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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下長安免費閱讀第十七章 英雄能忍一時辱

  “加答!”

  十四歲的突利親王阿史那什缽苾,十二歲的拓親王阿史那社爾,兩個突厥小王子很開心地跑過來,依本族習慣與李世民熱烈擁抱。

  “加答(突厥語對貴族男子的尊稱),這個劉文靜說來這裡可以見到你,果然沒有騙我們!”半年不見,栗色頭髮的突利長高了不少,臉上卻也多出大量雀斑,正在由孩童變為少年模樣,“父汗答應你們的請求,發兵來太原,我和社爾主動請戰,就是想見見你呢!”

  李世民向他半年前救下的這兩個男孩微笑。他的突厥語近來已經有點生疏了,定下這個“引狼入室”計劃後臨時惡補,才又勉強回覆到應用水準,不至於茫然不知突利所云。

  “王子們,穩重一點!”不悅的突厥語從帳內角落傳來,“國家大事要緊!”

  一個辮髮的突厥人從暗處走到火光中,向著李世民和劉文靜抱拳行漢家禮,一口漢話竟流利如母語:

  “小人執失思力,在始畢可汗帳下侍候,今次奉命陪同兩位王子前來,和唐公李大人商談大計。劉大人是先前已經見過了,這一位,想必就是可汗、可敦和王子們常常提起的加答李家公子了?”

  “不敢當,在下李世民。”李世民回禮,從袖中抽出一張單子遞上去,“可汗應允家父約請,發兵來太原相助,我父子感激不盡。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笑納。”

  執失思力老實不客氣地接過禮單,掃一眼,笑了笑:

  “當草原上的駿馬戰士強壯時,中原人總是慷慨的。我們在馬邑的劉武周那裡已經得到了很多金銀絲綢,這次二位王子親自帶兵南下,可不只是為了這些東西。李公子,劉大人,你們明白我們的意思吧?”

  “要家父象劉武週一樣,向始畢可汗稱臣、獻城、受封突厥官職,是不可能的事。”李世民立即回答。

  顯然是沒想到他拒絕得如此乾脆利索,執失思力一怔,笑了:

  “李公子,您這種作風,都不象漢人呢!也好,我們突厥人最喜歡跟爽快人打交道,也難怪兩位王子一直對您讚譽有加–我也挑明瞭說吧,眼下隋家江山已經敗壞,各地英雄豪傑都向我家大汗稱臣納貢、獻城受封,並不缺令尊一個。事實上,因為尊敬賢父子曾在草原上和我狼軍對戰,又曾救護過王子,是英雄人物,我們佔領馬邑後,才沒有急於南下攻打太原。否則,不說可汗親領十萬鐵騎入中原,就是我們眼下帶來的數萬兵馬,一旦攻城,你們抵禦得住嗎?–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我們給了你們面子,你們該識相才對!”

  聽他語氣越來越放肆無禮,李世民怒氣上膺,剛要反斥回去,劉文靜在旁邊輕輕扶住他手臂,示意噤聲,自己開口道:

  “上次文靜在牙帳拜會始畢可汗時,可汗曾說,此次前來會通知我方支持唐公起義的條件,不知這條件商議好了沒有?思力大人可否見告?”

  執失思力點頭:

  “條件很簡單,只有兩個:一,李家向我家大汗稱臣,跪受詔書封號,打出我突厥的白狼旗幟,每年納貢,突厥人可自由往來於太原境內並在官府取用財物;二,劉大人上次說唐公要去長安扶立楊家皇帝,自己當宰相治國,不用這麼麻煩了!楊家皇帝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唐公直接取代他家,自立為天子就行了!當然,仍然要奉我家大汗為主人。”

  鑑貌辯色,又補充一句:

  “假如唐公能答應這兩個條件,我白狼戰士就可南下,幫唐公打下江山皇位,哪怕天氣熱一些也沒關係!”

