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下長安免費閱讀第三章 保身家李淵獻馬(修)
“宇文仁人方才特意警示,我李家也即將大難臨頭了!”
此話一齣,房中眾人大吃一驚,李慕蘭忙問:
“爹爹,怎麼說?”
“日前以‘勾結楊玄感謀反’罪名被誅滅全家的右驍衛大將軍李渾,你們知道他的真正死因是什麼嗎?”李淵嘆氣,“仁人私下向我透露,根本不是什麼謀反,而是——早在先帝當朝時,就曾做過一夢,夢到洪水淹沒帝都,水中只有一棵李樹昂然挺立,先帝竟因此而捨棄地勢低窪的舊漢京長安,另建此新都。不久之前,主上再度夢此惡兆,詢問巫人,巫人竟然說,這是註明姓李氏、名中帶水旁的人要造反滅隋……”
眾人望著姓“李”名“淵”的一家之主,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李渾不但自己姓名犯忌諱,就真那麼巧,他的侄兒、主上的甥女婿李敏,小名還叫做‘洪兒’,這下主上還能饒過他家嗎?唉,李渾滅族,下一個,恐怕就輪到……”
李淵噤口不語之際,簷外嘩啦啦木葉作響,一陣冷風穿窗而入,霎時刺得人人冰涼透骨。
“老爺,”沉默片刻,竇夫人問道,“宇文三郎還說些什麼?”
“他勸我先想法子向聖上表明忠心,再尋個機緣外放為官,最好是執掌一方軍事,帶全家離開京都這是非漩渦,”李淵苦笑,“談何容易啊!我雖是武將之後,國朝外戚,先帝和今上卻從不放心讓我帶兵,至今還只掛個衛尉少卿的職位宿衛,連將軍都不是……”
“我也勸過老爺奉承主上保身,老爺不肯自汙名聲,那有什麼辦法。”竇夫人笑得疲倦,“不過,想想也罷了,就算出去帶兵,又能怎麼樣呢?如今天下,就象一鍋燒得正沸的熱油,主上君臣還不住拿瓢向熱油裡澆冷水……四面起火八方冒煙,要靠自身武略帶兵去平息民變,沒指望哪……”
“我怎麼覺得娘在幸災樂禍呢?”李慕蘭勉強笑道,“文帝篡周建隋,如今偽隋亂象已成,眼見也要亡國了,不正遂了孃的心願?”
“蘭兒,休得胡言!”李淵皺眉呵斥,“你還嫌我家的禍事來得不快麼?!”
竇夫人倒沒丈夫那麼怕事,聽了女兒的笑謔,只是微微一笑,躺靠在大迎枕上,嘆息:
“是啊,楊家的報應到了,娘該高興才對,可是——”
黝黑清澈的眸子波光流轉,目光拂過床前丈夫兒女的面龐,又轉向窗外高遠的雲天,似是要穿透縷縷白雲澄藍玉宇,竇夫人的聲音也空靈遙渺得不象對面傾訴了:
“報應……究竟是什麼呢……瑕兒的先祖拓跋家被高家篡了位,可瑕兒的父親娶了高家的小姐……宇文家也廢了拓跋家的皇帝,可宣帝的五位皇后中又有拓跋家的女子……樂平公主楊麗華先是宇文家的媳婦、北周朝的皇后皇太后,可她兒子的皇位被她父親奪走,她母親取代她,成了皇后……南朝北朝世代為敵征戰不休,當年的晉王楊廣領兵南下,滅了南朝,可他又娶南梁帝室的女子為妻,立為現今的蕭皇后……南陳後主被隋軍俘獲亡國,他的親妹子成了文帝寵妃,親弟弟陳叔達至今在朝中為官……這些家族打打殺殺,你滅我我滅你的事,真的有那麼要緊嗎?”
“……娘?”李世民有點不解地問,“你不恨楊家了?”
