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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下長安免費閱讀第八章 塞外彎弓馳莽原

  “這位是現任馬邑郡丞,三原李靖——李藥師。”

  劉文靜此言一齣,舉座皆驚,紛紛起身相迎,“久仰久仰”之聲又一次響徹室內。

  李靖這人,在當時是個“懷才不遇”“仕途蹉跎”的典型。他出仕大隋數十年,一直在長安縣功曹、駕部員外郎、馬邑郡丞等六七品的小官上轉悠,但聲名卻響亮得非同一般。這應該部分歸功於他有個著名的舅舅——大隋名將韓擒虎。

  韓擒虎是大隋南下滅陳、統一中華的主要功臣之一,每次和小外甥李靖談論兵法,都對他的見解讚賞不已,拍著他的腦袋說:“當今天下,能跟我談談兵法謀略的,也就是這個孩子了。”

  如果說,韓大將軍此言有故意為外甥吹噓造勢的嫌疑,可信性不高,那麼,隋時著名的“伯樂”——宰相越國公楊素,也就是曾經賞識過“刻苦學習的好榜樣”李密的那一位,也同樣賞識李靖,曾經撫著他的宰相座椅對李靖說:“你總有一天,會坐在我這個位子上。”這則軼事一傳開,李靖的身價立刻又飈高不少。

  甚至,因為李靖經常出入越國公楊素府,而楊素廣收姬妾又待她們甚為寬容,曾有好幾次將美姬“送”給情投意合的少年男子的先例,民間就傳說,李靖也從楊府裡“接收”了一位執紅拂的美人。這傳說洶洶日上,當時風氣開放,當事人皆不以為意,也沒心思澄清什麼的,就成了一樁風liu韻事,從側面證明李靖這奇男子才華出眾、美女傾心。

  但飈高歸飈高,無論愛聽流言八卦的民間人士怎麼想,朝廷對李藥師的“經天緯地之才”,顯然不甚欣賞,把他派到對抗突厥的前線馬邑,給了個六品官“郡丞”後,就對他不理不睬了。

  此次李靖從馬邑到太原,原本也是來向太原留守唐公李淵彙報突厥軍情的。他跟劉文靜交情不錯,回馬邑前來拜望一下,沒想到就遇到了這麼多“太原豪傑”,其中甚至還有自己彙報對象李淵的兒子。

  落座奉茶,閒談幾句,李世民就關心地問起前線軍情。

  “自雁門關之圍以來,突厥人窺明我中國紛亂,軍力衰落,於是不臣之心大漲,屢屢挑釁邊界,”李靖皺眉答,“日前,突厥大可汗始畢又派其弟頡利入侵我馬邑,蹂躪莊稼數百畝,燒燬民房數十間,擄走男女人口上百,去給他們當奴隸。這等事一而再、再而三,我中原民生凋敝,突厥卻是飽掠而去實力漸增,此消彼長之下,將來恐怕會釀成絕大禍患。”

  “為何突厥能夠屢屢得手,我大隋軍隊竟無抵抗之力?”李世民發問。

  李靖看這少年一眼,含蓄地笑了一下:

  “突厥人的長處,就在於他們以騎射為生。見利往前衝,知難便退走,殺人搶劫後,帶著戰利物策馬揚鞭,風馳電卷而去,不在一個地方多做停留,我隋軍的步兵哪裡追得上?再者,突厥人弓強馬壯,人人習於征戰,逐水草而居,沒有城池和固定居所,我隋軍想去攻打他們,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打!還有,突厥人以羊馬為軍糧,隨軍而行,不重後勤,無警夜巡晝之勞,無構壘饋糧之費,中國軍隊卻處處與之相反,以步兵對騎兵,就算是以多對少,那也完全當不得事。總之一句話,與突厥對戰,我大隋處處受制於人,按照人家的步點節奏來打仗,焉能不敗?”

