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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下長安免費閱讀第六章 銅駝荊棘少年行(修)

  

  “我不能就這麼讓你去上陣打仗!”

  “主上聖敕已宣,姐夫你要抗旨不成?”

  “可——我怎麼回去向岳父交代?!”

  “……那是你自己的事了。保重。”

  一大清早,洛陽館驛內,二十多歲的青年又急又怒團團亂轉,十五歲的少年悠然自得自顧穿戴,家下僕人們或者在外面收拾行裝準備上路,或者找藉口站在屋門外伸長耳朵偷聽竊笑,也算是一道有趣的風景。

  昨日李世民進西苑獻馬面聖回來,忐忑不安的柴紹見他安然無恙,本來是欣喜有加的,但一聽說他被皇帝發放到大將張須陀手下,要去山東河北剿匪,立刻就起了急。後來皇帝又遣人來館驛宣敕,加封李世民為正七品的“宣惠校尉”——這職銜不算太高,但對於初次入仕的貴介子弟來說,是相當不錯的起點——這下他去山東剿匪的分派就更加板上釘釘無可更改了,柴紹的焦慮憤懣之情也越發形諸顏色,從昨晚一直擾攪到現今出發動身之際。

  “姐夫,你到底在瞎擔心什麼啊,”李世民向著柴紹嘆氣,“我們這樣人家的兒郎,長到可以騎馬射箭的年紀就跟著父兄上戰場,不是理所應當嗎?你自己還不是十幾歲就補了武職上陣征戰,有什麼稀奇的!”

  “是啊,是不稀奇,”柴紹恨恨地道,“如果你是在你爹爹護佑下,被皇帝點了將發配出去,我才不管呢!可如今這——岳父大人千叮囑萬囑咐讓我照顧好你,我卻放你前去山東那個賊窩子裡,自己隻身回京覆命……我這可怎麼說!”

  眼見姐夫為難,促狹少年轉過臉去偷笑:

  “你不是怕沒辦法跟爹爹交代,而是怕沒辦法跟我三姐交代吧……”

  柴紹怒瞪他,忽然靈機一動,想到個法子:

  “對了,不如我與你一同前往山東,投到張大將軍手下報效吧?他不是很缺乏統兵軍將嗎?”——這樣就可以避免孤身回京去面對岳父,以及,自己的李氏夫人了。

  “不行啊姐夫,”李世民搖頭,“你是有官身的人,不經憲命隨便亂跑,成何體統?這次陪我來東都一趟,時日不久,爹爹跟備身府總管打個招呼也就算了,你要是再私自跑到山東去,那麻煩可大了!”

  聽妻弟說得在理,柴紹只得廢然長嘆,打消這個僥倖念頭。

  郎舅二人整裝出門,身上都帶好了行路的弓刀等武備。李世民一眼看到蒙皇帝御賜的坐騎“白蹄烏”等在院中,鬃發迎風雪蹄騰踏,真如欲乘風飛去一般,不禁眉開眼笑,先跑過去貼臉親熱一番。

  柴紹本來也是愛好犬馬的驍果子弟,但此刻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些上面。李世民去山東投軍,他回關中覆命,兩人一西一東,行路方向相反,但他堅持要把妻弟送出洛陽外再分手。兩人牽了坐騎,帶領從人出門。

  客館離宮門不遠,李世民出門後,不無留戀地再望一望高聳入雲的華表闕臺,想著昨天面見的那位風神俊秀的皇帝表叔,此刻想必是正在大殿上佈署徵遼事宜?

  目光下滑,落在宮門旁邊蹲踞的巨大銅駱駝上,李世民想起一事,問道:

  “姐夫,當年西晉名臣索靖知天下將亂,指著洛陽宮門的銅駝嘆息‘會見汝在荊棘中耳’,會不會就是這一尊?”

  “你小聲點!”柴紹橫他一眼,“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還亂談這種典故?”

  李世民伸伸舌頭,不再作聲,直到跟著姐夫出右掖門,走上天津橋,才慢慢地道:

  “其實,姐夫,我覺得,或許我們真的有誤解當今聖上之處呢……”

  “哦?”