“舅舅的仇家?”竇夫人自我解嘲地一笑,搖頭,“沒有那麼簡單了,沒有那麼簡單了……說良心話,舅父創下的家業,不是亡在隋帝手上,而是亡在他的親生兒子宣帝手上啊……前人栽樹,後人只會乘涼也罷了,可這後人蠢到掄斧子砍掉樹木賣錢,還能讓別人再說什麼呢?要恨,要悲,不如悲恨這些家族一代又一代,就在這個栽樹砍樹的怪圈子裡打轉吧……”
“樹倒了,我們這些倚傍著樹木的猢猻也就得散了,砍殺出一道路去另尋新樹,”李淵不自覺接上了妻子的話茬,笑得辛酸,“每逢天下大亂,我們這種軍功世家,不都得血灑疆場馬革裹屍?早的不說,我的大伯和二伯父,可都是跟從著祖父在沙場上戰歿的,當年都還只有世民這麼大年紀,連子嗣都沒留下……”
話說出口,李淵才想到在次子的新婚次日講這些,未免不大吉利。掃一眼兒子,卻見這孩子毫不在意,反而滿臉興致勃勃:
“爹孃說得雖是,但天下大亂,也正是出英雄之際哪!我李家將門世族,威望素著,大哥我們兄弟又是自小受爹孃教誨,習學文武弓馬嫻熟,要是身處太平盛世,還真無用武之地呢!”
聽他說得天真,李淵夫婦相視而笑,竇夫人搖頭道:
“少年輕狂,不知天高地厚!在你眼裡,盜賊蜂起萬民流離,就只是給你創制的建功成業時機?昔年魏武有詩云: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這才是身經百戰胸懷天下的宿將心聲……”
喘息片刻,竇夫人溫柔而悲哀地望著她向來愛重的次子,輕聲問:
“世民,你記不記得上次陪娘出城去散心,看見的那些缺手少腿的百姓?那些……為了逃避修宮室、造龍舟、徵遼東種種徭役,自己砍斷手腳,還稱之為‘福手福腳’的庶民……”
她看到兒子在點頭,但仍然一臉的不以為然表情,顯然在他少年豪壯的心中,那些卑賤庶民的生死疾苦,遠遠比不上自己征戰沙場名揚天下重要——這也怨不得他,這孩子生於開皇治世,長於大隋盛年,又出身關隴貴族,耳中聽到眼裡看到的,都是隋軍東征西戰無敵於天下的顯赫聲名,哪會真正瞭解“亂世人”的困苦哀慼……
做母親的暗暗嘆息,眉眼卻是舒展的,無法對這個冒失莽撞、然而英俊銳利得如同新硎寶刀一般的兒子有任何不滿嫌棄。
——十五年前李世民的出生,彷彿是撞開了李淵的“子嗣運”,三五年間,竇夫人和妾萬氏連生三子,李家轉眼就從獨苗承嗣變成芝蘭滿堂。
按常理,處在兄弟行次中間的那一個往往容易被忽略,但在李家,二郎世民卻始終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頭肉。這固然是因為他出生時那些滾滾而來真假難辨的“吉兆”,但相比之下,後頭幾個兒子來得太快太集中,減弱了李淵夫婦得子的驚喜感也是事實。
就是大郎建成,生下他時夫婦倆當然也欣喜萬分,但少了那不得子的九年間所經歷的漫長期盼、渴望、疑慮、憂心、焦灼……也難怪李淵夫婦格外鍾愛這個一出生就化解了他們心頭重壓的次子。何況,這個孩子不但長得俊朗可愛,而且自幼聰明活潑,口齒伶俐,特別會討父母歡心。每當他淘氣得出了格闖下禍事,李淵竇夫人再怎麼下定決心嚴懲不貸,也往往被他撒嬌耍賴插科打諢地一言解頤,就此矇混過關……
只是,父母的偏愛護佑,可以在家中保得這孩子平安順遂,但他走出家門投身於亂世洪流中後呢?假若還是這般驕悍自大的脾氣,誰又能象母親一樣時時提點、處處呵護著他?
