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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下長安免費閱讀第四章 困縲紲李密賄金(修)

  從大隋西京長安到東都洛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出長安後沿渭水一路東行,過渭南、華陰,地勢漸陡,進入分隔關中與中原的崤山,扼守在這裡的潼關素有“三秦咽喉”之稱,地勢險要。再出關向東,渭水匯入黃河,地勢突降,泥沙沉積,與南方的洛水共同衝擊成一帶平原,洛陽大城就據守在幾條河流匯聚處、平原之上。

  不到八百里的路程,如果飛騎趕路,兩三天即至。走得悠閒一些,十幾匹駿馬前後相偕而行,偶爾小跑一陣,日憩長亭夜宿驛站,四五天過後,唐公府的一眾人等也已經走出四塞環繞的關中京畿之地,驗文牒過了潼關,順官道沿谷水而下,來到平原地帶。極目眺望,天蒼野闊,令人胸懷為之一爽。

  “二郎,前面就是新安驛了!”一個十三四歲的李府小僕騎在馬上,喜孜孜揚鞭指住天際隱隱浮現的城宇廓影,“今晚再住一夜,明天加把勁趕路,天黑前就能進洛陽!”

  這隊人馬冒著寒風騎行數十里地,都是又冷又乏,聞言精神一震,相顧有喜色。但這隊人的首領——李家二公子世民,卻只心不在焉地抬了下頭,應道:

  “是嗎?那你先帶文牒去新安驛,報知驛丞唐公府的馬隊到了——王保,記得告訴驛丞這些馬是‘進上’的,叫他不得怠慢!”

  名叫“王保”的小僕吐吐舌頭,暗悔自己多嘴,沒來由又攬了活計,但家主已下令,無可違拗,只得答應一聲,接了文牒當先飛馳而去。

  一直騎行在李世民身邊的柴紹,本是受岳父李淵所託,出京同行來照顧年輕的妻弟,此刻打量這頭束麻幘、身披白裘、一路鬱鬱寡歡的少年,柴紹安撫地微笑道:

  “二郎這次出京辦事,可是比從前穩重多了。果然成家以後就是不一樣,難怪岳父他老人家放心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你。”

  李世民望姐夫一眼,勉強回了個笑臉:

  “姐夫別誇我了。要我看,爹爹叫我選送駿馬貢給主上,其實是因為——我在家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有添亂的份兒,所以趕緊打發走……”

  話是這麼說,李世民心中卻很清楚,他此行的“獻馬”之舉,關係到李氏全家的生死榮辱,遠遠比在家為母理喪重要得多,也困難得多。

  思緒又飄回在家中那一天,他哭母昏絕後醒轉,去見父親要求幫忙理喪,父親卻交給他另一項要務——“去我家在鄠縣的莊園,從爹蓄養的那些好馬中挑出最上等的幾匹,帶去東都洛陽獻給聖上。”

  他記得自己那時吃了一驚,詢問:

  “爹爹是要以此向主上表忠心,打消主上對我家的猜忌嗎?可是天子富有四海,區區幾匹駿馬,他未必放在心上吧?弄不好,爹爹倒會因此落個‘奉迎佞上’的惡名——爹不是一向很忌諱這個嗎?”

  父親嘆口氣,蒼老的臉上彷彿又多了幾條皺紋:

  “這時候想起來獻馬,你以為太晚了是嗎?其實,這是你娘生前的意願啊……早幾年她就跟我說過,當今主上最好聲色犬馬,家裡養的那些良駒,一旦傳揚出去,主上一定心中不快,不如先獻了上去。爹爹當時也是你這個想頭,不願意象宇文述、王世充那些小人一樣,落個奸佞名聲,所以沒把你孃的話放在心上,後來內廷你王家表姐果然傳出消息,主上對此很不高興,幾次升遷都沒爹的份兒,現在又出了‘李氏當王’的圖讖……唉,世事如此,爹還撐什麼‘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場面呢?畢竟是保全身家最要緊哪……”

  再嘆息幾聲,李淵回答兒子的另一點疑問:

  “至於說到天子富有四海,不錯,單憑几匹馬,是不足以挽回天心,所以關鍵在於這獻馬的時機和說辭——世民,你說,楊玄感之亂平定後,主上最心念急切的是什麼政事?”

  “徵高麗,”李世民想也不想地答,“二徵高麗因楊玄感叛亂而功敗垂成,主上心中不甘,還要征伐第三次。”

  “不錯,”李淵頷首,“你雖不在朝,但想必也聽說了,兩次兵敗遼東,國家元氣大傷,朝野民間對主上頗多微詞,一些重臣更是誓死直諫攔阻,惹得主上大發雷霆?”

