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風記免費閱讀第四章 誰為先手
清晨,西邊精舍內下人們開始忙碌,而淮陰候府的女眷對夜間之事毫不知情,眾人一切如常。
衛氏請來許塵擺下法陣,說是要為淮陰候當年早逝的袍澤祭祀。許塵設好全副儀仗,親自披掛上陣。祭壇上掛著硃砂畫就的符紙,龜甲磨就的定盤與蓍草拼的卦圖分列特定的方位。許塵口裡唸唸有詞,左手持鈴右手持根棍子舞得人眼花繚亂。
韓沐在屋裡遠遠望見,瞧得有趣,只是看不分明,恨自己身量不高,於是叫小安一起把木案搬到窗下,爬到案上站著看。韓沐見許塵又念又唱,轉著圈子,走來跳去,不由轉頭笑道:“這個許塵怎麼比王道長的年歲大上許多,卻一點風骨不及,我要是他們的師傅,也沒法收他做弟子,這分明就是個耍戲的。”
小安嚇得直襬手道:“女郎萬萬不可說得,許塵可是這官廟的主事,總是有術法的高人,若是主母聽到女郎這話,定要說教了,回頭又要罰小婢沒理會女郎言行的。”
韓沐不以為然道:“不用著緊,阿母不會為這責罰的。”說完,又抬起頭朝窗外望去。彼時,祭壇上的許塵已是站定,把供桌上擺的主祭品高舉過頭,口中禱唸著,又用手指沾著供杯裡的酒水向前方彈灑。韓沐漸感無聊,從案上跳了下來,拍了拍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等待外面的儀式完全結束。
許塵這邊終於結束,等收下衛氏派人送上的豐厚的封儀,諂笑的行禮,不住的稱謝,他身量高大,偏做這麼點頭哈腰的動作,配著那身赤紅色的高冠寬袍,實在滑稽可笑。隔開幾步遠的韓漣韓汲都低頭忍著笑意,手指緊緊的攥著衣角,身後的侍女們也都忍俊不禁,臉漲的通紅。
衛氏將許塵送走後,剛回到房裡,韓沐就在門口探頭,衛氏望見,道:“沐兒,進來。有事嗎?”
韓沐笑嘻嘻地跪在衛氏身後,兩手捏拳輕捶著衛氏的肩頭,道:“阿母,孩兒見您操勞半日,特地來給您捶捶肩,讓阿母好生歇息下。”
衛氏笑嗔道:“這孩子,這麼討乖,真不是有事要尋母親?”
韓沐不依道:“阿母,孩兒沒有別的事情,只是為給阿母解乏。”
因為順利完成這次祭祀,衛氏心下稍為舒緩,也捨不得韓沐繼續捶敲,柔聲道:“好了,阿母知道沐兒的孝心可嘉。你也是傷好不久,不要累著。坐下來,和阿母說說話罷。”
韓沐依言繞到衛氏前的簟席上坐好,衛氏看著韓沐面上似乎又恢復了些氣色,問道:“昨夜睡好了?可有再混夢?”
韓沐點頭答道:“孩兒昨夜睡得踏實,不曾再混夢了,早上起來人亦覺得清爽便利。”
衛氏不由放下心來,微笑注視著她,道:“母親也是覺得你有點起色。看起來出門散心還是有用。”
韓沐笑道:“那沐兒可要請母親多留些時日,阿母在府裡主持中饋,每日操勞,豈不比孩兒更需要休養。”
衛氏聽到這話,心裡真比吃了什麼補品都受用,越發的高興,嗔著道:“這孩子,今日這小嘴如同塗了蜜般,就會哄著阿母開懷。”拉著韓沐的小手,輕輕的摩挲,感嘆道:“幸好這二天咱們出來,你阿耶今日在府中同陳郡守宴別,人多嘈雜,這裡清靜多了。”
韓沐不知道這陳郡守是哪位,她更不會知道,三年後,她會恨極這場飲宴。眼下,雖然韓信不受漢帝重用,接連黜降,自楚王貶為淮陰候,封地也從楚國遷縮至淮陰,閤府也都入京被監看,然而,還是有韓信的不少舊部及臣子依舊效忠,私下裡仍稱韓信為大王。而平日裡衛氏打理有度,總算維持住了體面,韓沐等人及府裡的用度亦不曾虧減。
母女二人在屋內閒話,其樂融融。而這邊淮陰候府內,韓信正同新封的鉅鹿郡郡守陳烯宴別。酒酣耳熱之後,韓信揮手擯退眾人,邀陳烯同案而坐。
韓信拉住陳烯一手,長嘆道:“陳烯,現今只你我二人在此,可否同信深言知交?”