心頭湧起混雜著驕傲與憂懼的思緒,竇夫人只覺渾身無力,氣息散亂,方才那一陣子的精神氣力大潮退卻般無影無蹤。自知是勞心太過了,往日幾個月內也未必能說完今天這些言語,如今胸中提著的一口氣漸漸消散,她眼前如有黑幕徐徐落下,在丈夫兒女越來越遙遠的呼喊聲中,沉沉陷入無知覺的世界。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睜眼只見紅燭高照,一家人都圍在床前,女兒和媳婦哭得雙眼通紅。
竇夫人吸一口氣,自覺四肢百骸己非已所有,胸中空空蕩蕩不著邊際,就連狠狠呼吸一番都做不到了。困難地轉著眼睛,望過坐在床邊執著自己手臂的丈夫,望過神情憂慮的長子建成,望過滿臉急切的次子世民,望過蒼白病弱的三子玄霸,眼角順帶掃過了躲在哥哥們背後的小兒了李元吉半個身子,長媳王氏和次媳長孫氏也都侍立在一邊,最後,她的目光,落到唯一的親生女兒身上。
“蘭兒……”
李家三小姐跪倒在床邊,俯耳上去:
“娘……”
“你要……替娘照顧好你爹和兄弟們……”四十五歲的竇夫人唇角掀動,安詳微笑,“他們男人家……有些事……永遠……不懂……”
最後一個“懂”字,她並沒有能吐出唇外,明滅的燭光帶走了她最後一點力氣,使她在震天的哭喊號叫聲中,輕飄飄沉落入甜美而永恆的黑暗。
時值隋大業九年冬初雪之日,長安的天空和大地被潔白無垠的厚重覆蓋。
李府正室外,一個十歲的少年走出忙亂悲泣的人群,背靠廊柱仰面望天,凝視著雪花一朵朵飄下,眸中無淚,只有茫然。
他也有著李家男人輪廓鮮明的混血兒外貌,身型雖然還遠未長成,卻已顯露出粗獷威猛的架勢,其實,他的五官都可以用“端正”來形容,但一道從左額而起、至右下頷而止、橫亙整張臉孔的青黑色胎記,卻無可挽回地毀了他的容貌,甚至生命。
他叫李元吉,是李淵和竇夫人的第四個兒子,也是竇夫人親生的最小的孩子,卻從來不曾象其他家庭中的幼子一樣,受過母親的特別寵愛。
因為這個嬰兒胎位不正又體型巨大,竇夫人生育他時幾乎難產而死。好不容易生下來,美麗而驕傲的竇夫人,一看到這嬰兒臉上那醜陋至極的胎記,竟然厭惡得無法控制自己,叫奶媽婢女“把他丟到外面去,不用管了!”
那時候李淵有事出差,並不在家,李家下人又早習慣了對主母的命令絕對服從。但一個好心的奶孃,名字叫做陳善意,實在不忍心毀掉這個醜陋但無辜的嬰兒,自己找了間偏僻小屋偷偷給他餵奶,瞞著病弱的竇夫人,一直到家主李淵回來,才告訴他他的四子仍然活著。
從此,這個孩子就成了李淵夫婦之間唯一的裂痕,每次提起來必然會爭吵。當父親的李淵甚至給四兒子起了“元吉”的名字,用以沖淡他出生時發生的種種不祥事件,正象他們夫婦給先天體弱的三兒子起名“玄霸”一樣。
可想而知,對於這個“毀掉了自己身體”又“引起丈夫對自己不滿”的孩子,十年來,竇夫人一直無法完全釋懷,如果說她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任性的、惡劣的、不應有的“壞事”,那無疑就是對這個兒子的冷淡和敵意,她待他甚至還不如對待並非自己親生的第五子李智雲——目前也是李淵唯一的庶生子。
長大後的李元吉,不可避免地瞭解到了這一切。雖然李淵出於補償心理,對這個小兒子加倍疼愛,大哥建成也是一般,但,母愛,是這麼容易就能被替代的東西嗎……
而今他終於不用再為這些事煩惱了,李元吉仰天閉目,唇角邊勾勒出冷冷的笑紋。無論他怎麼做,都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何況,他又何曾做錯過什麼?