  李世民點頭,聽父親道:

  “因此這時機,我家獻馬才恰到好處——馬者,武也。此刻我家貢獻良馬以充御用,那就是表明,隴西李氏全族對大隋天子忠貞欽服,竭盡全力贊渝聖上發揚武功,踏平天下,威凌萬方……平日裡,聖上或許既看不上幾匹馬,更不在意臣民的欽服讚譽,但在這當口,一句‘贊同徵遼’的話,就能讓聖上龍顏大悅銘記在心了……”

  十五歲的少年恍然受教,不覺欽佩起父親的良苦用心。畢竟是在朝為官三十年的老辣臣戚,萬事不做則罷,一做就能直擊要害事半功倍……

  想想仍然有不明白之處,李世民最後問:

  “爹爹真的贊同主上三徵高麗嗎?”

  中年唐國公拍拍兒子肩膀,苦笑:

  “這個,不是爹要考慮的事了,你也不用操心。你如今要辦好的,就只是選馬和進呈時的奏答……”

  其實還是有點不放心的,對自己這個從小驕慣任性的次子,李淵不能不反覆多次叮囑,覲見皇帝時要恭敬、服帖、千萬不可頂撞……如果單隻“覲見皇帝”一項,李淵大概會派自己沉穩溫和的長子去?

  選了年尚青澀的次子,一是因為他挑選馬匹的眼光在兄弟中是最好的,到長安城南鄠縣的李家莊園選完馬後即可上路,不必再耽誤時間,二是,據說從長安到洛陽的路上也有盜賊出沒,李世民弓馬嫻熟武藝高強,由他押送駿馬,相比之下要安全得多。

  “這一路倒是還算平安,”李世民笑向柴紹道,“出京前,我還聽說關外江南多有亂民起兵佔據山林,響應楊玄感為盜,打劫來往行人財物,我們走了六七百里,竟然一處都沒遇見。”

  “那是都被朝廷天兵鎮壓下去了,”柴紹答道,“月前,屈突通老將軍擒殺楊玄感後,又率軍在這一帶剿散了亂軍韓相國部的十幾萬人,聽說大將張須陀也在山東攻破數十萬盜賊軍,連一個胡人武將王世充都在江南連戰連捷。那些農夫暴民們聚在一處,看上去聲勢嚇人,可真要跟朝廷的精兵對抗,差遠了!”

  “是啊,”李世民點頭道,“烏合之眾,只憑人多濟得什麼事?打這些盜賊,我關隴府兵以一當十都綽綽有餘!”

  郎舅兩人在馬上談談說說,越過官道邊高四尺上狹下闊的土堆——標誌里程的“五里堠子”,前方的新安城驛在黃昏暮色中愈發近了。小僕王保持牒通告過驛丞,又撥馬轉來,回到隊中帶路入驛歇下。

  得知是唐國公府進獻給皇帝的御馬到了,新安驛丞果然不敢怠慢,親自出來迎候,緊著喝叱下屬卸鞍牽馬、收拾物料、準備餐食、鋪設房帳,將這一隊人馬都讓進驛內。柴紹現任著“太子千牛備身(東宮侍衛)”一職,李世民身為國公之子,也有門蔭,兩人在驛站別廳安頓下來,準備在此過夜。

  正忙亂著,忽然門外又有人傳報,說是奉敕押送的天牢囚犯進驛。

  接運罪囚也是驛站的份內之事,驛丞再度出迎,只見十幾個押運監使引著一輛極大的囚車,車中用鐵鏈鎖了幾人,轆轆聲中推進院裡。

  柴紹和李世民在馬廄察看一下馬匹,見並無異狀,並肩出廄回房安歇。走過院子時,柴紹向那些車中囚犯望了一眼,忽然低低“咦”一聲。

  “姐夫,怎麼了?”李世民問。

  柴紹沒有立刻回答,走進別廳房中,反手關上門,才說:

  “那些囚犯中有一個我認識——是曾經與我同為東宮千牛備身的蒲山公之子、李密李玄邃。”

  “李玄邃?”李世民驚問,“是牛角掛書的那一個?”