  李世民聽得入了神,烏黑的長睫毛下眸光晶潤,熠熠生輝。到太原後,他幾乎是逢人就問突厥事,卻還沒有一個人能象李靖這樣,把敵我特性分析得如此清楚明白的。

  “那麼依藥師公之見,我大隋該當如何御突厥於國門之外呢?”十七歲少年繼續求教。

  李靖與劉文靜相視而笑,在前者的示意下,後者代答:

  “文靜也曾與藥師兄多次商議此事,結論是——唯有同其所為,習其所好,模仿著突厥人習俗,訓練一支騎*兵,在邊界巡邏遊弋。平時他們可作探馬,監測突厥動靜,一旦有事,可以急召而來,來之能戰,戰勝能追。如果朝廷還有力量向突厥發起大舉反攻,這支精兵就可作為先鋒……無論怎麼算,組建這麼一支騎兵,都是非常有必要的。”

  李世民低頭沉思片刻,又問:

  “設想雖好,但可行嗎?突厥與我中原人語言不同,風俗大異,一時一地之間,能否招到那麼多可以模仿突厥人習性的精兵?在邊界訓練騎射,巡邏遊弋,風險也很高,如不能完全矇混過突厥人,那這支精兵的下場堪憂。”

  “二郎不必為此擔憂!”劉文靜大笑,“太原道地處邊境,當地百姓與突厥人往來交通多年,早已血緣混雜言語相通,會講突厥話的人數頗多,不瞞你說,區區在下的突厥話就差強人意!再說二郎你也知道,突厥人種屬混雜,就算我等是純漢人相貌,冒充突厥的‘東胡種’,也完全說得過去。何況,假如這設想能成真,文靜還有把握,拉來一位‘阿史那王族’中人與我們同行,那就更加毫無破綻了!”

  “文靜兄是指——阿史那大奈將軍?”李世民問。

  劉文靜點頭,笑道:

  “突厥人向來好動不好靜,大奈早就跟我說過,做夢都想再回大草原馳騁一番,只是他以皇命羈留樓煩,不奉敕旨,不敢輕舉妄動,就怕被江都那幫佞臣扣上個‘叛逃’罪名。如果二郎能說動令尊,組建訓練仿突厥的騎兵,大奈必定會踴躍參與、為王前驅。”

  想到那個年輕的黃髮突厥人躍躍欲試的樣子,李世民也不覺笑了,轉向李靖,問:

  “藥師公,今天你面見家父,可曾將這番妙論宏策說給他聽?”

  李靖輕咳一聲,臉上帶點不自然:

  "令尊……李大人事務繁忙,日理萬機,靖不好打擾太長時間。稟報完馬邑軍情後,尊翁就命靖退下了。”

  李世民一愣,忽然想起來,早上出門前,父親好象是說約好了今天要跟裴寂一起去晉陽宮喝酒賞花的,的確是“事務繁忙”啊……

  “既然如此,待我等家父有空時,徐圖勸諫好了。”李家二郎當即表示,嘴上雖然用的是“徐圖勸諫”的字樣,但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樣,基本上就等於拍著胸膛擔保“包在我身上”

  一眾人又閒談移時,見天色已晚,李世民先告辭回家了,李靖、劉文靜、唐儉也跟著向溫家兄弟告別,李靖在太原沒有住所,今晚得暫住劉文靜家中,兩人於是並馬而回。

  “藥師兄對李家二郎觀感如何?”路上,劉文靜笑著向李靖詢問,“如此文武全才的英俊少年,世所罕有吧?”

  李靖淡淡一笑,只隨口敷衍了他幾句“肇仁兄果然目光如炬識見不凡”之類的話。其實,他對李世民的確十分欣賞,但欣賞的倒不是他的“文武全才”,而是他那種虛心求教、肯聽人言的態度,還有,一旦辨明形勢,就立下決斷、勇於負責——對於成長中的少年人來說,這種思維方式、處事手段,要比才華識見重要得多。

  早在他還在馬邑時,就聽人說過,晉陽令劉文靜近來與新任留守唐公李淵的次子交往厚密,凡有朋友到太原,他都要一一引見給李家二公子,同時也要將那位人中龍鳳的李二公子呈現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以期證明自己的識人之明、眼力之高,有時候甚至就象炫耀新買的玩具一般……對於劉文靜身上的狂狷之氣,李靖一向持保留態度,此次也無意去鼓勵讚賞他。

  李靖回馬邑的數日後,太原留守府一紙傳令,召馬邑太守王仁恭前往太原去商量抵禦突厥的大計,李靖就心知組建騎*兵的事有指望了。

  果然,在由太原馬邑兩地軍政主要官員參與的會議上,當地最高長官李淵提出了“訓建仿突厥騎*兵”的建議——或者說是決策。其內容,則幾乎與李靖、劉文靜對李世民的陳述一模一樣:挑選二千名弓馬精強、熟悉突厥風俗的戰士,扮成突厥人,進入大草原習練騎射,逐水草而居,探測動靜,趁隙侵擾……

