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緹帥免費閱讀第六章
目送車馬遠去,高恕輕聲問道:“大人,這宮內的特使說了什麼呢?”
陸炳笑笑搖頭,揚出手裡的諭本:“拿去看看便知。”高恕輕應一聲,躬身接過。
三人傳看,諭旨是皇帝的委任狀,甘勇從高恕手上接過,低低念出聲:“大明嘉靖皇帝旨諭驍騎尉錦衣衛陸副千戶炳:京師南城畿甸地方,系國基穩固之根本,近年但因事繁各司衙無統屬,以致鼠竊猖獗,匪類聚眾,強徒越貨殺人,白晝敢橫行街裡而無人事理。今朕聞之南城地方血案生髮,畿甫譁然一夕數驚,小民惶惶不可終日,干係重大,恐生有變。故特命爾仍協理北司事,即日起開府南城,理事靖安,統署京都有關司衙,遣調兵勇機快,嚴察匪盜,懲治奸狡,禁革奸敝,安靖地方,紓朕保軍民人等樂業思安,還畿甸地方清明朗朗。滋授爾便宜行事特權,各有司衙署俱聽爾節制,凡有不遵號令,違命輕慢怠事者,俱以軍法從事,五品以下可徑自拿問發落,五品以上須上奏定奪,凡一應情治大事小事,遇事情急,不必關白,可臨機裁斷,自行區處。望卿不負朝廷所寄,慎為酌行,審勢奪時。特此諭,乞照令遵行!欽此!”
待三人閱畢,陸炳收回諭本:“你們怎麼看?”
高恕猶疑地沉聲道:“這諭旨來得古怪,來得這麼快,尤其是諭旨內容,更是奇怪,今上是從何得知此宅之事?”
周玉山眉目攢得緊緊地,深感不安地道:“是來得挺怪,北司既命大人查察此事,按常情,今上即便從特殊渠道知曉此事,理應讓大人赴御前,俱本奏報此事以後,再下文批覆指示。這諭旨來得非常不合常理,背後是不是有什麼深意?”
陸炳不予置否,轉向甘勇:“甘勇,你怎麼認為?”
“屬下不知該說什麼,升官本是好事,屬下理應恭賀,向大人討杯酒,但經兩位大人這麼一說……”甘勇苦笑著直搖頭:“恕屬下放肆說一句,屬下實在不懂官場這彎彎繞。”
陸炳想起啞迷似的四字:當心著點。
似是慰藉,又像警告,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他長長嘆口氣,衷心地感言:“是福不是禍吶。真不知今上是怎麼想的,我是愈來愈不瞭解了。”
文華殿本是東宮太子視事的地方,眼下卻成了朝會後的皇帝議事便殿,以孝順名聞的青年嘉靖皇帝朱厚璁,面目陰沉,肝火大動卻發作不得,只好挽起袖,揹著手左右走動不停。
上疏要重建仁壽宮的大小臣工跪了一地,舊事重提,正在伏地泣哭乞恩,骨子裡頑強的很,眼巴巴望著皇帝大發慈悲。
朱厚璁停下步子,緩口氣說:“好了,就依眾卿之議。自嘉靖五年仁壽宮為大火侵毀,皇伯母仁愛養民,致使重建一拖再拖,朕細細思來,卻實有所不妥,仁智殿陰溼窄小,皇伯母貴為一國太后,久處溼地,實在意或未安。眾卿都起來吧!”
“謝皇上,皇上真乃仁孝之君……”眾臣工嗚咽著起來。
皇帝嘴角有了笑容,變得和顏悅色:“眾卿可以退去了吧,朕累了,仁壽宮修復事宜,朕明日就下旨廷議。”
內閣首輔張璁排眾而出,清醒地追問:“恕老臣斗膽,不知皇上從內帑裡調拔多少銀子修建仁壽宮?”
“閣老,此事還是留待明日再議吧!”
“皇上,事不預則不立,老臣堅持。”
“好吧,閣老稍安勿燥,朕就幫愛卿問問。”皇帝勉強地點點頭,眼睛一瞅:“戶部,京倉各庫有多少銀子可以調派?”
戶部尚書章拯渾身一抖,暗叫苦:“回皇上,戶部各倉雖有銀子,但今明兩年早有規算,實在無銀可派。”接著報出一筆筆開支用度。
“哦,工部呢?大木顏料玉石工役人等又有多少s可以調派的?”皇帝瞅上了工部,工部叫苦連天,得到的答案更甚一籌:“那兵部呢!是不是可以從什麼地方擠出些銀子來,讓朕敬敬孝?”
兵部的臣工們嚇得臉都發白了,北方戰事連綿,哪有餘錢?
“閣老聽到了吧,朕也是愛莫能助,各部都是無銀無人可派。”皇帝臉現無辜,振振有詞:“朕的皇家內帑更是入不敷出,世廟大修,餘銀有限,用到仁壽宮這種大工程可能是杯水車薪,解不了燃眉之急呀。況且朕之生母,章聖慈仁皇太后眼下借住東宮已有五年了,朕以孝治天下,生為兒臣,卻不能為母分憂,想來就心有慼慼,不知閣老與眾位臣工有什麼好法子,倒是說來給朕聽聽?”說到最後,有點責怪的味道。
皇帝反將一軍,眾人頓時啞口無言,被抓住痛腳了。
意思說白了,要建可以,但要錢沒錢,要人不會給人,要物料也更不會物料,什麼也不給,讓眾請願大小臣工自己解決資金來源。
皇帝大驚小怪,明知故問:“眾位愛卿催朕催得這麼緊,現在朕答應了,卻怎麼都啞吧了,不說話了?”