  “天下蒼生,賴此一人……很多事,他跟我們考慮得不一樣,理所當然的不一樣……”

  轉頭四顧,天津橋下,滔滔洛水穿城而過,近岸處已結了一層薄冰,卻不妨礙船隻穿梭往來。一艘艘載著糧包布帛的小艇三三兩兩自洛水劃入數年前剛剛人工開鑿的“漕渠”,向著東都巨倉——含嘉倉城駛去。也有載客人運牲畜的船隻,船工相互呼號答應著在水面上用力搖櫓,嘩嘩的撥水聲在橋上清晰可聞,不一會兒視線中就只剩了舊漆蓬倉和方形船尾,象是點綴在粼粼波光上的螺甸嵌貝。

  幾個月前,起兵造反的楊玄感曾經攻入洛陽外郭城,守城的隋軍將士及百官家屬都退入皇城死守,雙方在外郭城的裡坊居民區來回拉據,戰火所及,牆倒屋塌,家毀人亡,此刻洛水兩岸仍能看到被煙燻黑的房屋殘基舊礎,街上行人也稀少寥落,整夜城市比大隋全盛時冷清蕭條得太多了。

  “你還是認為,他所說的徵高麗的緣由,是有道理的嗎?”走下天津橋進入外郭城後,柴紹問。昨晚李世民回來,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與皇帝的對答說給姐夫聽,兩人長談到深夜。

  “不只是徵高麗,”李世民又回頭望一眼洛水,“就說這開鑿通濟渠和邗溝,使得船隻能從洛陽走水道一直行到江都(今揚州),雖說督促太急,百萬民夫死傷慘重,可畢竟在數年之內建成了前無古人的偉業,從此東南西北交通往來便利快捷,於我大隋經濟營運良有益處,這一點,連爹爹和娘都不否認……”

  說到母親,李世民心頭又是一陣疼痛,默然住口。柴紹卻搖頭道:

  “我可不這麼看。徵高麗或許能免除日後的禍患,開河道或許能讓大隋未來更加繁華壯麗,可眼下生民困苦潦倒相僕於路,盜賊遍地烽煙處處,這又怎麼說?他宮殿修得再華貴,道路整治得再平坦,人都餓死了,國家能富強起來?”

  李世民苦笑,眼望道路兩邊鱗次櫛比的房舍,道:

  “姐夫,你知道,臨來之前,我和你一樣,對當今的皇帝很不……因為他對我們李家的疑忌,也因為我婚禮那晚的事,高家舅舅無辜被流配……何況還不只這些,坊間裡舍對這位主上的傳言還少嗎?什麼為了討好母后奪嫡而殺掉庶出子女、什麼霸佔父妃不成下手弒父、什麼穢亂宮闈殃及姐妹,在我心裡,他不定是怎樣一個荒淫愚暴的昏君呢!可是當我真的親眼見到他,才發現,他根本不是傳言中那般模樣……”

  當然不是指外貌了,作為國戚子弟,李世民一直都知道當今皇帝是有名的美男子。也不是因為皇帝對父親的加官褒獎、對自己的另眼相待,甚至,都不完全因為皇帝當著朝廷重臣的面,讚賞悼惜了自己最敬愛的母親……他隱隱約約地覺得,那一位比父親小三歲的“表叔”身上,有著跟自己很類似投契的東西,皇帝所舉的事例,皇帝所講的道理,皇帝考慮事物的法則,他也能很自然地接受認同……

  “反正,當今天子絕不是晉惠帝那般詢問‘民飢何不食肉糜’的白痴,也不是北齊高家君主那一幫以視人苦痛為樂的瘋子,”李世民堅定道,“他是有才有智、情趣風雅帝王,只要他汲取教訓從頭再來,天下事仍然可為!眼下各地的叛亂盜匪不是都漸漸被我大隋將士鎮壓下去了嗎?等到三徵遼東得勝歸來,一場大劫之下戾氣全消,什麼修長城、鑿運河的大項也已告成,主上或許會安靜下來與民休息,慢慢的恢復開皇之治盛況……”

  兩人在馬上談談說說間,漸漸走近外郭城門,忽聽城外有哭號哀叫聲隱約響起,還夾雜著喝斥怒罵,聲音越來越大。街上行人不約而同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湧去,不一會兒就匯聚成洶湧人流,將李世民柴紹一行裹挾出了南門外。

  洛陽城的南門之外,也有數條人工渠引伊水流入,交融錯雜下形成了好幾塊巨大的低窪溼地,此刻,足有數萬名大隋驍果軍士手持旌旗長矛,在寒風中整齊列隊,一眼望不到邊際地排站開去。在他們腳下,也有上萬名衣衫襤褸的百姓或跪或坐,瑟瑟發抖地抱成一團,面無人色痛哭失色,好些還拉著軍頭將官的衣角叩頭懇求什麼,卻大都被一腳踢開。

  號角聲起,一排精壯軍漢排眾上前,人人都赤裸著上身,露出結實胸膛,手臂中抱了一把雪亮的環首大刀,刀柄末端的圓環上結著血紅色的綢帶,在風中獵獵飄動。

  窪地裡的萬餘名百姓哭喊大作,被軍隊攔在外面的看熱鬧人群也驚呼起來。有不明所以的人叫喊著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些人是——領過楊玄感賑米的百姓,”有人回答,“楊玄感那廝攻打東都時,官爺貴人們都退進了皇城,外郭城的老百姓沒有吃的,楊玄感就命人開倉放糧,賑濟百姓。如今聖上說了,凡是領過楊玄感發放的糧食,就等於同叛黨謀逆,一律砍頭示眾!”