  讓劉文靜和李靖沒想到的是,李淵不僅採納了他們的計策,還堅持要親身上陣、自己帶領這支“突騎”(李淵給這二千騎兵的命名),前往馬邑邊境訓練作戰。

  既然年過半百的老父都要奔赴前線,李世民更沒有安守後方的道理,而在李家父子的帶動下,王仁恭、劉文靜、溫家兄弟、唐儉兄弟等太原府官員士人也紛紛請纓,願“隨唐公大人赴難殺敵”。李淵考慮了幾天,留下溫、唐兩家的長兄在太原“照顧家人”(其實是監視兩位副留守王威、高君雅),帶了其他人和自己府內的家將部曲,前往馬邑準備出發。

  正如劉文靜所說,羈留樓煩的阿史那大奈一聽說李淵要組建“突騎”的消息,興高采烈地帶了幾個身邊人趕來參加,“奉命討敵”——樓煩也在“太原留守”的管轄範圍內,理論上,李淵有調撥這一股突厥兵馬的權力。

  二千人在馬邑集合後,整隊編制,全部換上突厥人裝束。好在當世胡服流行,普通漢人穿突厥裝的也屢見不鮮,但雖如此,換裝當日,隋軍大營裡笑聲仍是此起彼伏。

  笑得最厲害的人中就有李世民,他服侍父親脫下寬袍大袖的漢服,換上緊身胡裝後,一個頗具威嚴的大肚子就活脫脫跳出來在眼前凸現,不笑實在太痛苦了。

  “有什麼可笑的?”李淵瞪兒子一眼,手拈長髯,洋洋自得,“體態貴重乃是福像,等你到了爹這個歲數,還不見得有這個福氣呢!話又說回來,我在十七八歲的時候,不也象你一般輕捷剽悍……”

  上下打量自己的寶貝兒子:換穿了翻領窄袖的貼身胡服,愈發顯出寬肩、細腰、長腿的強健修長體型,十七歲的男孩子,其實還沒完全長成,這兩年他也一直在快速躥高。也許是世代與不同種族混血的緣故,李家人的身材普遍都很高,照這樣發育下去,這個次子最後達到自己和長子建成的身高應該沒問題……

  李家人的相貌也都偏向“威武”一系,李世民眉目斜飛入鬢、英氣尤重,本來就帶著幾分遊牧民族般的剽悍,此刻再換上突厥裝束,只怕這二千“突騎”中,除了阿史那大奈等“正宗突厥”,冒牌貨裡,就屬這一個最是真假難辨了。

  二千人分幾隊離開馬邑郡城,馳入無邊無際的塞外漠北,李世民的心,立刻被那如凍玉般純藍無瑕的碧空,和碧空下綠波千里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佔滿。

  白雲如輕煙飛絮,在藍天中滾滾流過,遠處連綿起伏的山丘,如巨龍蜿蜒,一直沒入天地相交處的草原盡頭。清澈見底的湖泊,星羅棋佈般點綴長草之間,一群群牧馬牛羊,則在一頂頂帳篷周圍流動,象是一把把珍珠撒落在碧綠的托盤裡,又象墨色夜空中閃耀的璀璨群星。

  正是暮春初夏時節,草原上,平地是綠的,溪水是綠的,線條柔美的小丘也是綠的,到處翠色橫流,有的坡上開滿了一片片野花,奼紫嫣紅,繁華似錦,雲霞蒸騰,如夢如幻。星星點點散佈在草原上的雪白帳篷升起了縷縷炊煙,縱馬馳近,帳篷裡就漾出奶酪的濃香。牧民們乘著駿馬揚鞭放奔,遠遠的,飄來了他們的悠揚歌聲: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駐馬靜聽,年輕的李世民心中感慨萬端。

  他曾經習學過先北朝歷史,知道距今約八十年前,當統一的鮮卑王朝北魏分裂為東魏、西魏之際,雙方大軍曾在西魏要塞玉璧城下殊死苦戰。東魏丞相高歡手下兵馬折損七萬人,自身被圍,軍中一萬多名重傷員全體拔刀自刎,以死激勵高歡率軍突圍。