***
屋內光線黯淡,床邊香爐青煙嫋嫋,素衣的女子斜倚窗邊,正凝眸默讀手中書卷。
李世民怔怔地盯視眼前這一幕許久,不知身在何時何處。
微微一動,發覺自己還有個身體,於是努力坐起來——在自己的婚床上。
窗邊的女子回過頭,放下手中書卷,起身走來照料他。清麗的臉龐上雙眼紅腫,顯然也是哭了許久的,一身素白更無言地證明了一切。
“瑕妹……”李世民以手支住額頭,意識仍在一陣一陣地迷糊,“我……”
“你哭昏了過去,”長孫無瑕輕聲解釋,“大哥抱你回房的。好好休息吧。”
腦海中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母親翕動的嘴唇,僵冷的無呼吸的臉,自己失去控制的狂喊大叫,撲上去要抱住母親不許她走,身後伸來的緊緊箍住他的雙臂,大哥淚眼模糊的臉,自己仍然在狂呼不止,後來就沒辦法再呼吸,胸口越來越緊,眼前一片黑暗……
“那麼是真的了?”剛剛成婚的少年怔怔地問,“我……是沒孃的人了……”
胸口壓迫得他曾經不支暈去的那塊大石,是不在原位了,連帶自己的五臟六腑都一併搬走,李世民只覺體內空空蕩蕩,如同身在半空無可依靠,就只是不停地永無休止地下墜,墜入沒邊沒底的深洞。他想哭,眼中卻沒有一滴淚水,只能張開嘴,胸膛起伏深重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想問,思緒卻混沌得如同窗外陰冷夾雪的天色,心竅也麻木得象室內霜洞也似的素白。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母親四十五歲上就早早撒手人寰嗎?為什麼她不能疼愛自己一輩子嗎?為什麼人會有生老病死嗎?
“為什麼……娘身子那麼弱,那天還要一口氣說那麼多……”
本來是想艾怨自己沒能及時阻止母親,勸她好生將息懾氣保養,話說出口,李世民自己卻怔忡了下,思索——是啊,母親為什麼要說那麼多?從遙遠的她的童年時代憶起,南北分治,周軍滅齊,楊堅篡位,平陳統一,甚至開科舉、修運河、徵高麗……有的固然是她從未向別人吐露過的憂思秘想,大部分,卻都是家人早就知悉的近代史實……臨終前的其言也善,“迴光返照”的那麼一點點珍貴時機,她不用來交代家族後事,卻扯得那麼多、那麼遠,為什麼呢?
只是有感而發地閒聊一番嗎?或者,她為自己家族的前途命運而憂心,借說史講事來揭示什麼?教誨什麼?表明什麼?期盼什麼?
眼見丈夫怔怔地出神,長孫無瑕坐到床邊,小心地撫上他手背:
“二郎,我八歲那年,先父病重去世,我也哭不出來,恨不得能跟了他去……可是你我都還有高堂健在,你暈絕以後,爹爹他老人家已經來看過幾次,著實為你擔憂……就算只為了他老人家,你也要節哀保重才是……”
李世民移眸看妻子,悽然一笑:
“我明白,你放心……”
想到父親焦慮的臉孔,少年又是心中一緊。推開被子坐起來,雙手扶住額頭,定定神,伸手去夠床邊疊好的白麻孝服。
“二郎?”