  刀光閃耀,人頭裂落,血肉橫飛。

  負責坑殺罪犯的軍士整齊地排成行列,大踏步前進,揮動環首刀,象割草一般砍斫身前百姓。曾經領過楊玄感賑米的貧民們哭天喊地,連滾帶爬地抱頭逃竄,但逃不了幾步,對面的刀手也踏著雄壯步伐森然而來,四下裡合圍,一小股一小股地將上萬百姓逐步砍殺殆盡。

  白髮蒼蒼的頭顱掉落在衣衫襤褸的懷抱裡,本已“福手福腳”的殘缺軀體被整個從中剖開,高妙的刀法一擊貫穿嬰兒的身體和母親的胸膛,很快地,窪地裡不再是一具具人體,而是無數首級、臂腿、殘破軀幹堆積成紅豔豔白花花的人肉小山,沉積的土壤無法吸收如此洶湧澎湃的鮮血,紅色大潮向四面八方氾濫開去,最終流入幾條人工水渠,將渠水也染成妖異的緋紫。

  極目蒼天,陰雲不散,遠山靜默,大地斑駁,窪地邊際上屹立著幾個高大的土堆,仔細看,表面新鮮的土層裡不時露出人的腦袋、手爪、腿腳、身軀,這就是坑殺後將屍體和土築成的“京觀”了。

  “僅只領過楊玄感賑米的百姓,這幾天已經被朝廷坑殺了三萬多人,不知道還要殺到什麼時候?”

  這一句語調淡然的評論,直到李世民與柴紹遠離殺戮刑場後,仍然縈繞在他耳邊久久不去。相互參照的還有姐夫的臨別贈言,也讓他思索了一路:

  “不管皇帝在西苑給了你什麼樣的特殊恩遇,都別忘了,正是因為皇室對李氏猜忌苛疑,才有你這一次獻馬之行。眼下看來,似乎皇帝對你爹爹的疑慮不滿暫時遏抑住了,但他突如其來的把你發去從軍,又怎知不是以你為人質,警告令尊不得起異心,逼迫他一意為大隋效命?——總之,你到張大將軍帳下後,千萬別隻想著怎麼攻城拔寨、揚名立業,保重好自己才是最要緊的!”

  從洛陽東行,百里之內一馬平川,田頃連陌,水網縱橫,本是大隋重要的沃野糧倉。直到過了偃師城,前面才又山勢起伏,橫亙了一道不算太險峻的嵩山山脈,北抵黃河,南至陽城,將中原一帶分割成洛陽與滎陽兩個地域。要過嵩山東去,必經扼守山道咽喉的虎牢關城。

  “二郎,這虎牢關,就是當年桃園三結義的劉、關、張三英大戰呂布的地方吧?”驗牒過關後,王保環視著四下裡的參天峰巒,興奮詢問。李世民與柴紹分手後,只帶了王保等四名隨身家僕前往山東投軍。

  “你就知道偷跑去街市聽說唱,半點都不讀書!”李世民笑罵他,“什麼桃園三結義、三英戰呂布?那都是亂編的!要說真事,前面過了汜水以後,再往東走就是廣武山,那是當年漢高祖劉邦和項羽對峙,楚漢爭霸的地方,楚河漢界就說的是那裡……”

  他們是沿著黃河一路東行北上,過滎陽進山東,路途不近,走了將近一個月才到濟北,旱道辛苦不說,路上還幾次遇到小股盜賊,好在兵強馬壯,衝殺即過,沒吃什麼虧。在濟北官驛打聽了消息,離開大河走官道,直接東行去岱山(今泰山)——齊郡通守、大將軍張須陀正在岱山腳下與亂民盜賊會戰。

  張須陀是當世名將,李世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頭,得知自己要去他帳下從軍後,又復向柴紹等詢問打探的他履歷為人,以及這一路走過來,也都在留心民間對張須陀的口碑風評,結論是——

  “名將不愧是名將,不只是會打仗而已,”騎在馬上左顧右盼的貴族少年象模象樣地點評,“到處都是兵荒馬亂赤地千里的,可一入齊魯,雖然正在交兵,還是能看見村落炊煙了……這就不容易啊。”