  就在突圍時刻,面對數萬西魏大軍,高歡手下的敕勒族大將斛律金,向天引吭長歌這一曲《敕勒川》,高歡聞之哀感流涕,放聲應和。軍中無論是敕勒人、鮮卑人,還是羯人、匈奴人,都跟著斛律金縱情高歌,無不熱血沸騰,怒髮衝冠,甚至連西魏軍中的胡人也為之動容號泣。最終,就在這慷慨雄渾的歌聲指引下,高歡殘軍突圍而出,回到了晉陽。

  天空蔚藍高遠,大地雄綠壯闊。這片沃土養育出的子民,怎麼會成了中原人口中的兇殘野獸?

  帶著這個疑問,李家父子率部眾,試探著以各種名義接近那些在此放牧的草原牧人。

  本來心下還是惴惴的,但牧人們投給這些陌生人的明朗笑臉,打消了他們的所有疑慮。

  北方牧民向來慷慨好客,從秦漢時的匈奴,到三國兩晉時的羌羯、入主中原的鮮卑、南北朝的柔然,以至現今的突厥,這片大草原的主人,一直都是用新鮮的馬奶和燒烤得噴香的羊肉來招待客人,以禮相待、傾其所有,民風之淳厚朴實千古綿延。

  與中原組織嚴密的農耕文明不同,草原上的牧人,居無定所,隨時流動,各種族之間也只有劃分粗疏的大致勢力範圍。現今突厥強大,牧民們對外往往都稱自己是“突厥人”,但其實細分之下,這些“突厥人”裡包括鐵勒人、烏古斯人、伊吾人、契丹人、室韋人、党項人……而各部族與真正的“突厥阿史那王族”關係也親疏不一,象這些此刻在此地放牧的敕勒族人,見了阿史那大奈,倒是忌憚遠遠多於親近尊重。

  本來李淵是想讓阿史那大奈扮成“前來打獵的特勤(將軍)”,而自己父子假冒為他的部眾的,這麼一來倒是省了,直接含混地自稱為“追逐水草而來的某某部落”就行。

  牧民們非常容易地相信了他們,指點給這支“部族”豐美水草、獵物,到後來,就連突厥狼軍派出的偵察騎兵,都看不出這支“流蕩部族”的真實底細。當著他們的面,李淵帶“突騎”馳騁射獵,旁若無人,遊牧部落又向來自由散漫,偵察騎兵看看也就算了,最多過來討碗馬奶喝,問幾句“最近南邊的漢豬有沒有什麼動靜”,就打馬回營。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個多月,白天裡,趕著牛羊走馬放牧、彎弓較射,黑夜裡,燃起篝火烤羊肉、喝馬奶酒,酒到酣處便放聲高歌、翩翩起舞,最後往往醉倒在星空之下,以天幕為穹廬寢帳,以大地為軟厚草氈……

  李世民的家族世代與鮮卑人通婚,他的身體裡,流動著那曾經在草原上放馬遊牧的民族的血脈。一齣塞外,晴空萬里,縱馬飛馳,忘我沉醉,自母親逝去後一直鬱積在他心頭的悲痛悽楚,也漸漸被朗日清風盪滌乾淨。

  他甚至開始向阿史那大奈、劉文靜等人學習突厥語,結果發現這種語言與中土自有的諸多方言差異極大,連與原先也在草原上游牧的鮮卑人語也是毫無關聯(李家人都能講一點鮮卑語,雖然這語言基本上沒人用了)。更誇張的是,他發現阿史那大奈所講的突厥語,和劉文靜所講的突厥語,都不盡相同……

  “我,西突厥,”阿史那大奈耐心地對李家二公子解釋,“劉文靜,*,一樣,有,不一樣,有,漢話,不一樣,有……”

  “明白了。”李世民笑著點頭,一扭臉問劉文靜,“他說什麼?”

  “……”

  “大奈的意思是,他是西突厥人,”劉文靜笑夠了,開始真正地解釋,“西突厥的領地在大沙漠西端、極遠處直至大海,與我大隋疆界並不接壤。與我大隋接壤的是*,所以,文靜習學的也是*語。東西突厥語本出同源,只是口音稍有差異,並不影響相互溝通。”

  李世民這才算真正明白,但既然提到了東、西突厥,一直以來都壓在他心頭的一個問題,就抑制不住地蹦了出來:

  “大奈……你知道我們這次來訓練‘突騎’,是為了對付*?你跟他們也算是出自同源,這樣幫我們,沒問題嗎?”

