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春秋免費閱讀第五章
出了城東門已將近日中,城郊一片初冬的景象,天空有些灰濛,空氣中混合著泥土和麥杆的氣味,微凍的風吹在王子狐的身上,雖然陽光有些烈,但王子狐還是感到些少寒意,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離城牆不遠處有大片的農田,收割後的田野上看不到一絲綠色,三三五五的農人穿著單薄的衣衫,輕輕哼著調子,在田地裡侍弄著。遠處孤零零地座落些房子,風吹過,房子頂上的茅草輕輕揚蕩。田埂地頭和路旁的樹木稀稀拉拉,枝椏上所剩不多的葉子頑強地抵禦著寒冬的到來,王子狐心裡嘆了口氣:嚴冬總是要來的,所有的頑強都抵不過時間的消磨,春花始終會燦爛。
王子狐讀過關於春秋的歷史,知道周王朝建立後,為控制被征服地區,周王分封宗室子弟到各要衝建立邦國,武裝拓殖的“城”通常有兩層城牆,內者曰城,外者曰郭,居住在城郭之內的稱為“國人”,國與國之間的農田和未開墾的叢莽稱為“野”,野中居者被稱為“野人”或“鄙人”,即“庶人”。“國人”和“野人”都是脫胎於原始社會的公社農民,滅商後的周族公社農民與奴隸主貴族一起分別駐守在城邦與都邑,被征服的商族等公社農民則居住在野鄙之中,隸屬於“都”或“邑”。國人的主體是“士”,他們是統治野人的武力來源,除了少數有爵位外,平時通常親自耕田,戰時負責打仗,此時他們已經不是貴族,有時也被稱為庶人,他們有受教育的權利,具有自由公民的性質,平時從事於農業生產,戰時充當甲士。“野人”或“鄙人”主要指在“野”的農業生產者,野人主要從事農業生產和勞役,不當兵打仗,不得自由遷徙。野人也不是奴隸,他們有生命權。
一路起起伏伏的農田,景色變化不大,王子狐慢慢失去了興趣,他閉上眼睛想著春秋的格局,想著如何改變現狀。城外的道理有些崎嶇,加上今早的一番忙碌,王子狐隨著搖搖晃晃的馬車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王子狐睜開眼睛,一座比王城規模小很多的城市呈現在他眼前。木弘從車側走到前面,施了禮,對王子狐道:“王子,成周已到,但天色已晚,我們只能明日再前往。”王子狐抬頭看了看,太陽已偏西,但天色看起來尚早,便抬手指著成周城“啊、啊”叫了起來。木弘知道王子狐的用意,邊用目光阻止王子狐的行動,邊道:“臨行前許後有吩咐,必須在晚飯前趕回宮。現已未時,這離王城有三十里地,再遲恐怕來不及了。”王子狐心裡算了算行程,想:這個時代交通的落後造成可用的時光實在是太短了,可真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又想想不能第一天便不按許後意思行事,於是用心有不甘的目光看了看木弘。
木弘見王子狐不再表示意見,便指揮衛士和馬車往回走。見王子狐垂頭喪氣的,木弘故意與孫晟聊起成周的來歷:成王時,周公旦攝政,商紂王子武庚與管叔、蔡叔、霍叔起兵叛亂,周公誅武庚、黜三叔撲滅叛亂後,商貴族及奴隸主作了俘虜,由於這些人失去了往日的榮耀,頑固地反抗周王朝的統治,因此這些人又稱“頑民”。周公知道頑民留在商地勢必繼續作亂,必須遷居洛邑,才能就近管理。他知道商民信鬼,想了個辦法:他先宣稱遷頑民到靠近朝歌(商都)的黎水,等到了黎水後他裝模作樣的卜問鬼神,故意得卦不利,改卜洛邑得吉,於是把頑民遷到了洛邑。到了洛邑,周公召集殷商舊屬國替頑民築城造房,便是成周城。為了方便監視頑民,周公派八師(兩萬人左右)駐成周。王子狐聽罷,心道:怎麼王城邊上還潛伏著這樣一股反對勢力?看來駐守成周的士兵素質不錯,否則怎能鎮住這些叛民。嗯,有機會好好拉攏拉攏駐成周的士兵。
回到宮門,遠遠看到許後站在後院焦急地望著王子狐的馬車駛入,不等孫晟抱下王子狐就拉著王子狐的手問:“狐兒,累了嗎?餓了吧,快洗洗吃飯去。”木弘上前向許後詳細地說了今天的情況,許後微一沉吟,道:“明日早些動身吧。御醫,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王子狐因早餐吃得少,回到宮中才發現餓得很,進房看見已擺好的晚餐,便掙脫許後的手奔了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起來,許後看著心裡既歡喜又是心酸。
飯後王子狐就很快入睡了,正做著美夢,王子狐覺得有人在推他,睜開眼睛看見許後和木弘站在床邊。王子狐掙扎著坐起來,腰腿有些酸脹:這一定是長時間沒有參與運動的結果,我該認真鍛鍊鍛鍊了,要不怎能在冷兵時代生存?王子狐心裡清楚在冷兵器時代生存只能靠自身的身體素質,靈活、力大無比是自保的最好方式。在王子狐的前世記憶裡,他運動天賦一般,各項體育成績平平,在大學時他倒是學習過普及的二十四式太極拳,但他也只會架式,從未練習過推手和實戰應用,不知能否用於激烈的近身搏擊?他想了想,有總比無好,太極拳還是要練習的,畢竟這是他唯一懂得的武術,另外還要再練習練習象俯臥撐、仰臥起座、深蹲等簡單易行的徒手運動,以加強自身腰、腹、腿、臂的力量,其他的等長大點再說吧。