  時值隆冬,天寒地凍,遍地白草如霜,在朔風吹拂下簌簌抖動,遠處的枯樹殘垣連成模糊如雲煙的矮障,果然有幾股炊煙從中升起,顯示村落中尚有人家。李家這一行人從關中走過來,只要出了城鎮,處處都是田園荒蕪人煙禁絕的景象,偶爾看到有農人在野地裡剝草根樹皮裹腹,也大多是老弱婦女,成丁的男子幾乎就沒見過,倒是時不時在偏僻處發現一兩具屍首白骨。雖然眼下不是農耕季節,但這般荒涼無生氣,也太過迥異尋常。

  “張大將軍不是隻管打仗嗎?”小僕王保疑問,“道旁有村落人家,也能算是他的功勞?”

  “這你就不懂了,”李世民嘆道,“大軍過境,官道旁邊還有人家安身,說明張將軍麾下軍紀甚好,不會到處*擄掠,也說明百姓對張將軍的兵將們有指望有盼頭,相信他們能一舉肅清盜匪,保境安民……”

  正說著,他忽然勒馬停步,道:

  “聽!什麼聲音?”

  四個家僕也都駐馬,側耳細聽片刻,面面相覷:

  “沒什麼聲音啊……”

  李世民一皺眉,雙腿夾緊,呼喝催馬,胯下“白蹄烏”長嘶一聲,振鬣而起,潑啦啦撒開四蹄狂奔,追風逐月般疾馳而去。

  這一下出其不意,等家僕們打馬跟上,已經被他落下很長一段路。辛辛苦苦追出三四里地,進入丘陵山區,幾個轉彎下來,更辨不出東南西北。王保滿山亂轉,找得汗透重衣之際,偶一抬頭,發現家主正騎馬立在一個緩坡頂上,凝神觀望,不覺心下大喜,唏裡嘩啦地催馬上山趕過去,扯開嗓子叫:

  “二郎——”

  李世民向後虛揮一鞭,頭也不回,舉手示意他噤聲。

  但這時王保也出不了任何聲音了——爬上山坡頂峰後,山坡那一側,一個旌旗招展、槍矛如林、人海遮天的龐大戰場,就在他眼下徐徐展開。

  他們站立的位置很好,正在戰場南側的山頂上,整個雙方陣勢一覽無遺,看得清清楚楚。只見戰場東側,背靠著綿延起伏的岱山,足有數萬人依山佈陣,黑壓壓一直撒到北邊極遠處。這些軍士都是步兵,衣衫破爛,粗布裹頭,手裡大多隻提根棍棒,能有件刀槍之類象樣兵器的很少,但他們隊伍成團,呼號聲此起彼落,也有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說笑的,手中兵器指天頓地,看上去精力充沛士氣高昂。

  隔著一條既淺又窄的小河溝,數千人在山坡下布成錐陣,約有半數是騎兵。他們衣甲整齊,兵器鋒利,當是張須陀屬下的大隋官兵,此時面對數萬大敵的鼓譟,全軍肅靜無聲。

  “兵力差這麼多?”王保喃喃道。他是軍功貴族家僕,耳濡目染,也懂一些行軍佈陣的常識,此時眼見“盜匪”們不但人數是官兵的將近十倍,而且依山佈陣,搶佔了地勢高昂之處,一旦兩軍交戰,由高往低順勢衝下,官兵就面臨真正的“岱山壓頂”之災,數千人如何抵擋?

  李世民“哼”出一聲,道:

  “廢物!”

  此刻忽聽“盜匪”那邊稍稍安靜,數十人高唱的歌謠調子聲遏裂雲地響起來:

  “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綿背襠。長矟侵天半,輪刀耀日光——”

  轟地一聲,前軍萬人齊聲應和: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左右數萬揭竿起義的農人也放開嗓子,舉矛頓足,仰天高唱:

  “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這“無向遼東浪死歌”本是自稱“知世郎”的王薄所作,因為正應了千萬百姓不願拋家棄口苦徵高麗的心聲,一經傳唱,就迅速在中原散播開來,各地民眾起事,也多以此曲為號召。這歌曲調子本就慷慨激昂,數萬人同時引吭高歌,更是聲震天地風雲變色,迴音在山谷中一波波顫動,連李世民主僕身邊的樹葉枯枝都被震得簌簌作響。