  “不錯,”柴紹點頭,“從前我和他一同在皇宮值守宿衛時,有一天,當今聖上升朝,偶爾顧盼間看到了玄邃,向他注目良久,傳宇文述將軍上殿,說了幾句話,宇文將軍就下來叫走玄邃,第二天聽說玄邃告病,從此不再入宮當值。我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才慢慢聽說,是主上告訴宇文將軍:‘左仗下立著的那個黑膚小兒目光異常,不要再令他宿衛!’宇文將軍是個會辦事的,把玄邃叫出去說:‘你如此聰明,廁身於三衛中值宿有什麼出息?不如好好讀書,以才學求高官厚祿才是。’玄邃也就知趣告病,回家閉門讀書……”

  兩人沉默一會兒,都想著李密這一告病讀書,某日騎牛出門去拜訪當世大儒,隨身攜了一卷《漢書》,把書軸一端掛在牛角上,自己手執另一端展開,邊騎行邊默誦,這副用功模樣恰好落入當時的宰相越國公楊素眼中。楊素自後躡行,問他讀的是什麼,得知是《項羽傳》後,對這個勤勉書生愈發另眼相看,不但引為座上賓客,而且讓自己的兒子楊玄感與之深相結納。這段“牛角掛書”美談傳揚朝野,卻也種下了李密今日的禍因。

  “楊玄感起兵作亂後,特地派專人迎接玄邃到軍中出謀畫策,”柴紹嘆道,“聽說玄邃著實為他獻了幾條好計,出了不少氣力。如今楊玄感兵敗,玄邃身為他的謀主,落入法網,只怕是難逃一死了。”

  李世民嗯了一聲,笑問:

  “姐夫曾與他有同事之誼,眼見他就要命歸黃泉,不過去打個招呼送送行嗎?”

  “如果是平日無事時,自然要去的,柴紹豈是膽小怕事之人?”俠名遠播京畿的青年劍客揚眉笑道,“但你我現今肩負岳父他老人家重託,不宜與叛黨有所牽連招惹是非——二郎,剛剛還說你穩重多了呢!”

  他語氣暗含責備,顯然是看透了妻弟的伎倆。李世民低頭偷笑,他果然是對安置在對面房中的那個叛黨謀主、牛角掛書的黑膚小兒很好奇,想跟著姐夫過去瞧瞧李密的模樣,沒想到這點心思被柴紹一語就道破了。

  就在此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笑語聲,陣陣酒肉味道也順風飄過來,聽方向正是來自對面那間安置囚犯和差人的房子。

  李世民和柴紹二人面面相覷——聽這歡鬧聲音,對面房中那十幾人簡直象在吃新婚喜宴,哪裡有“押送欽犯”的嚴肅警惕樣子?

  實在按捺不住,李世民找個藉口出房,向守在屋外的小僕王保招招手,主僕二人在院內兜個圈子,趁人不注意繞到對面那排房後。

  房後緊貼著一人多高的院牆,中間空隙勉強可容一人側身擠進去。李世民打手勢叫王保在外望風,自己擠進空隙中移動,好在挪了沒多遠,就來到後窗下。押運囚犯的一行人住的是驛站偏廳,規等較低,後窗上糊的紙有年頭了,洞眼很多。李世民湊到一個洞上往房中看,見屋內點著兩盞油燈,頗為明亮,囚車裡的犯人早放了出來,與押運差役們雜坐在一起圍桌歡飲,一共有二十人左右。

  他並不認識李密,但盯著那四五個身穿囚衣的人掃視一遍,很快就找到了目標——是那個坐在西北角、膚色微黑的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吧?

  很難說出來他是憑什麼判定的,這四五個囚犯年齡相差不大,也都是神色鬱郁強顏歡笑的樣子,半跪半坐著為差人們斟酒挾菜,一眼望上去幾乎毫無差別……可那個年輕人就是給人鎮靜內斂的印象,一雙黑白明澈的眸子偶然一轉,目光如刀鋒般銳利逼人。

  “這一路走過來,每晚都勞煩玄邃破費宴請,怎麼好意思呢?”一個差人頭目手拿酒杯向那年輕人笑道,“說實話,兄弟我對玄邃兄的為人佩服得緊,要不是……唉,我真想交交你這個朋友!”

  “王監使太客氣了,”那年輕人李密道,“我等是將死之人,這些日子多承監使們矜憐照顧,感恩不盡,供奉些酒食乃是份內之事,何勞掛齒?而且明日就要進東都了,我等的死期將至,這些剩下的身外之物——”

  他伸手進懷中去掏摸,十幾個差人全都瞪圓眼睛觀看,見他果然掏出一個軟布囊,放到桌上慢慢打開,頓時一陣金光耀眼。

  “不瞞監使們說,這些碎金子,都是我從叛賊楊玄感幕中帶出來的,如今也只剩這些了,”李密笑笑,“我等走到這一步,是咎由自取,也不敢埋怨什麼。這些碎金就獻給監使們,懇請看在這一路同行的份上,明日我等伏法後,給買幾口棺材收屍薄葬,下剩的就請監使們笑納。我等九泉之下,深感大德!”

