何況劉彰這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後生仔。劉彰一想到家中老父卻不由得多了幾分膽色,自己兩個兄長都充軍了,母親死得又急。父親拉扯自己到現在著實不容易。
劉伯顏聞此言臉上的青氣緩了緩,略微叱責了幾句。不過反省之事倒也不復提了。只可惜心思有些弭亂,於是心不在焉得草草結束授冠之禮,授了那些後生幾個字號。水洋本就不是什麼世代官宦之家的大村子,那些族中長老也看不出什麼不妥,劉伯顏客套了幾句,族人見熱鬧也看完了,這天寒地凍的日子在外面呆得凍得慌,也如蒙大赦趕集一般紛紛散去。
“你們先回村南會館去,告訴夫人我去寶林哥處稍後回來。”劉伯顏這麼和下屬吩咐著,方才聽劉彰說,劉寶林竟然臥病在床,不可不去。這水洋村自己也不屑於擺個坐轎的譜,再說小小的村頭過去倒也沒多少路。
說道這劉寶林可關係到一件不得不提的往事,這水洋村仍是於10年前一般。村子背靠虎頭山、馬鞍山,台州之地七山兩水一田,到處是這種矮矮的山,出處早已經不可考,興許問村裡那些續譜的老人會有個所以然,山雖不高但林木茂密,更有各種飛鳥走獸出沒其間,也才常霧氣蒸騰,飄飄渺渺,景緻非凡,村子前面則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蜿蜒而過,水並不很深,水流也並不很急,水中魚蝦頗為繁盛,荒年多撈點魚蝦也是可養活人的營生。岸邊多為小樹,估計樹種是難以存活之故,此地有山有水也當得景色宜人之贊。此地封閉而平靜,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秉性敦厚朴實,深受王化,家境雖都是平平,但人人樂天知命,與人為善,自己幼年喪父,和家中老孃相依為命,頗得鄉人照應。若不是每年海神都要發威要打幾次神風讓人糟罪,可說身處世外桃源一般,有不知今昔何年之感。
淳祐初年,當時自己尚年幼無知想多撈點小魚補貼家用,早也忘了鄉里那句古話,“9月不出漁。”怎知,那神風突如其來到處都溢滿了水,雖說自己水性不錯怎奈年少力竭。母親當時據說都給別人下跪求大夥找他一招,但各家各戶自保尚未可知,救人只能說強人所難,若不是當時撐船的劉寶林潛入水中撈出早已經不省人事的自己。自己早已經不在人世,更遑論今日富貴。事後,倒是問過劉寶林不少次,卻都一句“我還能看著自個叔伯兄弟沉水裡不成?”其實自己和他不過是沒出五服的兄弟,照理倒是叫一聲堂哥,但整個水洋哪家哪戶不和自個沾親帶故。想到這份上也是過來近二十來年,這件事這句話依然溫暖著劉伯顏。
還沒到劉寶林家,劉伯顏就聽到卻遠遠聽到這位性格如鋼的寶林相公得大喝:“混賬東西,你這麼早回來幹什麼。煎藥?老子少吃一頓藥現在死不了。”
劉伯顏一怔,估量了一下自己就是進去也無甚大礙,一陣小跑推門而入。
“三十三郎,你怎麼來了。”劉寶林脾氣頗大,劉伯顏也知道這一點不快點進去讓他知道是自己鐵定得紅脖子,只是想不到劉寶林還叫自己兒時的稱呼。自己在族譜裡入得是第33列,當年鄉人倒是都叫三十三郎居多。
“寶林哥。”這床和被褥都有些暗黃,寶林哥的氣色也不甚好。許是劉寶林生病在家不少時日,沒個營生的東西開銷也大這家裡頗顯破敗。劉伯顏不由得心頭一黯。
自己在外做官10年之久,此次回鄉也自感舟車勞頓,加上往來應酬不少在村館歇息了數日,劉寶林臥病在床也未嘗想到,更別說身體已經敗壞到如斯模樣
“三十三郎你坐。”劉寶林艱難起身想給劉伯顏拿個凳子,但身子卻不聽使喚。劉彰上前去扶父親,被一把推開喝著“咳、咳、咳,混賬東西還不給你叔拿椅子上座。”
劉伯顏把還想起身說話的劉寶林按到床上,不想老人輕輕避開,生怕自己的那些生病得穢物碰到尊貴無比的堂弟“寶林哥,你身體不適就躺著,要不你就是把我看成忘了救命之恩的小人。”