  眼看對陣雙方士氣此消彼長,高歌之下憤氣膺胸,反抗軍士兵們揮矛喧囂,恨不得立時衝上去撕碎面前這些“平日欺壓百姓的走狗”,甚至前鋒線上已有兵卒向前移動,陣形微亂——

  一騎黑甲兵丁自官軍陣內疾馳而出,瞬間飛越過雙方陣前河溝,衝進敵陣,手起槍落,一口氣刺倒四五個草莽士兵,白光一閃,腰刀出鞘,一顆人頭在空中高高擲起,那黑甲騎士以槍尖刺穿人頭,勒馬返向,舉槍出陣。

  但這還不算完,他並沒直接返回己方的軍陣中,而是一手揮舞槍上人頭,縱馬平掠過“盜匪軍”前鋒線,彷彿口中還叫喊著什麼,槍尖所指,反抗軍竟然都情不自禁地瑟縮後退,沒有任何人敢於一擁上前,擒住這膽大包天的騎手。

  霹靂聲起,戰鼓擂響。

  趁著敵陣被那黑甲騎士攪亂,士氣也消沉下來,數千官兵吶喊衝鋒,在水花飛濺中掠過河溝,象一把鍥子般深深鑿入敵陣中軍,直向著主帥大旌殺去。那黑甲騎士也回入自己軍中隨眾衝殺,很快沒入陣形看不到人影了。

  天旋地轉,情勢在瞬間翻覆。上一刻還高唱戰歌信心滿漲的反抗軍士,被衝擊得大亂崩潰,數萬人不時何去何從,竟有許多小隊相互擁擠踐踏殘殺起來,大多數士兵則是見勢不妙,把手中旗幟一扔,撒腿就跑,一時岱山西麓,滿山遍野全是逃跑的“盜匪”,官軍不必交戰,揮刀追殺即可。

  “廢物。”在南側山坡上觀戰的李世民搖頭又說了一遍,催馬下山,也加入到追殺俘虜的官軍當中。王保緊跟在他身後,暗自思忖:二郎此刻所說的“廢物”,自然是指一戰即潰的盜匪們了,先前那個“廢物”呢?確定不是指在低地列陣的官軍嗎……

  這一仗從中午打到黃昏,但真正交鋒的時間很短,大多都是隋軍在搜山挖洞地斬獲俘虜。等到收兵的銅鑼聲響起,官兵們迅速歸隊上報戰果,李世民主僕幾人也認準了將軍大旌趕過去,將文牒官符交給張須陀身邊衛士,說明來意,很快被引見。

  “哦,是唐公叔德兄的公子啊,果然少年英發,無怪能得聖上如此看重,親敕前來從軍。”

  張須陀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中等身材,臉色微黑,容貌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全不象李世民之前想象的那般滿臉髭鬚的威武模樣。抑止住心下的失望,李世民躬身遜謝,又聽張須陀道:

  “我與唐公有舊,雖未深交,但一向欽慕令尊為人。如今公子奉敕到我帳下,能照應之處,張某自然會照應,可醜話必得說到前頭——兵者,死生之大事,國家百姓安危繫於此,不可兒戲,公子出身軍功世家,自然深明此理,不須張某再多事叮囑了?”

  說白了,就是怕這國公之子在軍中鬧紈絝習氣而已——李世民正色答道:

  “請將軍安心,世民幼蒙庭訓,長受皇敕,怎敢以家世驕人、擾亂軍紀?若世民有違法犯過之行,敬請將軍依律管教,不必額外開恩,家父也必當感激銘心!”

  張須陀點點頭,吩咐道:

  “叔寶,你帶李公子到營裡去——哦,險些忘了,李公子現為‘宣惠校尉’,比你高半個品階。你先帶李校尉熟悉一下營中事務,具體職事以後再說。”

  一個三十多歲的高瘦黃臉漢子從旁邁出,抱拳答聲“遵命”,轉過身來,向李世民伸手一讓,道:

  “李校尉,請吧——屬下姓秦名瓊,現任‘綏德校尉’,領張將軍麾下左一團。”

  李世民回了禮,跟著秦瓊向外走去,忽見山下跑上來一個黑甲士,看樣子頗象方才兩軍交戰時當先破陣的那一個,雖然身披重甲,步履依然輕快,蹦蹦跳跳地一路上山,手裡抓著個血漬斑斑的布袋,直跑到張須陀面前,大聲報告戰果。

  在峰頂觀戰時,李世民對這黑甲騎士印象頗為深刻,此時很想看看此人模樣,不覺放緩了腳步。秦瓊也不催他,兩人站在旁邊,看那甲士向張須陀行完禮,起身摘下頭盔——

  露出一張稚氣未消的娃娃臉,看樣子,竟然比十五歲的李世民還要小上一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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