  說著,幾個囚犯起身,倒頭就拜。那些差人們忙扶起來,王差官嘆道:

  “玄邃放心,弟兄們都不是沒義氣的人,就算沒收你的金銀,難道會眼看著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不成?這事就交給我了!”

  一邊說,一邊老實不客氣地伸手去抓碎金塊。李密見狀面有喜色,再次深深一揖,又說了好些感激謝恩的話。差囚雙方這下子更是親熱融洽,拉肩拍手的好似結拜兄弟一般,看得李世民在窗外直搖頭。

  “這麼多金子,一時也用不盡,不如眼下給驛丞點好處,叫他再給我們搬幾罈好酒來,也算給玄邃他們送行!”一個差人興高采烈提議,得到眾人一致歡呼贊同。那差人出門,片刻就把驛丞請了進來。

  聽說這幫人還要酒喝,驛丞面有難色,但手中被塞進兩塊碎金後,臉色立時一變,滿面堆笑聲言“驛倉裡還有專供上用的幾壇玉露春,我這就叫小子們取去”。剛剛轉身,李密又叫住他:

  “天色也不早了,煩請貴丞過會兒再叫下人們送幾桶熱水來,我們吃完酒好服侍監使們安歇了。”

  驛丞滿口答應出門而去,在後窗窺看的李世民動一下身子,覺得骨頭都僵立痠麻了,便也悄悄退出牆隙,和小僕王保趁黑溜回院裡。

  “二郎看見什麼了?”王保低聲問,“房裡的人在商量造反嗎?”

  李世民一個踉蹌,笑罵小僕:

  “你是唯恐天下不亂!看誰都象想造反的……”

  正說著,忽聽左側院牆上木葉響動聲異常。他是從小練武的人,耳音極好,反應也快,轉頭去望,只見牆頭外樹杈上有張蒙著黑布的臉孔一晃而沒,留下大樹空枝好一陣搖晃。

  李世民停步思忖片刻,臉現微笑:

  “好玩了……有人今晚要劫囚嗎?”

  “二郎,怎麼回事?”王保興奮詢問。

  “李密出錢買酒,打算灌醉看守差役,”李世民道,“外頭又有人接應……這世道不太平啊!”

  “那我們怎麼辦?”少年小僕摩拳擦掌,“要不要幫著驛站擒拿越獄叛賊?”

  李世民抬頭望一眼自己住的驛房,想回去跟姐夫商量,卻又想到方才柴紹“不宜招惹是非”的說辭,心知商量也是白商量,柴紹一定不答應捲進來。

  可是……如果“助驛擒拿叛賊”有功,這消息報到皇帝那裡,皇帝會不會龍心大悅、因此對李家更增賞識信任呢?

  “最要緊的,是把我們的馬看好,”李家二公子下指示,“嚴防亂黨搶馬逃走——那我們就死定了!其次,防止越獄擒拿叛黨是護驛兵丁的職責,你可以去跟驛站的人套套近乎,提醒他們今晚看好門……”

  輕輕一笑,李世民又道:

  “我估計,今夜會很熱鬧,什麼馬棚失火、夫妻鬧架、謊報軍情、冒充大官,各種聲東擊西的伎倆說不定都得使出來。整斥我家兒郎,照分派好的位子給我守住,誰也不準掉以輕心!”

  王保答應一聲,飛跑而去。李世民悠閒自在地踱回驛房,又跟姐夫閒談幾句,夜深便即各自安寢。

  這一夜他睡得並不踏實,時時準備著聽到報警聲躍起,先守好自家進貢的馬匹,再想法子幫助驛站拿賊。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卻一直未聽到什麼大響動,到了後半夜,也就迷迷糊糊地做夢去了。

  夢中光怪陸離的事物層出不窮,一一如過眼雲煙掠走,到得後來,不知怎麼的,他竟夢到前夜偷看到的李密向差役賄金飲酒場景,最後,一句話清清楚楚在他耳邊響起:

  “天色也不早了,煩請貴丞過會兒再叫下人們送幾桶熱水來!”

  “不對!”

  李世民從夢中驚醒,大叫一聲翻身坐起。這時窗外天色已然濛濛發白,雄雞報曉聲透紙而入,是黎明時分了。

  心急火燎之下,李世民顧不得穿外袍,只著中衣跳下床,踩著靴子出門,跑過被微曦晨色籠罩的寂靜院落,直奔對面房屋。

  先是舉手敲門,室內無人應答,再用力頂撞,驛站老房子畢竟不結實,薄薄的木板門竟被他兩三下頂開,李世民衝進室內一看,滿地滿坑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個差人,酣聲震天。

  身穿囚衣的欽犯均已蹤影不見,滿室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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