  突厥人世居涼爽的草原大漠,最怕中原的炎熱氣候,這一點李世民和劉文靜都清楚。此刻是暮春,盛夏將至,能說出“不怕熱也要來”的話,可見突厥人還真算有點誠意。只是,那“稱臣易幟”的要求,實在是……

  李世民轉頭去看突利和阿史那社爾。自從執失思力和李、劉二人談上“大事”後,兩個小王子就退到了一邊去,眨巴著大眼睛聽這三人講漢話,也不知聽懂了多少。此刻見李世民望向他們,兩人都綻出友好無邪的笑臉回應,卻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事關重大,我等不便擅自作主,”劉文靜道,“明天我們回城後,定會向唐公如實稟報,儘快回覆。”

  “你們先退兵,行嗎?”李世民突然插話,卻是突厥語,直接向著突利和阿史那社爾說的,“我們進城,你們後退解圍,再慢慢商量。”

  “可以,”十四歲的突利很爽快地點頭,“既然加答說了,就這麼辦!”

  執失思力臉現不愉,但也不能再擅自推翻幼主的決定,又寒暄幾句,就將李世民和劉文靜送出帳來。

  兩人並轡馳回自己營地,陰冷的夜風將馬鬃捲揚而起,墨藍色天幕中,群山起伏的曲線上,一輪圓月安靜地向大地播灑銀輝。

  有一陣子,兩人都沒說話,默默傾聽馬蹄有規律有節奏的嗒嗒聲。汾水河流淌歡唱中的夜色是如此和平安寧,與他們沉重的心緒恰成對比。

  “二郎,”劉文靜悶悶地開口,“不是文靜說喪氣話,恐怕向突厥稱臣一事……勢在必行。”

  深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李世民回答:

  “我明白。”

  中原大亂,曾經臣服於大隋羽翼下的的*異軍突起,精騎如雲,控弦百萬,儼然已是天底下最強大的力量。李世民曾經親入始畢可汗牙帳,觀察突厥狼軍實力,心下自忖,自己父子手中掌握的這點太原當地武裝,跟人家比實在差得太遠,執失思力的威脅,基本上完全屬實–想想也知道,北方各地割據勢力幾乎無一例外地向始畢可汗稱臣納貢,太原李家又怎能獨善其身?

  每當提起突厥,李世民心裡的感覺都十分矛盾。他在跟隨父親帶“突騎”入草原之前,對突厥的看法,與大多數中原百姓差不多,只覺得他們是野蠻粗俗、血腥殘忍的禽獸,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殺之有理誅滅可賀;但當他穿著突厥衣裝、騎著突厥駿馬、按照突厥人的方式在草原上游牧半年後,竟然發現自己深深喜愛上了那種自由自在、天高地闊的生活,也對普通牧民騎手的開朗豪爽、重義然諾、正直無私深具好感,甚至,遠遠超過喜歡虛偽“聰明”的漢人……

  但同時,他也親眼看到突厥軍隊虐殺百姓、奴隸、戰俘的殘酷無情,長刀一揮人頭落地,縱馬踐踏血沃千里,彷彿那些前一天還在草原上唱歌放羊的敦厚牧人,披上兵甲就轉眼變成瘋狂無人性的戰爭野獸。他親眼見到過突厥狼軍殘害邊境漢民百姓,手段之狠惡令人髮指。身為中原漢人,要他鼓動父親向這樣的異族軍隊和統治者低頭稱臣,想想真的是太窩囊、太憋氣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英雄如韓信,也曾忍胯下之辱,”劉文靜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日後能翻身破敵,眼下屈從一時,又算得了什麼?”

  話雖如此,但如若日後有生之年都無法“翻身破敵”呢?他們父子稱臣於異族的行徑,又將在史書上留下怎樣的一筆?

  漢賊?敗類?自甘墜落的中國叛徒?

