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魘免費閱讀一、容顏(3)
我無法承受眼前所見景象所顯示的事所帶來的衝擊。
這裡是我家。
這裡有號稱相當安全的保全。
這裡是我們全家三人安穩地睡了一整晚的房間。
而現在,這裡出現了一大片血跡,和一顆我同班同學的頭。
老爸老媽正大喊著什麼,但我沒聽懂。
牆上凌亂的血字和痕漬,我無法理解。
「活著才是恐懼的開始」
我愣愣的盯著這九個字看,但是字與字之間連結成的句子意思無法被我的大腦解讀。
恍然間,有好多人來到這裡,走來走去,彼此間大聲交談,但這一切似乎都與我無關。
我只知道一件事。
是「他」。
是那個曾冒充我爸來殺我的無臉人。
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這個想法,但是我就是知道。
我像是無意識地跟著老爸老媽,還有一些出現在我家的人一起到了警局,做筆錄。其他人則繼續留在現場勘查。
說「現場」實在很奇怪,那明明是我家。
我聽到自己像喃喃自語般向負責做筆錄的員警述說凌晨的情景。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我不過就是莫名的早起,開了燈,大叫我爸媽起床,然後愣在那。
員警似乎有許多問題想問,但是說實在連我自己都不太能確定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可能我的呆滯很明顯的反映在我的表情上,因此他很快就放棄從我身上詢問線索。
保全公司的人也有來,而我同樣聽不懂他們在解釋什麼。
沒多久黑胖的媽也衝到警局來,一副憔悴的樣子加上幾近瘋狂的狀態。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瞭解事情發生的經過。
原來黑胖的屍體昨晚就在他家被發現了,只是一直找不到頭。
偉大的監視器當然有把出入他家的兇手拍下來:一名長髮矮胖,穿著打扮像箇中年婦女的女人拿著沾滿血的兇刀離開他家。
「她」將兇刀丟棄在巷口,然後像是故意挑釁似的抬起頭來面對監視器鏡頭。
沒有臉。
「她」沒有臉。
令黑胖媽崩潰的是,兇刀刀柄上清晰的指紋是她的。
而她衣櫃裡少了一套衣服,正是和那無臉女人穿的衣服同樣花色款式的。
兇刀也是他們家的水果刀。
據說黑胖的死狀甚慘,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完整的地方。
黑胖的媽媽因為兼兩份工作,晚上都很晚回到家。昨天她大約快十一點左右回到家時,發現黑胖已經死很久了。
許多情況都和發生在我們家的相似,但是老爸卻有人證物證能夠證明他不是那個持刀行兇人,而黑胖的媽媽沒有。
可是,疑點非常多。
首先,無臉兇手只被監視器拍到一小段,之後就消失了。
像人間蒸發一樣,連「她」腳上沾到的血跡都斷了。
其次,無論保全或者巷子的監視器,都沒有顯示出有人曾經進出我家,甚至沒有人在那附近出沒。
我們臥房門的門把上面也沒有可疑的指紋。
如果黑胖死亡第一現場是他家,那我家那一大片血跡怎麼來的?
而這兩個無臉人,有可能是同個人嗎?
我的直覺是,但是我沒有說出來。
回家後老爸去翻衣櫃,還真的少了一套衣褲,就跟我們遇到的無臉人穿的那套一模一樣。
這下子疑點又多一個,他什麼時候把衣服偷走的?
