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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射免費閱讀0016 不疑凝神氣,懷善無貪慾(一)

  連著幾日都是下雨。

  宿平並未因此閒著,自從孫犟頭家中回來,他便更刻苦了。雨天不能晨起練跑,他便在屋裡原地踩踏,俯臥撐也從八十加到了一百。

  射箭之事更是新奇。他家房子自東往西有裡屋、正廳、灶下三間,兩兩之間都有木門正對,筆直貫通。於是宿平便央著邱禁帶回來幾個稻靶子,懸於灶臺牆壁之上,打開灶下至正廳、正廳至裡屋的木門。少年站於裡屋舉弓,透過兩扇敞門,正對灶臺稻靶。雖不及二十步,倒也堪堪可以練箭,不至於因雨天停滯生疏了手感。所謂“拳不離手”,大抵即是如此了。卻說一次宿樹根冷不防從大門口闖了進來,剛巧碰到宿平一箭射出,差點飛了他的鼻子,氣得他火冒三丈,攆著兒子追了幾圈,倒也不敢真下手痛打。只是那以後,但凡雨天,根哥進門之前都落下了一個探頭探腦、左顧右盼的毛病。

  “引體向上”最易解決,只需從房子的橫樑上牽下兩股麻繩,兩麻繩中間繫上一條橫木槓便可。雖說這橫槓如鞦韆一般,容易前後晃動,不適做那“引體向上”中的“靈猴搶桃”,卻總了勝於無,“磨鐵槍”和懸垂吊掛倒也沒多大影響。只是這又叫根哥得了另一個毛病,就是但逢雨天,每晚都要望著頭頂上吱啞吱啞的那兩根麻繩上的橫樑惴惴不安。

  ……

  這日早晨,離廂軍回營也只剩了六天的時間,卻也迎來了雨後的第一個晴空。

  邱禁真的告假一日,說要帶著宿平上山打獵。

  “邱叔叔,村西面就是大山了,這裡我還從沒來過。”宿平手裡提著短棍,肩上負著竹弓,左腰繫一個布袋,右腿挎一副箭囊,神情興奮。

  邱禁道:“這幾日我讓都裡的弟兄在各家打探了,知道這西山小獸野禽頗多,且還有人說出幾處隱泉。”

  宿平問道:“那有沒有老虎?”

  “有!”

  宿平嚇得握緊弓身,一臉惴惴。他雖說前次與王小癩子打了架,膽氣大了許多,只是真要遇到了那些兇獸,卻不是傷筋動骨能夠了結了的。

  “哈哈!無妨,走罷!”邱禁在前頭大笑道,“自我大趙立朝以來,各任衡州知府都曾派軍剿過虎患,那些大蟲都躲到深山裡去了——咱們只在這衡山邊上打獵,怕是還沒那般好運氣。”

  宿平心頭稍安,跟了上去。

  “這大蟲是照不到面了,只不過……若是碰上幾頭野豬、幾條蛇,那也是稀鬆平常。”

  “你就唬我吧。”宿平這回卻不怕了,一拍腰間的布袋,微微傳來一股嗆鼻的氣味。原來臨行前,邱禁讓宿平母親準備了一些雄黃和許多搗碎的大蒜,放在裡頭。雄黃和大蒜氣烈,蛇一嗅到,便會遠遠地躲開了。

  “你倒是有恃無恐……”邱禁微微一笑,不再拿話嚇他了。

  向西走了約莫兩刻鐘,盡是些灌木矮林,也不見有什麼新鮮事物,頂多有三兩隻癩蛤蟆從腳邊逃過。見宿平有些興致索然,邱禁輕輕一笑,也不開口,只是偶爾在沿路留下一些記號。

  這西山入口之處,也有村民往來伐樵。再朝裡走,便鮮有人去了。

  一路山勢漸陡,少年跟在邱叔叔身後左轉右突,還好他這些日子勤練不怠,要是換了從前,這會該已氣喘不已了。

  不多時便到了一處山坳之前,坳間有一條尺寬的小流淌了出來。

  “過了這坳,前面該有一處平地。”邱禁抬頭望了望東天,那日頭有大半已露了出來,只聽他叮囑道,“呆會兒跟在我身後,不可輕易出聲。”