劉寶林為人有些木訥,雖說是擺渡的好手從出生到現在連縣上也都沒去過幾趟,通俗點說也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在他眼中那些捕快、幫閒已經很是了不得了,自然也弄不清楚知府到底是多大的官,更加沒有什麼攀附的念頭,就是當年劉伯顏中進士了榮歸故里也沒想到鑽營些好處。倒是黃岩縣令,也就是劉伯顏同榜進士鄭旭海發話照拂水洋村幾分,每年收稅的時候,也囑託那些稅丁給劉寶林些力所能及的照顧,這對於劉寶林來說已經欠下了不得得情誼了。
“叔叔,你坐。”劉彰拿來椅子。
劉伯顏未入仕之時隔三差五來這裡,倒是熟絡也不跟這位族侄客氣安然坐下,只是雙手仍扶著劉寶林的身子躺下,劉寶林雖不想讓堂弟汙了雙手,但臥病多時勁力自是比不上他人,只得順從。
劉伯顏順手摸了劉彰的腦袋一下,和緩著說道:“十年不見,獐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劉彰少時體弱,自己溫書也帶過這孩子,不哭不鬧的,頗為討喜。只是劉寶林一家也都入了摩尼教,教裡的相師給起了個獐子的賤名,居然身體日漸強壯。這一家人信得緊了,自己當了官歸鄉不便,再加上對摩尼教也不怎麼喜歡,倒也來得不勤。劉伯顏還在想著些往事,卻不想,劉寶林開口就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三十三郎,我身子撐不過多久了。”
劉伯顏心裡頓時犯了堵,許久不知道怎麼寬慰,長長的嘆了口氣說:“怎麼會呢,寶林哥你硬朗著呢,別胡思亂想。要什麼藥材和鄭旭海鄭大人提,他斷斷不會輕慢了你。”劉伯顏雖然生性嚴苛,但這份關心絕不摻假,對這門親戚他看的很重,他也算黃岩有數的才子各種各樣的攀上來的親戚著實都不在少數,但象這樣的親戚可就少之又少了,且不說於己有救命大恩,就平時尚無所求,也不刻意巴結。就是兩個兒子附逆摩尼教造反被充了軍,兩個小子倒也硬朗也不曾脫出這份親戚關係,雖說後來還是被查了出來,但這份心意已經堪稱難能可貴了,自然在劉伯顏心裡,鄉間也就這門親戚值得高看一眼。
“伯顏,我身體自己最清楚。醫不好的,大夫也看過了,說是拖一天算一天,就是多用些藥材也不過是浪費了那些好東西。咱不說這些了,你難得回鄉,我有事想求你幫忙。”劉寶林明顯不想在這個他的病這事上多說,隻眼巴巴看著劉伯顏希望他應允能幫忙。
劉伯顏抓著劉寶林的手,暗自下定決心怎麼得也讓劉寶林去縣城找個好點的大夫,口裡應道:“寶林哥,有事您就說吧,跟我還客氣什麼?”
“這事跟獐子有關,就是,就是想能不能幫他找個正經差事。”這話說完,劉寶林眼巴巴看著,手卻不斷往裡面抽,深怕劉伯顏拒絕。劉季詢在旁邊聽差點發聲反對,雖說自己也有走出這片天地闖蕩的念頭,但是大哥、二哥都因為當年附逆摩尼教造反被充了軍,自己再不能侍奉父親在旁,那父親怎麼得以安祥。
劉寶林卻不管自己兒子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是凡諸卑幼,事無大小,必啟稟於家長,自古以來,這些大事本就容不得小輩兒做主的。當年兩個大兒子就是因為不聽勸才落得這樣的下場,也許早就丟了性命,但沒有噩耗傳來,劉寶林也不願往那邊想,給自個填堵。
他接著說道:“我的意思是先給他弄點事情做做,免得他走上他兩個哥哥的邪路。你要是為難就算了,絕對不能叫你難做。”世道紛亂,劉伯顏自己也養了不少親信武夫,更別提那些好位子更是那些上官許了去。安插一個人雖說是小事,偏偏那些好位子還真不是自己做得了主的,還有邊地的小吏豈是容易當得,自己總不能害侄子被害了性命,況且官職小了輕慢了寶林哥,寶林哥是不懂但侄子以後會懂到時候心生怨恨也不是自己想看到得。
但聽寶林哥這麼講,劉伯顏就是想推脫也決計講不出口,點頭道:“行,我回去總能給他找給合適的,不過,我看還是讓我帶獐子先到我府裡待著,至於到什麼地方,先在府裡學點規程再看看,慎重些總是沒罪過得,我府中斷不會讓人欺了他,寶林哥您看這樣好嗎?”