  李世民苦笑著搖搖頭,不再去想這個沒有任何現實意義的問題。

  第二天天亮後,依照唐公大人留守李淵吩咐下來的妙計,李世民率部大張旗鼓,從太原城正道入城,一小隊一小隊地迤邐不絕(如果打起來,他這種行軍佈陣是找死),做得好象四下裡都來了援兵的樣子。而突厥騎兵們也很配合,原地遲疑觀望了整整一個白天后,夜遁,解圍而去。

  這一下,太原城內軍民士庶欣喜若狂!十幾萬百姓湧上街頭狂歡歌舞,慶賀自家逃出生天,當然,也對“上承天意”“神機妙算”的唐公大人敬畏有加,鹹服其能,連帶出城去“嚇退”狼軍的“太原公子”李世民也沾了不少光–“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哈哈哈……”

  太原官員集體入賀,由晉陽宮監裴寂帶頭來到留守府,搜腸刮肚地把能想到的溢美諛詞盡數捧出,李淵只笑著聽了一會兒,就打斷他們:

  “諸公褒美,李淵何敢克當!況且現下還不是彈冠相慶的時候,突厥雖退,仍會隨時再來圍城,諸位大人說說,該如何是好呢?”

  百官啞然,恐慌重上心頭。

  “唐公不矜功、不自傲、居安思危、一心為百姓著想,真乃不世出的聖人哪!”裴寂打破沉默,歡喜讚歎,“突厥人此次退兵,已足夠證明天意所歸。就請唐公吩咐示下,百官遵行罷了。”

  李世民在旁邊聽得吞聲一笑,見父親目視自己,忙躬身出列:

  “啟稟大人,孩兒在城外列兵時,來襲的突厥人曾主動派使者前來,向大人致意,並說願與我太原結盟交好,互不侵犯!”

  嗡嗡聲響,百官在堂下議論起來,都是驚喜不敢置信的口吻表情。

  “–不過,胡虜狼性貪婪,自然也不肯平白求和,”李世民補充,“他們提出了兩個條件……”

  兩個條件剛說完,唐公大人翻臉大怒:

  “荒唐!這種話,也虧你能說得出口!”

  底下百官面面相覷–身為一方霸主的李淵果然不甘心向異族屈膝稱臣嗎?

  “老夫身為大隋臣子,要盡人臣之節!本來招兵買馬是為了南下長安,尊崇王室,跟突厥結盟聯合,也是為此。沒料想那些狼崽子天性悖逆,無君無父,竟然逼老夫造反!這當然是萬萬不能屈從的,連好蕃夷一事,不用再提了!”

  一席話說得大義凜然、慷慨端嚴,卻是全然針對突厥人要他“自作天子”的第二個條件而發。至於李世民等人更為關注的第一條“稱臣於突厥”,唐公大人只當沒聽見。

  見他氣節如此忠直,百官眾人均折服感動,不敢再勸。但……就這麼拒絕了突厥人,不會留下後患嗎?

  半天之後,為保衛太原而入城的“興國寺兵”們忽然在集市大街上鼓譟起來,聲音一直傳入留守府內。李世民匆匆出府,與主管城內治安的晉陽縣令劉文靜一起,前去看個究竟。

  走近集市,正見劉弘基、長孫順德兩個軍官站在高臺子上,聲嘶力竭地鼓動:

  “……我們跟隨唐公大人起兵,是為了求條活路!現在突厥人勢力這麼強大,又離得這麼近,隨時都有可能南下來燒房子、搶女人、毀莊稼!唐公只為了什麼忠孝節義就不肯跟突厥人聯合,那是為了朝廷出賣百姓嘛!唐公要是不答應突厥人的條件,我們也就散夥了,不再跟著唐公幹了!”

  “對!散夥!散夥!”底下兵民頗有不少響應倡議者,捋胳膊挽袖子的躍躍欲試。

  “胡說八道!”

  突然間,一條大漢躍出人群,登上高臺,指著劉、長孫二人的鼻子大罵:

  “你們把祖宗八輩的臉都丟光了!要唐公帶著咱們向突厥人磕頭,當狼崽子的龜孫子!?你們是不是漢人?是不是男人!漢奸直娘賊!狗廝鳥!”

  眾人一看,這人正是高甑生,不願跟劉武週一起投降突厥、特意從馬邑逃來太原的那個“突騎”。

  跟他一起到太原來的幾個人也跟著在臺下鼓譟。興國寺兵裡本來有不少是從邊境流亡過來的遊民,被突厥人害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對“索虜”們懷有刻骨仇恨,此刻見有人出面帶頭,立即加入,氣勢洶洶地高喊大叫,很快就把劉弘基、長孫順德等“主和派”的聲勢壓了下去。

  顯然是沒想到會遇上這情形,劉、長孫二人站在高臺上尷尬四望,除了喝斥幾聲,一時竟想不出來什麼話反駁手下這些人。

  “各位,有話好說,何必動氣呢?”