現在我對狀況的理解已經比較能夠反應過來,然而還是處於一種半虛恍的狀態,有種不真實感。
一大清早發生這樣的事,到現在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但其實才剛到了該去學校的時間。
老媽說要送我去上學,我只是點了點頭表示順從。
其實我沒有心情上學。
可是我希望去學校後可以發現一切只是一場惡夢,其實黑胖依然在班上耍白目,用他的大嗓門宣告全世界他的存在。
我希望去學校後發現一切照舊。
甚至我也不覺得背上的傷口還會痛了,我由衷希望這只是一段錯誤的記憶,或者某個低級催眠師的惡作劇。
可是,媒體不知道透過什麼管道得到消息,記者追到學校來了。
目標當然是我和雷小墨,或者隨便抓個可能認識黑胖的人也好,說不定只要有穿著我們學校制服的學生髮表感言也行。
雖然他們被擋在教學區外,可是卻令坐在教室內的我感到恐懼。
黑胖空著的位置證明了早上的事情是真的,蜂湧而來的媒體也強烈暗示著我這件事的真確性。
中午吃飯的時候,午間新聞報出來了。
一放學,各家媒體的記者一湧而上。
我忘了他們到底問了些什麼,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在一片混亂中回到家的。
然後我看到一份晚報平躺在茶几上。
上頭條了。
一邊吃飯一邊看著自己狼狽地擠在記者堆理移動的結果就是吃不下。
雖然主播的臉一本正經的報導,但看在我眼裡就是荒誕愚蠢又可笑。
這什麼跟什麼。
我明明臭著一張臉什麼也沒說,卻被媒體型塑成膽小無助、楚楚可憐、擔心受怕、兔子般無辜柔弱的受害者,大概還帶點瓊瑤女主角那種在命運作弄下逆來順受的影子。
我是很害怕沒錯,卻不是他們塑造的形象那樣。
拿漫畫來做比喻,我的這種害怕是少年漫畫會出現的那種,但被他們搞得像少女漫畫一樣。
你能想像七龍珠的人物被打了之後下一格出現了美少女戰士的臉嗎?!
你能想像銀魂看到一半突然出現少女革命的人物嗎!?
我不能。
所以我對於自己出現在電視上的形象感到既驚訝又憤怒。
倒是雷小墨變成了英勇奮戰無臉人保護好友的「小小女英雄」,看到這稱號我差點沒被飯噎死。
不只新聞臺,各種靈異、風水、算命、八卦、甚至談話性節目、各種雜誌、報紙,一堆大師、來賓、主持人、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全都抓住這個聳動的議題不斷消費。
各種媒體都想來採訪我們。
而我光是看新聞,就覺得和媒體扯上邊不會有好下場。
他們只是想製作出他們想要的效果的東西,而非想呈現事實。
也因此我在那些我根本就沒有發聲的媒體上,看起來愚蠢得無以復加。
何況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解決住的問題,才沒空理那些只想靠著炒作別人的不幸來賺錢的傢伙。
我們能住到哪裡去?
我們家的主臥房已經被當成現場用封條封起來了,而且就算沒封我們也不想再住回去。
保全系統對無臉人顯然沒用,而監視器似乎也是隻有在他想被拍到的時候才拍得到他。
他進出別人家來去自如。
如果殺害黑胖的兇手和我遇到的無臉人是同一個,那麼他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會偷要變成的對象的衣服來穿。
感覺起來似乎可以任意變成任何人的樣子。
這實在很麻煩,怎麼想都覺得不管搬去哪都沒用。
還有,他是實體,不是鬼魂幽靈之類的東西,因為我爸確實揍跑過他。因此也不能奢望借住佛寺或教堂來躲避。
但總不能坐以待斃。
他很可怕,因為他會殺人,他是變態,他會化身成別人親近的人,他神出鬼沒。
可是反過來想,他不是無敵的。他只能使用別人家中的刀子來當兇器,只能對著落單的人下手,只能在傍晚之後行動。
對,只能在傍晚之後行動!
我努力思考著這兩次事件的共通點和相異之處,希望可以想出克服的辦法來。
儘管老爸老媽跟我說,這些是他們警方和大人們的責任。
要說我漫畫看太多也好,我總覺得大人們往往會忽略掉重要的關鍵點,因為太重視常理和邏輯。
而這明明就是完全不符邏輯和常理的事。
警方目前還在認為有兩個無臉人的可能性遠遠大過於只有一個無臉人,理由是怎麼可能同一個人又男又女,隨意變換。
問題是,基本上會出現無臉人這種東西,就已經違反常理了好嗎。
他都已經可以變成別人的臉、別人的指紋,但是監視器同時照出他沒有臉,這種詭異的情況都已經出現了,他為什麼不能多一項才藝,能變男變女。
我只希望他的才藝不要越學越多就好。
我的直覺強烈的告訴我,無臉人只有一個。
其實也是因為我不想去相信有一個無臉男和一個無臉女,萬一他們生了一堆無臉小孩到處去殺人怎麼辦。
「爸,為什麼我在醫院的時候,都沒事,我一回家他就找來了呢?」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提出來問。
「因為有人站門口保護你啊。」我爸回答得理所當然。
答案真的這麼簡單?