劉寶林高興得樂開了花,臉上立時臉上紅潤了些,人都看上去精神了些:“獐子這是你的福份,還不快給你叔磕頭。還愣著幹什麼。”但是看著自己傻乎乎的兒子卻不由得嘆氣,恨不得用腳踢這小子。
劉彰聽著父親的話,重重得磕上幾個響頭。劉伯顏倒是不願受這幾個響頭,但他做官多時,雖說不是養尊處優但也比不上當年在家務農,自然拉不住如小牛犢般壯實的劉彰。
“那既然我應你此事,寶林哥你也聽我一言。去縣城看看身子,錢什麼的不要擔心。”
“這怎麼成呢,這事已經夠麻煩你了。”劉寶林想著給兒子找份出路是鼓足勇氣還特地找村裡有大見識的人衡量著怎麼說,卻不想自己的族弟還是和當年一般好說話。但為了自己治病麻煩族弟卻不甚願意。
“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再推脫,我就有得扯一通當年你如何救我,多矯情。”劉伯顏斬釘截鐵得說道。劉寶林只得點頭應諾。
“伯顏,你能不能給獐子起個字。”其實按年歲,劉彰年齡遠未及弱冠,但是自從真宗皇帝勸學文以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道理就是劉寶林這樣的鄉間老漢也知道,這也是為什麼族裡拼命把後生塞進這時候,行冠禮的道理一般。有個字就像讀書人了那就不會被輕慢了,不過這想法雖說理躁卻實在呀。
“阿爸,叔賜字為叔彥。”劉彰在一旁插話,他心裡最大志向不過是做個藥店掌櫃。平時上完縣學裡的課,就偷偷瞞著父親去縣裡藥店當過不少次夥計幫閒的
他,得了些工錢不說,掌櫃也頗為看中這個話不甚多但做事踏實的後生給了不少平價藥材,要不就靠家裡那點閒錢早八輩子花光了,倒也知道不少藥店的貓膩。生活困頓的他想著當掌櫃的,就可以平價賣些藥,讓這世上一些家裡鬧了重病的人多些活路。
他雖說書讀得不少,也見識了些世態炎涼卻沒長輩看得通透,自然不知道劉伯顏這知州老爺能親自為自己賜字答應帶自己去衙門,就說明他念著當年的情誼。雖然這個情誼是劉寶林舍了老臉粘上去的,可能有了這次再無下次,但有了這一層關係劉彰以後的路也就有了想頭。這也是盡職的父親總是不惜一切手段為兒子綢繆。
“三十三郎,今晚既是來了就來我這吃喝。”劉寶林對自己的族弟不甚感激但也想不出謝禮,只得邀他留下吃飯。
“寶林哥,天色不早我先回了。家裡老孃等著我吃呢。獐子的事情你放心,我在路上鐵定會思量得。”劉寶林一家沒田產也就靠著划槳為生。即便放在好年景,
劉伯顏也不忍在他家蹭食,更何況眼下正是劉寶林久病之時。
“看我這記性,以前嬸子每年都喝咱釀了楊梅酒,鎮暑驅寒都是頂尖的,去了外頭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我還估念著這兩子酒。獐子你去把那些給你嬸母的東西
拿過來,三十三郎你再不收下就是不給俺面子!”劉寶林指著自家小子命令道,這兒子出世時,他姥爺墳頭就冒了些青篙,照人家就是要有大出息的,要是沒自個這病漢老爹,怎麼也不會還在這鄉間晃盪,想到心裡不免有些淒涼,又自怨自艾地嘆了口氣。劉伯顏見堂哥嘆氣,自然以為是自己的舉動惹老人傷心了,也不好多說只好默默等著。過了片刻,劉彰走了過來兩桶的楊梅酒、兩片大魚乾、還有半隻豬腳估摸著這些都是村裡辦年貨分的,看著堂兄父子的模樣哪裡是給自己母親備著得,分明就是把家裡的存貨都給搬空了。
“這怎麼成,我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氣死不可。”劉伯顏絕不稀罕這些東西,但不收下堂哥決計不痛快,不由有些為難。
“我也不是白送的。衙門裡的位置你費心了,我們家也沒別的東西。這豬蹄是嬸母喜歡的。”劉寶林憨厚的笑著心裡樂呵得勁卻是數年難得,一是看著兒子領會了自己送禮物的意圖而高興,一是為自己不平白求人在心裡得到一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