  群情沸騰中,一道清朗語聲悠然傳進,嘈雜的叫喊竟也壓蓋不住。

  身穿便裝的李世民排眾直入,為他積威所攝,興國寺兵們自覺閉嘴退後,給他讓出一條通道來。

  登上高臺,李世民向滿臉脹得通紅的高甑生笑一笑:

  “高兄弟的話,我都聽到了–兄弟果真是好漢子!”

  聽他語氣誠懇,高甑生的怒意消解了些,抱拳躬身:

  “不敢,二郎過獎了。”

  “我曾聽人說過,高兄弟一家老小都慘死在突厥人屠刀之下,是真的嗎?”李世民問。

  “是,”高甑生眼圈一紅,強忍淚水,“狼崽子偷襲村子,全村的房子都給點上火燒光了!俺爹孃那些老人全給扔進火裡活活燒死,壯小夥子綁到草原上去當奴隸,女人有的就地被……家裡小妹妹才十二,掙扎不從,被狼崽子當頭一刀劈了兩半,流著血水又爬出去好幾步,才嚥下最後一口氣……”

  一個抽噎,這鐵錚錚的漢子住了口,臺下已是一片嘆息唏噓。這種遭遇,邊境百姓見得太多、聽得太多了……

  “太慘了,”李世民也在嘆息,“這些都是高兄弟親眼所見嗎……”

  “是!”高甑生抹一把汗淚,“我也在被綁走的奴隸裡,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逃回中原漢地,一心想著要報仇,要向狼崽子們把這筆血債討回來!去年跟著唐公和二郎,在草原上打突厥打得痛快淋漓,又到狼崽子牙帳去遛一圈,還能大搖大擺平安回來,高甑生佩服你們爺倆是英雄!可要讓咱們向狼崽子磕頭,咱死也不幹!”

  見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斬釘截鐵,李世民反倒笑了,在四下裡的嗡嗡議論贊賞聲中,提高聲線,清晰發問:

  “高兄弟,恕我直言,敢問一聲,在突厥人殘殺你家人鄉親時,你既然在場,為什麼不奮起反抗、拼殺到死?”

  四下裡立刻鴉雀無聲。高甑生一愣,額頭上現出細密汗珠:

  “突厥大軍成千上萬,我那時手無寸鐵,只會白白送了一條命,連報仇的指望都沒了……”

  “換句話說,當眾寡相差懸殊、明知不敵時,高兄弟選擇暫時忍辱偷生,以待來日報仇雪恨?”李世民含笑盯視對方眼睛。

  “……”高甑生不吭聲了。

  “如今太原情勢,也是一樣,”李世民轉向臺下上千名興國寺兵和太原百姓,“突厥兵強馬壯,中國卻是天下大亂,如同一盤散沙,衰弱不堪。單憑太原一座城池,絕對沒辦法與突厥人抗衡。那麼我們面前只有兩條路子可走,一是盡忠大隋、堅守漢家氣節,全城軍民上下同仇敵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讓突厥鐵騎來把十幾萬軍民屠殺得乾乾淨淨,流芳千古–各位願意嗎?”

  烈日灼灼,黃土飛揚,市集上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著,卻都保持了奇異的沉默。

  “如果此路不通,那就只有–象這位高兄弟一樣,”李世民抬手指住臺上的志願標靶,“忍辱負重,養精蓄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隋府庫充足,只要答應突厥人的條件,不必民間出錢出力,動用府藏金帛就能保得太原一方百姓平安……”

  “為了怕捱打,二郎就要磕頭進貢?”高甑生尖銳地問。

  李世民有些怒了:

  “這只是一時權宜之計!高兄弟,突厥人就在北方馬邑,相隔不遠,你要做孤膽英雄,大可帶上志同道合的人前去奮勇殺敵,以身殉國後,家父必會上奏朝廷,為你旌表樹碑!但要為幾個人的面子而犧牲全城百姓,對不住,辦不到!”

