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途風月免費閱讀第八章 幹活吧
接下來兩三天,秦毅整個人投入到了窯場裡。日出而至,月起而歸,忘情於工作。
耐火窯已經砌好,用么孃的話說,就像是一個扣在地上的葫蘆瓢,此時正在空燒暖窯。
蕭亮使人源源不斷的送來大量各類礦物、材料,甚至許多是秦毅所列名目之外的。以蕭亮的話說,有用的留下,沒用的倒掉,反正也沒人知道是些什麼玩意,不花錢!
比如一大堆紅鐵鏽礦裡秦毅就發現混雜有一些石墨原生礦石,被秦毅分揀出來粉碎分離,混合耐火粘土製成了一個難看而且粗糙原始的石墨坩堝。剩下一點準備日後做幾隻鉛筆,省得自己一畫圖就跟上刑場似的。
而釉料、顏料揀選分離提煉也在進行當中。
開放式(只有柱子沒有牆)的寬敞連排草棚裡,秦毅對著站在半人多深挖坑的幾個漢子道:
“差不多了!再把底下夯實就成了!哎呀,趕緊擦擦汗,先飲碗涼水歇口氣兒!看這出得一腦門子的。”
坑是用來拌窯泥的,而這些青壯漢子都是左近的秦家子弟,前不久剛將夏稻收拾好入庫封倉,正是閒暇之時,一聽族長招呼,自己帶著飯糰就過來幫忙了。
多勤勞啊!多樸實啊!要擱在後世工錢少了鬼跟你白乾呢,更何況人家自己帶著乾糧,連飯都不用你管的。
“三郎仁義,哎呀,這水裡是放了石蜜吧,真甜啊!上前年姚家來迎親時,在郎君府上喝過一碗石蜜水,那滋味某可記住了呢,郎君著實太破費了!”
石蜜,就是粗糙的蔗糖(李世民從下面爬出來指著秦毅的腦袋瓜痛罵:俺好不容易使人千辛萬苦從天竺學來的,你還嫌粗糙?拖出去,絞!),精貴著呢。
“秦大棒子你是記著姚家來迎親的那幾個娘們吧,我看見你那時撅著屁股趴在門縫裡偷看人家來著!”
登時一片鬨笑。
“放屁!某哪有偷看,某是……是正大光明的看!當時某就往那裡一站,那穿紅衣裙的小娘就臉紅紅的,還給某敬了一碗酒呢!”
“呸!當日那幾個小娘給秦家百來號人每人都敬上了一碗酒,那是謝孃舅酒,倒成了獨敬你去了,還說你不是記著那小娘?哈哈!……”
秦毅看那十八九歲的秦大棒子脖子都紅了,跟著眾人一起放聲大笑,便又加一把火道:
“棒子,著急娶娘子了吧!莫急,等某家阿姊年後回門省孃家,一準兒帶著那紅衣小娘子來,某跟阿姊替你求來做娘子如何?”
“某不要,某……”
“大棒子是看上了下秦村秦貴叔家的花小娘子了,害怕花小娘子捶打,只得辜負郎君美意啦哈哈哈……”
“秦柱!你個碎嘴的乞兒漢!莫叫某看見你再偷偷來找某妹子!……”
“哦……原來秦柱才是想小娘了……”
同他們笑鬧一陣,秦毅又到了數丈之外另一個已經挖好的大坑旁邊。
大坑邊上的橫樑上垂下幾根粗繩子,吊著一片大而薄的鐵板,面上裱糊著油紙,兩邊是木擋板,好像吊著一座加大號的板車車廂。這是秦毅用來加工高嶺土的。
越地高嶺土普遍含鐵量較北方要高,所以瓷胎色青,北地色白,這才有了南青北白之說。而秦毅要制的彩瓷當中的粉彩,需要白色瓷胎為底,必須要進行加工。
當初那位經開區瓷廠的技術總監忘年交,在拉著他獻寶時曾提到過一個降低瓷土含鐵量的土辦法。老頭說的辦法要依靠電力粉碎和電磁,這會兒秦毅哪兒找電去?只得用更土的土辦法代替。