陳烯大為感動,表示:“烯願聞將軍之言。”
韓信微微苦笑道:“信今日之處境,爾深知之,毋需多言。今日君將赴任,當有一忠言相贈。君之所轄,乃天下囤聚精兵之地,而君現在又為陛下所親信。若有人告陛下君反之,陛下一定不信;如若再告訴陛下,陛下則會生起疑心;如果再三有人告君謀逆,陛下定會大怒而親自率軍征討,彼時,信自為君在京做內應,則天下可圖之。”
陳烯聽到這裡,酒也醒了一半,加上他素來信賴韓信之智略,當下抱拳立誓道:“將軍放心,陳烯唯將軍之命是從之。”
二人當下計議停當,韓信送陳烯出門不提。
清風廟王紫觀院內,王紫觀正與一個人對坐在廊下,身前的案上居然擺著副象棋,兩人邊落子邊說話,王紫觀道:“你託我的事情全辦妥了,以後的事情,皆有定數,目前你我也只能暫待其變。”
對面這人一身雪白的寬袍大袖,面如冠玉,正是昨夜在淮陰候府女眷居舍外出手之人,他神色不動淡淡的道:“只有她完全避過此劫,我才能安心回去,那些瑣事都可暫放一旁。”
王紫觀微皺眉頭道:“當真?脫離此劫豈不比歷劫後心境修為差距太過?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下那樣的狠手。”最後一句,竟是頗為哽咽。
那人聽後,臉上那抹始終溫柔的笑意也不由消失,半晌,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道:“當年之事,牽涉廣泛。某亦身不由已,你也深知其中原由。而這二次,那些人做的太過,若不出手示警,恐怕就更肆無忌憚。真以為我們這裡無有出頭之人了。”
頓了會,這人把玩著手中的一顆棋子,對王紫觀道:“等得黃石公的那小子把她安置好,還得煩請你照看一二。否則我屆時無瑕他顧,怕是……”
王紫觀“啪”的一下,把棋子拂亂,惱道:“何用你叮囑,我自會相護,若不是我這些年暗中相隨,只怕你早見不到人。”
那人苦笑更深,只得把棋盤推開,道:“這都是我的過錯,還要請你護住,不要給別人知道。現今她完全沒有自保之力,還是隱匿些好。那粒青蓮玉實上我已施了術法,只要不遇到高過我的人,都會把它當作一粒尋常青玉珠。”
王紫觀點點頭,眼圈微紅,道:“我自會處處小心,全力護她周全。”
近院門處兩名僮子煮好了茶水。拎了過來,王紫觀道:“來,阿容,給先生先斟一杯。”
“諾。”一個圓臉圓髻的渾身圓滾滾的僮子上前,年約十二三歲,胖乎乎的小手幹活倒是很利索。給這位先生斟好後,又給王紫觀斟了一杯。
王紫觀道:“嚐嚐我親手種的茶,在嵩山待著,無事可做,只有搜尋擺弄些這個打發時間。”
這人拂開被山風吹到額前的長髮,優雅伸手端起玉杯,輕啜了一口,楞住,搖了搖頭,似有些不能置信道:“此乃玉芝果的氣味啊,我不可能聞錯的。”
王紫觀見狀不由自得的一笑,道:“這不是玉芝果,這是我用玉芝果提的靈露滴灑了七七四十九日的茶苗,當然這茶樹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尋得的靈苗。之後再在茶園裡,設下陣法,將浮提土培在樹根上,才有了這麼點茶葉。”
這人聽後又是一驚:“你怎的連浮提土都順手捎帶上了?你還真是有這心思。”
王紫觀道:“不如此,怎得靈藥靈食,世間飲食雜質太多,昨日還特與她一杯雲子精華所煉的靈露,哄著說是米漿,倒是飲了滿滿一陶碗,也正好替她洗去體內淤血雜質。”
這人終於意動,起身抱拳施了一禮,道:“這算我欠你的,眼下無法,只能待日後再厚報了。”
王紫觀淡淡一笑,擺手道:“以我與她的情分,這不算什麼,只要五年後你到紫清宮,把那道《太清玉靈經》記下,給我留份玉簡便可。”
這人道:“既然如此,那我算佔得便宜了。”轉頭望見旁邊侍立的僮子,眼光一轉,有了計較,道:“這個阿容,是你宮裡的,還是這姓許的小兒手下?”
王紫觀道:“自然是我帶來,他原本是我在雲夢澤一帶遊歷時所遇到,父母戰亂中早逝,拾到時連姓氏都不知道,只記得自己名喚阿容。我也是看他心性尚可,收留下來。”
這人微笑道:“把這孩子交與我帶走罷,你那裡盡是女子,多有不便,不如跟著我。”
王紫觀想了下道:“我無意見,不過還是問下他。”轉頭喚道:“阿容,上前來。”
那個叫阿容的僮子還不知道原因,走到二人面前,這個人問道:“阿容,你可願意隨我修煉?”
阿容心中一跳,自是願意,抬眼望向王紫觀,王紫觀點頭默許。阿容忙跪下道:“阿容願意。”
這人笑道:“我的座下都有姓名,你既然不記得自家姓氏,那就以容為姓,《道德經》雲:‘孔德之容,惟道是從。’取名道從。”
容道從叩首道:“容道從謝過師傅賜名。”他自幼漂零,極有眼色。
這人笑道:“起來,隨我走吧。”帶著容道從飄飄蕩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