  “古往今來所有賣國投敵者,都是拿這種藉口當幌子的。”高甑生冷笑。

  這一次,李世民還沒反駁,臺下忽然有一人出了聲:

  “火燒眉毛,先顧眼前。楊家皇帝待百姓不義,老百姓憑什麼還要忠於朝廷?突厥人兇殘是不假,但如果真能象二郎所說,稱臣納貢後狼崽子就不再禍害百姓,那也是條路子!”

  是軍頭段志玄,興國寺兵裡威望很高的一個人,職務雖然不如劉弘基、長孫順德高,卻頗有號召力。

  見臺上臺下所有人目光都射向自己,段志玄肅容再道:

  “只是,志玄斗膽詢問二郎,這‘稱臣納貢’一事,是否真的只是權宜之計?如今劉武周、梁師都等人完全託庇在突厥這棵大樹下,仗著狼崽子的威風搶掠欺辱我漢人,想想就恨得人咬牙切齒!所以,沒奈何向突厥稱臣一時還可以,如果賢父子偏安成功後樂不思蜀,十幾年、幾十年磕頭進貢下去,那……”

  “段兄弟,”李家二公子向臺下微笑,“你看李世民是甘心向別人磕頭進貢的人嗎?”

  春風徐來,吹得他一身緊腰長衣和束髮巾帶舞起粼粼波紋。十八歲的男人,其實還處在少年向青年過渡之間,混血家族常見的高大修長身材已算是定型了,淺麥色的臉龐上卻仍帶著幾分稚氣,烏黑眼眸笑如彎月,下頷廓線拗直如鋼。

  段志玄注目他半晌,不再爭論,簡單直白宣示:

  “志玄願追隨唐公和二郎!”

  這句話一齣,周邊兵卒們譁然響應,比先前哪次叫嚷的聲音都高亢整齊:

  “願追隨唐公和二郎!”

  –真是不容易啊……

  如釋重負的李世民,向臺下眾人抱拳相謝,一轉眼間,正見混在人群中的劉文靜對自己讚許地微笑,不由得也回了好友一個笑容,邁著輕鬆的步伐走下土臺子。

  兩人回到留守府,正見太原官員們又一次魚貫進入大堂。一問,原來留守李淵也聽說了城內“興國寺兵”們“聚眾喧譁”的事,召集百官商議對策來了。

  “兵員百姓為何喧譁?”

  李世民和劉文靜一進大堂,行庭參禮畢,李淵劈頭就問,顯然知道他二人剛剛從“鬧事現場”回來。

  “啟稟唐公,”劉文靜從容回答,“兵員和百姓聽說您忠於大隋,不肯答應突厥人的聯合條件,都十分不滿。太原離突厥太近,百姓顧惜家業,兵員不願與勇悍鐵騎對戰,都請求您能以民為重,帶領大夥抗擊隋楊暴政,北連突厥,保得一郡平安。”

  “豈有此理!”李淵蹙眉嘆息,“老夫事隋三十年,難道老來晚節不保,倒要造反叛亂不成?”

  “民為貴,君為輕啊,唐公!”晉陽宮監裴寂適時出列,唱道,“天意如此,又有民心擁戴,唐公不可逆天行事!唐公骨介忠節,人所眾知,如今是為百姓而舍暴政,千秋萬代之後,史筆也只會稱讚唐公順天應命,撫育萬民,為臣則盡忠報國,為主則心繫黎元,盡善盡美,恩德如天–”

  在他抑揚頓挫的唱頌中,太原百官依次拜倒,紛紛揚聲請命:

  “就請唐公順應民意,準突厥之請!”

  端坐堂上的唐國公李淵仰天長嘆:

  “皇天在上,厚土可鑑!李淵對大隋一片忠心,無奈不能違拗天意民心!罷,罷,罷!老夫今日拼卻一身令名,相從諸位,這就書復始畢可汗,連突厥保民罷了!”