  聽他問得這麼直接坦蕩,坐在他身邊的李淵不覺微吃一驚,瞪了兒子一眼——李世民暗笑著轉頭,只當沒看見。

  阿史那大奈臉上果然也掠過一片陰翳,嘆口氣,回答:

  “*,很壞!搶我們,草原,牛羊,我們跟他們,打仗!”

  只這麼簡單解釋一句,就算過了,年輕的突厥王族將軍不願意再提。更年輕的李家二郎心頭疑惑可沒解開,好奇心反而更旺——他給自己找的藉口是:孫子有云,親而離之,亂而取之,既然突厥是正在崛起的中原大敵,而他們內部又有分裂紛爭,怎麼能不好好了解、設法加以利用呢?

  只是他自己也沒想到,瞭解突厥大敵的機會,竟然會以那樣一種形式來到。

  那時已是夏末,驕陽似火,“突騎”們都願意中午躲在帳篷或陰影裡乘涼,傍晚再出來放牧射獵。某個流霞滿天的黃昏,李淵父子帶些身邊人縱馬馳騁,正覺涼風滿襟之際,忽聽天上雁過留聲,抬頭一看,父子倆以幾乎一模一樣的動作、節奏、速率,挽弓上箭,仰天勁射。

  嗖地一響,兩支長箭並頭齊發,初看倒也仍然保持整齊,但箭枝飛到半路,差距就顯出來了——

  兒子射的那枝箭,一路破風,直插天上那隊大雁的頭雁肚腹,一箭斃命,那雁翻滾著從空中跌下,離馬頭不過十數步遠。

  老子射的那一枝——畢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後勁兒已經不足,箭到中途就開始減速。雖然也射中了一隻雁,但那大鳥仍掙扎著拍翅飛了一陣,才歪歪斜斜不支跌落,落地處幾乎脫出了視野之外。

  歡聲雷動中,李世民笑叫一聲“我去揀”,控馬追向那落雁。胯下“白蹄烏”倏忽即至,奔到死雁邊,甚至不必下馬,俯身一撈,拎住父親箭上翠羽便沉甸甸提起來。

  也就是在提起雁後,他注意到了遠處地平線上,那匹孤獨踟躕的老馬。

  好奇地策馬馳過去看,那老馬不但不跑,反而抬起頭迎著他長嘶,嘶聲悲楚,眼中還含著淚水。

  一奔近,李世民就明白怎麼回事了——草地上俯臥著一個白髮牧人,看樣子已經奄奄一息。

  他跳下馬,一面出聲招呼自己人過來幫忙,一面跑過去查看情況。把那白髮牧人一翻過來,看到他臉,李世民略感詫異——這是個西域胡人,不是經常在這一帶放牧的諸部族。

  年紀應該已經很大了,滿臉胡桃紋,鬚髮皆白,連高稜骨上的眉毛都是白的,膚色則是慘白裡透著灰,深深的眼窩裡眼瞼緊閉,大鼻孔一張一翕……

  聽到他招呼,李淵等人都縱馬趕來,下馬圍著看個究竟。其中阿史那大奈一見這老人,“咦”了一聲,歪頭辨認片刻,開口叫:

  “康利斯?”

  這老人被李世民等人一陣揉胸灌水,悠悠醒轉,正好聽到了阿史那大奈這一聲招呼。睜開眼睛盯視突厥將軍,也驚詫不已地叫:

  “特勤大奈?”

  ——原來是舊相識自己人,這就更好辦了。

  救人回去的路上,阿史那大奈向李淵等簡單說了這老人的來歷:原來這康利斯曾是個穿梭來往於西域和中原之間的胡商,幾十年前在突厥境內的一次戰爭中被俘,成了奴隸,後來又在東、西突厥之間輾轉,約十年前到了西突厥“處羅可汗”帳下。據他自己說,他出生於大秦(羅馬),少年起就跟家人一起行商,會講大秦、波斯、大食(阿拉伯)、龜茲、高昌、突厥、漢等十幾種語言,也因此,這個老奴隸被提拔到牙帳裡,專任通譯,阿史那大奈就是那時候認識他的。後來阿史那大奈這一支突厥貴族被排擠潰散,他跟處羅可汗一起入隋,奴隸們也大多被掠走了,沒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老康利斯。