槍指出頭鳥,更靜了,靜得針落聲可聞。
“眾位臣工都是朝中老臣,德才兼備的重臣,既然都在這了,我看就用不著明日的廷議了。”皇帝趁勝追擊,緊咬不鬆口:“朕倒是給眾位愛卿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不如現在就當場廷推出幾位有才力的總理大臣,專門為仁壽宮重建一事採辦燒造,籌錯銀錢,不知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眾人左右互看,誰也不願。
皇帝有意出難題,指名道姓:“都怎麼了?張閣老,你是百官之首,你說,就由你起個頭,向朕舉薦一位。”
張璁搖視左右,嗓聲有些乾澀:“以老臣之愚見,還是等皇上頒下聖諭,再行廷議還來得及,仁壽宮重建滋事重大,不宜如此草率決定,還應該多議議。”
“閣老說得對,請皇上明鑑……”眾臣連忙附和,蠅蚊聲一片。
皇帝同時也鬆了口氣,暗罵一聲惡婦,道:“那就依眾位愛卿之意,此議再斟酌斟酌?”
“皇上英明,臣等告退。”眾臣齊躬一禮,應喏中退去。
勝利是戲劇化地,好不容易結成的臨時大同盟,被皇帝幾句話就勾消了。
殿門關上,人走光了。
皇帝閉上眼,剛想清靜一下,滋嘎一聲,又有人進來了。
“是麥福嗎?”皇帝懶得睜眼,聽得出腳步聲。
“皇上,是老奴。”麥福躬身一禮。
“什麼事嗎?”
沉默了一下,麥福含糊地道:“皇上,那位……那位……西邊那……”
“哪位呀!”皇帝不耐煩。
麥福跪了下來,顫聲道:“回皇上,就是西邊那位。”
“那惡婦怎麼了?”
“好像,聽說生病了,皇上是不是?”
皇帝張開了眼,鼓掌大笑,咒罵道:“病得好,這惡婦病死了活該,活著浪費糧食,反正遲早要死的。”
“可是……”
“可是什麼?”
“清寧宮那邊還等著回話。”
“哦,母親怎麼說?”皇帝臉上笑容沒了。
麥福愈說愈輕:“太后說,皇上是仁愛至孝之君,最好讓老奴陪同皇上過去看看……”
“嗯,母親大人說得有理,想得要比朕周全。”皇帝浮起笑容,負手往外走:“走吧,去西邊看看那惡婦的醜態。”
麥福反倒一楞,眼神怪怪地,摳摳耳以為自己聽錯了。
嘉靖皇帝好笑地看著麥福,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楞著幹什麼,走啊!”
麥福連點頭,衝跳出殿門,舉手連招:“你們幾個楞著幹什麼,快,起玉輦,皇上要去西邊。”
所有內侍都有些楞,以為耳朵聽錯了。
西邊是昭聖皇太后(弘治張皇后)的專用名詞,就是皇帝口中的惡婦,嘉靖舉口就罵,當著朝臣的面也從來不忌諱。
皇帝坐上玉輦,剛抬起,卻舉手示意停步不前,眼神直直地看著這紅牆黃瓦(琉璃瓦),不知在想什麼。
“皇上,皇上……”麥福緊張地輕呼。
皇帝拍拍額,笑道:“沒什麼事,只是高興得差點忘了兩件大事。麥福,你派人把高忠給我喚回來,我有事要交待他,還有,孫羽回來時,叫他在殿後等一下朕,朕也有話要對他講。”
麥福連忙應聲,堆上笑臉:“老奴記住了,但不知皇上還去不去。”
皇帝想當然地道:“去,但先去母親大人那,邀母親一起去看看那惡婦,要好好的羞辱一下那惡婦才行。”
“起駕,去清寧宮。”麥福乾笑幾聲。
註解:
嘉靖年間,兩宮太后制度正式確立,仁壽宮(西宮)和清寧宮(東宮),仁壽宮在嘉靖五年燒燬,一直拖了十年工期,才在原址上起建現在所稱的慈寧宮。從史料上記載,燒燬時間相當耐人尋味,事情發生在左順門事件不久後,嘉靖皇帝廷杖貶謫百餘名正德朝臣,掌握實權開始,其生母蔣太后也就順理成章成從仁壽宮搬到清寧宮,成了名副其實的後宮之主。
嘉靖皇帝對張氏一族不滿,究其原因,就是妯娌間不睦(弘治皇帝和興獻王是親兄弟),昭聖太后從蔣太后入京始,住在一起的幾年裡,用各種手斷明目張膽汙辱蔣太后,致以後張氏一族遭來橫禍。
清寧宮:原太子東宮,嘉靖十五年確定兩宮太后制度,在原址建慈慶宮(東宮),清代稱寧壽宮。
瑞本宮:明代太子寢宮,在東華門內,文華殿後。內建瑞德殿以替代文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