  抓起案上狼毫蘸墨,李世民趕緊上去為父親鋪紙鎮卷,眼看著父親以遒勁飛白體寫下給突厥始畢可汗的回覆書啟。書啟內容,自然是–

  稱臣納貢、自作天子,兩個條件一併應允。

  另外,乞求可汗開恩,賣給太原數百匹戰馬,以備即將到來的南下大戰。

  *****

  山西河東一帶多山地。夾在西邊的呂梁山脈和東面太行山脈之間,太原、臨汾、河東幾片狹長盆地由北向南順序排開,其上地勢平整,水道縱橫,市鎮密集,以農耕為主的中原人口大量聚集在此。盆地周圍長滿茂密森林的山坡河谷,則是野獸出沒,罕有人跡。

  在太原盆地與其南面的臨汾盆地之間這一段,太行山脈和呂梁山脈捱得極近,汾水河在兩山之間穿過,形成了一個狹窄的山谷,當地人稱之為“雀鼠谷”,傳說只有鳥雀和老鼠才能穿谷而過,形容其地勢險峻。

  隋大業十三年六月初,雀鼠谷內草木氤氳,林廕庇日,谷外卻是驕陽似火。

  河谷南端入口處,黃土大道邊,有一個叫做“賈胡堡”的小市鎮。原先中原安定強盛時,沿著官道往來於山西河東境內的士商農人多從這裡經過,所以小鎮上頗有幾家酒店客舍。如今兵荒馬亂,鎮上居民逃散了很多,但仍有人在官道邊搭了茶棚,供來往行人歇腳打尖,只是生意十分清淡罷了。

  早晨的太陽剛剛從太行山麓露面不久,兩個頭戴斗笠的年輕男子從官道上走來,腳步輕盈,似是身懷武藝的練家子。見路邊有喝茶吃飯的地方,兩人商量了一下,進棚在角落裡坐定,隨意點幾樣小食,等待上飯期間,不時以警惕目光注視棚外官道。

  “大哥,”較年輕的那男子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咱們離太原還有多遠?”

  年長的男子掃一眼茶棚主人,見他忙著燒水煮食,並沒留意自己兄弟私語,才答:

  “過了雀鼠谷,就是一馬平川,路好走多了。最多十天,就能到太原。”

  年輕男子嘆了口氣,聲音更低:

  “我就是心裡嘀咕,你把嫂子扔在京師,卻去投奔你岳父。萬一那唐公心疼女兒,遷怒於你……”

  “唐公這點氣量還是有的,何況他愛子世民隨在身邊,世民與我一向交好,”年長男子也嘆了口氣,低頭注目自己手掌,“再說,這本是慕蘭的主意。你嫂子不是尋常弱女子,她父親兄弟應該都明白……”

  這兩人正是李淵的三女婿柴紹,和其弟柴繼。

  月前李淵寫信給身在京都的柴紹夫婦,召他們到太原共舉義兵,不料長安留守陰世師等人早有防備,對柴家監視甚緊。眼看夫婦二人無法同時脫身,李淵的三女兒李慕蘭說服丈夫兄弟倆先行出城,投奔太原去助自己父親一臂之力。一個多月來,柴紹兄弟隱名埋姓,喬裝打扮,曉行夜宿,儘量避開那些由大隋官員駐守的大市鎮,從小道一路北上,好不容易平安來到了賈胡堡。

  一路行走一路打聽風色,只覺得朝廷對各地官員的眷屬控制得越來越嚴緊,特別是對唐國公李淵,據說前些天,南方的河東城裡已經貼出告示,通緝“反賊李淵的在逃家屬”。而由北向南逃荒的難民,也告訴他們“馬邑失陷給突厥人、狼崽子就要南下攻打太原”的消息,當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亂世之中,凡是有頭臉的豪強梟雄都在扯旗造反稱王稱霸。李家也在這時割據一方起兵反隋,能有幾成勝算呢?

  “大哥。”柴繼突然叫了一聲,向前努努嘴。

  柴紹抬頭一看,只見南面官道上,又走來兩個頭戴斗笠、遮住面容的年輕男子。

  那兩人也看到了這個茶棚,商量幾句,大概也是又渴又餓了,不得已走進來,俯仰之間,帶頭那人與柴紹的目光對在一起。

  兩人都怔在當地。

  柴紹起身:

  “大郎?四郎?”

  來者竟是李淵長子李建成、四子李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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