  宿平神色一凝,慎重地點了點頭,握著短棍的那隻手掌微微一緊。

  邱禁將自己的短棍插到腰間,並排在那裡還吊了一把包了鞘的小刃,也不知是匕首還是短刀,又把肩上的竹弓取了下來,彎腰挑過一根矮樹杈,順著那小流朝裡面走去。

  邱禁雖說得了些消息,卻只知這裡有一處山間的曠地,其它並無詳情。如今看那水流,便明白來對了地頭,是以接近時腳步放慢。宿平也跟著小心翼翼。

  又一會兒,來到幾株矮木遮蔽處,邱禁輕聲叫了一個“停”,招手示意宿平到他旁邊。少年躡手躡腳地踱了過去,站在邱禁的左側,目光順著那幾片葉間的縫隙,望穿而去。

  這世間之人自詡與天、地並列三才,卻一味只知巧取豪奪,哪堪得半點造化之功?宿平自是年幼,心中也無太多想法,純是為那眼前的美景所歎服:

  初陽之光柔柔灑向樹頂、鑽過葉叢,透到這山澗中;霧氣蒸騰,似仙煙繚繞;夏花點點,鋪滿巖間草地。山澗中心是一灣八丈多寬的清潭,顯是前些日子蓄滿了新水,輕波微漾,盈盈有餘,溢出流淌。那潭邊已有幾頭皮毛一色棕黃的小獸正引頸探頭,在那裡安靜舔水,那小獸並不群居,一頭頭分散而立,除了四五隻更小的黑毛幼獸,身被點點白斑,分成兩夥圍在各自母親身邊活潑跳躍。這些小獸沐在朝陽之輝當中,全身金光微泛。

  宿平望著那些只有一腰來高的活獸,隱隱覺得有些眼熟,登時想起了那畫中的九色鹿,便輕聲問道:“邱叔叔,這也是鹿嗎?”

  “這是香獐,也叫麝。”邱禁拍了拍宿平的肩膀,道,“——咱們這處位置有些遠了,射力有所不逮,你且待著不動,更不要出聲,且看我如何捕獵。”

  宿平看著他起了身子,悄悄地從一旁掩了過去,正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是欲言又止。無奈之下,只好蹲回了原位,一會兒盯著邱叔叔,一會兒看著山澗中。

  邱禁走得謹慎,行動頗慢,宿平瞅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又想起呆會兒那些香獐就要被邱叔叔射殺當場,也是不忍再看,便朝周圍四下打量了起來。

  他不打量不要緊,這一打量竟快要將他的苦膽給嚇炸了。

  一丈多遠的灌木從裡,少年看見了一張臉,一張似人非人的臉!

  這臉扁平如盤,眼眶深凹,鼻樑既寬且長,好似一個倒三角,鼻尖銳利如彎勾。

  最可怖的是那眼珠子,烏黑泛光,正也一霎不霎地盯著他。

  “啊!”宿平率先大叫一聲,跳起奪路就奔向邱禁那邊。

  “哇!——”只聽他身後也是一聲厲叫,那音調比之宿平還要高上數倍,少年只覺心膽俱裂,下腳卻更快了。

  邱禁聽得宿平一叫,也是立馬折奔而回,兩人在路上相遇,邱禁一把將少年拖向後背。

  “什麼東西?!”邱禁抽出一箭搭在弦上,凝視前方,神情戒備。

  “鬼!……鬼!”宿平指著來路,失聲叫道。

  正疑惑間,突然前方一陣撲騰,邱禁立刻將弓拉滿,對準那邊,卻見一個事物從那地方衝了出來,飛上天去,定睛一看,原來是隻大鳥。

  “呼……”邱禁見了那飛禽,先是一楞,隨後便長吐了一口氣,放回弓箭,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你說的那個‘鬼’,長得可是一張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臉?”邱禁拉過宿平問道。

  “正是正是……它那鼻子眼睛,我只看了一眼,便似魂兒也沒了,不是鬼是什麼?”宿平心有餘悸道。

  “你見過鬼呀?”邱禁笑罵道,“真叫一個‘人嚇人,嚇死人’,我道碰上了什麼兇獸了呢。”

  “真不是鬼麼?”宿平拍了拍胸口道,“那是什麼東西?”