我爸無意義的拿著電視遙控器轉檯,轉來轉去,不知道是不是企圖從某位」大師」身上得到解決方案。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再找人站我們家門口就好啦。」
「我們今天晚上不住家裡。」老媽悶悶地說。「警方說叫我們最好別繼續住在家裡。」
「啊?那我們要睡哪?警察局嗎?」
「他們也沒提供什麼好選擇的,只叫我們自己想辦法、自己小心。」老媽的語氣非常不滿。
警察會這樣說我倒覺得一點也不意外。
「我們今晚去睡奶奶家。」老爸沉重的宣佈。
其實老爸也擔心這樣做會拖累到爺爺奶奶,可是現在的情況實在很難想出完善的方法來。
多虧偉大的媒體肆意地報導,現在是不可能會有親戚朋友肯收留我們了,飯店民宿更不可能為了讓我們這家住進去而其他生意都別做了。
「我們會輪流睡,輪流守夜。」老爸堅定的說。
畢竟老爸可是曾經擊退過無臉人的呢!此時我心中想著,如果老爸2D化成漫畫中的人物,一定是個令人景仰的可靠的大叔。
吃過了這頓沒人吃得下的晚餐後,我們隨意收拾了些東西就去奶奶家了。
明明跟奶奶說我們會吃過飯再去的,但奶奶還是準備了過於豐盛的飯菜等著我們一起開動。
剛才在家沒吃什麼東西,現在真的會覺得餓了,我們幾乎把東西都吃光,奶奶也覺得很高興。
吃飽飯後果然會讓人比較放鬆,我有點遲緩地洗著碗,腦袋已經不去想跟無臉人有關的事情了。
除了逢年過節,我們很少來奶奶家。每次來奶奶家她總是很高興,很熱情的招呼我們,儘管我們其實沒什麼話題可以聊。
爺爺有很嚴重的重聽,大部分的時間只是坐在他專屬的藤椅上看報紙或看電視,他只看有字幕的節目。
每次都是我洗碗,這不是因為我的輩分小,我們家不太講究這個,純粹是因為我喜歡洗碗。老媽不煮菜,因此平常在家根本就沒有洗碗的機會,來奶奶家剛好可以讓我洗碗玩玩水,又讓奶奶休息。
牆壁上的掛鐘敲了九下。那掛鐘很老了,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對它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
爺爺奶奶準備睡覺了,老爸老媽看起來有點緊張。
剛才的鬆懈也消散了,我也開始感到不安。
我們在和室鋪了棉被,大家睡在一起,只不過老爸老媽會輪流守夜,整個房子所有地方的燈都不關。
由於我明天還要上學,老爸老媽很堅持要我睡覺。
我閉著眼睛,心底的緊張卻越積越多,心跳越跳越快。
我試圖說服自己,其實什麼也不會發生,一切平安。
住宅區的夜晚很安靜。
就在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後,我以為應該快要天亮了,我聽到客廳的掛鐘敲了十下。
才十點。
我更不安了。
時間過得好慢,我又睡不著,又什麼都不能做。
我懷疑這麼緊張造成的心跳加速應該有達到運動的效果,因為就在掛鐘敲了十一下之後沒多久,我覺得好累,終於累到睡著。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穩,半睡半醒中隱約聽到老爸老媽低聲交談的聲音。
但是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於是我就這麼睡到天亮。
可是早上六點半,鬧鐘響的時候,我伸手把鬧鐘壓掉,卻摸到了另一樣東西。
冰冰冷冷硬硬的,很光滑。
我睜開眼睛一看,是盤子。
是我昨晚洗過的瓷盤。
為什麼盤子會跑到房間裡面來?
我抬頭看了一下,老媽坐在房間門口,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我再低頭,看到盤子裡的東西,整個人跳了起來。
老媽被我嚇了一跳,馬上朝我這裡看過來。盤子裡裝了血淋淋的眼珠,耳朵,一些模糊的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