高嶺土用大篩子進行基本篩選去除雜物,然後在大缸里加水攪拌成泥湯,用幾層粗紗過濾。接著低溫加熱徹底去除水分,然後人力碎成小塊鋪開,用畜力拖著石碾子反覆碾細成沫,還得用大石臼反覆衝成粉狀,這是第一步。
那鐵板下裝置的就是讓匠戶街鐵匠作坊製成的磁鐵棒,每間隔半尺橫著固定一根,總共有數十根之多。鐵板染磁,就成了原始的磁床。按照秦毅的要求,總共製成了三座磁床。
那邊招呼人一筐一筐的高嶺土粉抬進來,用篩子均勻的在磁床上薄薄的篩上一層,數個精裝漢子兩邊扶著擋板來回輕輕搖動,將高嶺土粉搖落到磁床旁邊的坑裡。再看磁床油紙上,密密麻麻直愣愣地吸附著一層極細微的粉塵。將這些粉塵掃落到另一邊的土缸裡,這算完成了一遍。反覆多次之後,才可得到合用的原料。
示範了兩次,再看匠人試著操作無誤之後,秦毅將這個工作交到了匠人們手裡,三個磁床同時開工。
秦毅趕緊退了出來,嘀咕著得讓李大娘找些個莊戶婆姨,趕製一批口罩才行,哪怕是麻布面料的也總好過沒有。不能讓這些工匠一個一個都得上矽肺病啊,咱可不能幹那缺德事兒。
接著又獨自到旁邊的房屋門口,開鎖入內,反銷上門。
將分揀好的顏料原礦倒進銅臼裡,搬個小板凳坐下,手持小銅杵,拾弄起礦物顏料來。
這些礦物,等搗成細粉之後,就可以放入坩堝熔鍊,就原來那座土窯就僅夠用了。
咚咚咚的聲音在小屋裡持續地響起。
腦子裡卻慢慢出現了一個風姿綽約的窈窕身影,那緊閉著的委屈的小嘴,那一串晶瑩剔透的眼淚,在腦子裡滾來滾去,滾得秦毅心裡一團亂麻。
秦毅搖了搖頭,暗罵自己,又非真的是懵懂少年初戀情懷,前一世也談過幾次戀愛,至於這樣子魂不守舍的嘛!只得把這歸咎於是受這身體生理年齡的影響。
使勁甩了甩頭,把那影子趕走,繼續埋頭工作。
可是沒過一會兒,
那影子又鑽了出來!
‘噹’的一聲,卻是一走神間,銅杵敲到了銅臼簷子上。
秦毅羞惱的把銅杵往地上一扔,瞪著黃泥湯刷的牆壁,張嘴罵道:
“我說你這妞怎麼就這麼厚臉皮呢!怎麼趕都不走,成心的是吧!一個勁搗亂!”
他在這裡發瘋,卻不知道就在此時,十數里外的會稽城東一座精緻大宅裡,後花園的亭子當中,一位少女也正心煩意亂,拿著一本賬冊咬牙切齒。
謝清儀不能不惱啊。
會稽城十幾間店鋪的賬目本來昨日就該審核完畢,自己卻閒亂了一天,東屋坐坐、西園走走,莫名其妙的心煩。
今天一早讓家僕搬了案幾過來,準備把這十幾本賬冊的核算審查工作趕出來。結果平日裡一本賬冊最多半個時辰也就核算清楚審完了的,可今日一早拿起這第一本,現在日已偏西了,卻還停在第一頁上……。
懊惱地把賬冊往案几上一摔,起身來到亭子邊上。
看著綠水殘荷,瞪著那條把嘴巴伸出水面,鼓動腮幫子呆頭呆腦的錦鯉,便折下一截花枝扔向那條呆魚,咬牙切齒道:
“死豬頭!……輕浮子!……叫你欺負奴……!”
見將它嚇得猛抖尾巴‘倏’地竄進荷葉下不敢出來,便又折下一截扔過去,恨聲道:
“叫你跑!…………沒膽鬼!”
那呆魚始終不肯露面,心中不禁大為沮喪。看著水面呆立半晌,心中莫名地微微泛酸,嘆息一聲回到案几前。
跪坐著彎腰將旁邊地席上散落的一堆白紙一頁一頁理整齊,放到案几上,用黃玉鎮紙壓好。抬頭看著亭外的滿園秋色。秋風過處,落葉繽紛,不由得痴了。
鎮紙下面墨跡已幹,幾行隸書,字跡娟秀。
卻正是那首‘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