  當晚,在“突騎”們燃起的帳篷火堆前,吞下了一隻烤羊腿的老康利斯終於恢復元氣,詢問跟阿史那大奈在一起的這群人的來路後(李淵當然沒對他完全說真話),也吞吞吐吐交代了自己的事——處羅可汗一族離鄉之後,他被西突厥其他貴族掠去,不久前,在一場東西突厥的交戰當中,他所在的部族大敗,他跟其他奴隸從此又被搶到*親王阿史那咄苾(又號頡利)帳下。頡利御下嚴酷,康利斯不堪忍受,找準機會逃了出來……

  “你是逃亡奴隸?”阿史那大奈擰起眉問,語氣嚴厲。突厥人的奴隸制由來已久,對逃奴懲罰極嚴。

  老胡人膽怯地看看自己的前主人,不敢答話。劉文靜此時插嘴,直接以突厥語問:

  “康利斯,你在東西突厥之間呆了幾十年,又多近牙帳,對這兩國都很瞭解,是嗎?”

  康利斯點著白髮蒼蒼的腦袋,出乎意料地,用口音生澀的漢語回答:

  “是,我瞭解。如果您能帶我離開草原,我會告訴您我所知道的一切。”

  幽深眼窩裡的藍眼珠閃著狡黠的光——在亂世中摸爬滾打幾十年又見多識廣的老人,怎麼會不知道這些漢人想要的是什麼?

  “我等又怎能確定你所知的事物有價值?”李淵不動聲色地笑,“庇護逃奴可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你知道。”

  老奴隸長長嘆一口氣,低垂下白髮蒼蒼的頭顱:

  “我生於大秦(東羅馬)帝國最後的光榮時代,行走過這世界上所有文明國度,瞭解各個不同的民族。突厥人是輕視老人的,象我這種年齡的奴隸,一般早就被他們殺掉,以免浪費食物。但我一直生存到了今天,這還不能證明我的價值嗎,大人?”

  “那你先說說突厥人的來龍去脈如何?”李世民急不可待地插嘴。

  老康利斯看一眼阿史那大奈,見他雖然不是太高興,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開講:

  自從兇猛的匈奴人被漢帝國趕出漠北大草原之後,鮮卑人、柔然人先後成為草原的主人。而突厥人的先祖,在從西方高山大湖畔遷到草原上的數百年間,他們的主業是--給柔然人打鐵的。

  打著打著,這一支人種逐漸強大,在西魏年間出現了兩個傑出的兄弟首領,分別叫阿史那土門、阿史那室點密。

  阿史那土門和他的子孫科羅、木杆、佗缽等人經過幾代努力,先是滅掉了自己先前的宗主柔然人,又南凌中原,建立後來的*帝國,逼得當時中原北朝的周、齊兩國皇帝爭相向他們進貢、乞和、求娶突厥公主為皇后。(最終這位突厥公主是嫁給了周武帝宇文邕--就是李淵妻竇夫人的舅舅!而幼年竇氏勸諫舅舅安撫其突厥妻子的事蹟,也在北朝傳揚甚廣。)

  阿史那室點密那一系子孫,則在西方與波斯、大秦(東羅馬)、大食(阿拉伯)等大國爭雄,滅族無數,後來建立了西突厥帝國。

  不過,當時的東、西突厥還是一個統一的國度,大可汗是哥哥阿史那土門這一系的子孫,弟弟阿史那室點密那一系的西突厥可汗,在名義上臣服於東方大可汗的領導。所以,當時的突厥人疆域,是前所未有的廣大:東到高句麗,西到雷翥海(今裡海),北邊囊括大漠,南與中原接壤,甚至連罽賓(今克什米爾)也在他們冶下。

  這種強盛勢頭,一直持續到中原的楊堅取周建隋、再統華夏--或者說得再早些,持續到一個策馬揚弓的中原男人,出現在大草原上。

  “很奇怪,”老康利斯嘆息,“這個中原男人,在突厥人裡非常有名,連女人和孩子都知道他。在中原,他的名氣倒沒有那麼大--不知道大人們聽說過他嗎?”

  “你指的是誰?”李淵問。

  “大隋的將軍,長-孫-晟。”

  眾人眼光齊刷刷集中到李世民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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