  “喏,就是方才飛起來的那隻大鳥。”

  “啊……真是那隻大鳥?”

  “騙你做什麼?那叫草鴞,因長著一張猴臉,故而都叫它‘猴面鷹’。”邱禁氣著解釋道,“這猴面鷹,都在夜裡抓些野兔、野鼠來吃,這會兒正是它該睡覺的時候——你倒好,一來就大嚷大叫,擾了它清休不說,還把我嚇了一跳……唔,那香獐這會兒肯定都全嚇跑了。”

  宿平聞言轉頭就朝那山澗之中望去,果然已是空空如也。

  “小畜生,跑得倒挺快。”宿平嘴裡罵道,卻是撇過頭去一陣偷笑,自是為那些活潑小獸的逃脫慶幸。

  “那可不……這些香獐的膽子,那該比你小多了,可論起跑路躥跳的速度,卻是十個宿平也及不上的。”邱禁也是嘿嘿一笑。

  “邱叔叔,那咱們現在往哪裡去?”少年連忙岔開話兒。

  “我見你喜愛這裡,便去裡面歇息一下吧,順便查探查探,草叢裡有沒有什麼野兔之類。”邱禁指著山澗的空地道。

  “好耶!”宿平一聲歡呼,提著短棍,在前面一陣亂撥,跑了下去。

  來到潭邊,宿平湊下掬起一捧水,飲入口中,只覺味道平平,無甚出奇之處,又在周圍盯著潭面繞了半圈,入目之處,只有一些水草青苔,不免有些索然。

  “邱叔叔,這潭裡怎地不見有魚兒?”宿平一臉疑惑,回頭問道。

  “此潭並非山泉所聚,只是趁著地勢,匯積一些雨水罷了,遇旱則幹,逢澇便滿,上不通河,下不接海的,如何會有魚兒?……唔,你方才已飲了一些潭水——這潭水佐料繁多,那些什麼香獐、野狐的,來這裡汲水,嘴上喝著,底下拉著,想來應該味道不差?哈哈……”說到這裡,連邱禁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宿平聽罷,眼兒都綠了,更是腹間鼓動,乾嘔數聲。

  兩人歇息了一會兒,又四處仔細尋覓了一番,卻哪裡有半隻野兔的蹤影。正氣餒間,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叫聲,“哇……哇……嘎嘎嘎嘎……”

  “是角雉!”邱禁豎耳一聽,便說出了名來,用手往北一指道,“在那裡!”

  說罷,就卸出竹弓,提在手中,一溜兒就飛跑過去。

  宿平連忙後頭跟上。

  兩人朝山上越去,繞過幾個小林,終於在一處黃泥坡上看見了那隻角雉。這角雉與家雞一般大小,略長,生得也一般模樣,只是頭頂黑色羽冠,腹間呈黃,被身褐白相間,卻有一條長尾向後拖出,此刻正低頭在那黃泥坡上,來回走動覓食。

  邱禁拿眼瞄了一瞄,卻收起竹弓道:“這裡去那,恰有二十來步,便由你來射罷。”

  “這如何使得,”宿平驚道,連連擺手,“萬一我射不中,它豈不飛了去?”

  “無妨,無妨。”邱禁笑道,“這角雉又叫角雞,不善飛翔,膽子極小,也被笑作呆雞,你若這時衝得快,追到它邊上,指不定它就把頭埋了土裡,跑都不敢跑了。”

  “當真?——那我且試它一試。”看邱叔叔模樣不像說謊,宿平心中也是躍躍。他自練箭以來,還從未曾射過活物。這刻便丟了短棍,把弓拿在左手,右手取了一枚竹箭,竹箭末端已然粘上了三根雞毛羽。

  宿平悄悄退後一步,於隱蔽處拉開射箭空位,張起竹弓,拿眼瞄向前方,卻發現了有些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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