“我去見爹爹,”李世民邊穿外衣邊回答妻子疑問,“告訴他我沒事了,不用再擔心。”
“剛剛醒過來,還是再躺躺……”
“僵臥床上矇頭大哭無所事事,豈是我李世民所為?”向新婚小妻子露出一個驕傲卻又慘淡的微笑,李家二郎口頭說著,突然之間,眼眶潮熱起來……
這份遲來的淚水,在他著好麻服出房,穿過被白布、素障、金銀紙堆、木刻樓閣人畜、素蓋幡幢、泥洹帳擧妝扮成撲天蓋地銀白之海的廳堂院落時,不斷地漸漸發酵,而當見到父親的那一刻,終於無法再抑制,十五歲的少年撲入膝上,父子倆抱頭痛哭。
旁邊服侍的下人也都嗚咽流淚不止。竇夫人雖然持家嚴明,但賞罰有度,憐老撫幼,李家僕役對主母多是既畏且敬,也習慣了依夫人指令處置家務。如今主母卒逝,偌大一個國公府內人心惶然,彷彿塌下了半邊天一般。
李家父子哭了一會兒,做父親的率先收淚。妻子死後他已經哀慟多時,此刻疲憊不堪,拍著懷中兒子的肩膀低聲道:
“好啦,好啦,你醒過來就好了……事情已經這般模樣,再怎麼也沒辦法了,你要想開些,也好讓你娘走得安心順遂……”
正說著,窗外傳來李淵侍妾萬氏的聲音:
“阿紅,快把夫人生前最喜歡的那個綠玉蟬竹供到靈前去,讓夫人帶走……小翠,去催催外頭李順他們,訂做的金箔車銀紙馬怎麼還沒送來……明珠,歐陽太常寫的那大副‘奠’字放到哪兒去了?……對呀,就是那個長得象猴子似的歐陽詢,二郎成婚時堂上的‘囍’字不也是他寫的嗎?……呸,你懂什麼,老爺說他的字好,就用他的,快去找!王保!王保!死小廝跑哪裡去了?去看看二郎醒了沒有……”
這萬氏本是竇夫人的陪嫁婢,竇夫人臥病後,一直代主母管理瑣碎家務,也該算駕輕就熟了,可她的聲調裡依然透出慌張與悽愴,再加上窗外李府僕役們來往跑動的腳步聲、器物撞擊聲、呼喊應答聲,更顯得忙碌雜亂。
室內李家父子相對苦笑,李淵黯然道:
“你娘過去以後,家裡亂成一窩蜂了……你大哥到如今一刻也沒合過眼,你大嫂身子本來不好,只半天就撐不住,只能回房休息,內務是你三姐和萬姨在管,外頭你三姐夫和叔叔兄弟們幫著手,也是處處缺人,唉……”
李世民抹了把淚水,道:
“爹爹,我去外頭給大哥幫忙吧!”
李淵微微一驚,打量這個剛剛到“舞象之年”的二兒子,唇角雖抿成了堅強的直線,沾染著淚珠的臉龐上稚氣卻尚未褪盡,怎麼看都仍然還是青澀少年……
“你還是太小了,又哭得那麼傷身子,不用勉強自己,”當父親的撫著兒子肩上縫製整齊的粗麻“齊衰”喪服,嘆息,“迎吊日,你帶著弟弟們隨班哭靈、叩答弔客就好,其他的……”
“娘可不希望我是個只會哭的廢物啊!”一句話出口,淚水又在少年的眼中打轉,這次卻硬是忍了回去,“——兒子已經成家立室,爹爹就別再把我當小孩子了!”
房中素幡輕顫,從靈堂那邊刮來的風帶了香菸紙灰的味道,暗暗地沉落在正房寢室內,滿壁肅然,水墨屏風也隨之微微鼓起,又回落出輕微的嗶譁聲,在寂靜的室內驚得人悚然一震。
“你說的是,”唐國公深思後開口,神色間少了幾分縱容慈愛,多了幾分莊重,“世民,你的確也到了該承擔些什麼的年紀……做父母的,總以為兒女永遠都長不大……”
自我解嘲地苦笑一下,李淵斂容道:
“但爹爹如今要你去做的,不是在家幫忙理喪,而是遠遠比這重要、關係到我李氏全族生死榮辱的一件大事——你可有信心辦好?”
“請大人吩咐!”唐公次子昂頭答。
“好,”李淵點頭,“你明日叩拜過你孃的靈位後,即行動身,去我家在鄠縣的莊園,從爹蓄養的那些好馬中挑出最上等的幾匹,帶去東都洛陽——獻給當今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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