身體雖乏,王子狐還是很快準備妥當,依舊是許後牽著走到後院。他看見院子裡停著三輛由兵車改裝的馬車,除昨日的五名貼身衛士外,多了衛士長和三名御者。孫晟抱著王子狐上了中間的馬車,自己站在王子狐右邊,韓約上車站在左邊,王子狐試了試座位,感覺不錯,兩邊加裝了扶手,座位、靠背和旁邊都加了厚厚的墊子。王子狐心想:這個創意和手工相當不錯,這個工匠應該見見,以後說不定用得著。衛士長和木弘、姜軾登上第一輛車,宛兒、李偃、孟胡登上了後面的馬車,許後揮揮手,三輛馬車駛出了宮門。
由於貼身衛士都坐了馬車,行進速度明顯加快,不多時到了城門。出了城門,王子狐揮手示意加快速度,三輛馬車自奔成周。王子狐本打算到成周城看看,但木弘及時用眼神阻止了他。馬車繞過成周,很快到達當日發生意外之處,一行人下車來到溪邊。
木弘安排衛士們遠遠地站在四方警戒,見孫晟和宛兒緊緊地靠在王子狐旁邊,便道:“你們兩人到那邊去燒些熱水和準備些吃的,我要為王子治療,不管發生什麼狀況,儘量不要打擾治療。”宛兒正要出聲,孫晟一把拉過她,道:“遵先生命。”
木弘見他們走遠,裝模作樣拿出針,湊近王子狐說:“王子,您現在可以告訴我一些事了吧?”王子狐抬頭望望四周,低聲道:“小心無大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衛士雖已走遠,還是謹慎些為好。”見木弘張嘴欲言,又道:“今日我想到成周城走走,你去準備準備,順便給我說說成周目前情況。從明日開始到你家醫館去,你在醫館開闢一個密室,安排衛士們在室外守衛,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說說話。”說罷雙目一閉,不再理會木弘。
木弘見王子狐如此,想想自己不能勉強王子,嘆了口氣,胡亂用針在王子狐身上紮了幾針,又喋喋不休地在王子狐耳邊說起當日的情形。王子狐聽著無聊,便站起來四處走走。木弘見狀只得招呼眾衛士起程,木弘對衛士長說:“王子好象對當日的情形有所反應,成周軍營是王子出事前一晚住紮的地方,我想帶王子去看看,可能會對王子的治療有好處,你先去成周軍營找副將南宮閎商議一下,一定要保證王子的安全。”
衛士長姓姬名橫,生得面圓耳大,唇闊口方,腮邊一部絡腮鬍須,威風凜凜。他出身於沒落的王族旁系,細算起來是王子狐的叔伯輩中人,因其手戰之道出眾和曾與平王出生入死,加上王族的關係,被平王指定為王室衛士長。姬橫年級雖不大,但閱歷豐富,平王做太子因得罪褒姒而出奔申國時就一直跟隨左右,保護太子宜臼逃過褒姒的多次追殺,深得平王信任。姬橫行事低調,為人隨和,眾衛士對他很信服,他對幾月前沒有保護好王子狐一直耿耿於懷,所以這次主動要求保護王子出宮治療,王子狐也時常能感到他深摯的關愛之情。
姬橫聽木弘說王子的病情有好轉的跡象,歡喜之情不溢言表,當即道:“請先生放心,為能使王子康復,我一定盡心盡力。”隨即吩咐其他衛士在原地好生保護王子狐,自己駕車直奔成周。不多時,只見四五十輛戰車整齊的向王子狐他們跑過來,車上正打著“周”“南宮”的旗號。王子狐心裡微微一讚:姬橫的辦事能力挺強的,成周部隊的戰鬥力看來也不差嘛,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聚集起來,一定要想想辦法讓姬橫和成周部隊為我所用。
轉眼,從前面的兩輛車上跳下兩人。只見這兩人快步走到王子狐面前跪下道:“臣姬橫、南宮閎前來迎接王子。”王子狐示意木弘讓兩人起來,抬頭仰望,一個是姬橫,一個自己不認識,心想這應該是南宮閎。王子狐細細打量著南宮閎,只見南宮閎長得虎背熊腰,滿臉胡茬,雙目圓睜,活脫脫一個猛張飛。
正出神,因王子狐患病的消息已傳開,南宮閎等人以為王子狐不能言聽,只見南宮閎轉向木弘,說:“木御醫,好久不見,一切可好?本來我已準備好一百多輛戰車來迎接王子,但姬橫將軍怕驚嚇王子,所以我僅帶了本將私屬前來,還請見諒。”木弘點點頭道:“南宮將軍,你我私下再聊,我們得儘早前往成周,日落前王子必須趕回宮中。”
成周軍營分東西南北四個營地,分別建造在成周城裡的東西南北四個城門附近,這樣的安排明顯起監視和防止暴亂的作用。成周城明顯比洛邑王城的規模小得多,而且更顯得破敗,城內除軍營略顯氣派外,其餘的建築均由泥土和茅草搭建而成,街道上汙水橫流,髒亂不堪。街道上行人很多,人口密度明顯大於王城。街道上打鬧的孩童被軍士驅趕四處逃竄,站在屋簷下的人們用仇視的目光望著招搖而過的王子狐一行人等。在王子狐眼裡,成周城更象貧民窟,或者更象一個大集中營。
木弘邊走邊指指點點的向王子狐介紹成周城的情況:現在成周城的居民基本屬於殷商滅亡後不斷作亂的頑民後裔,數量大約在十萬人左右。頑民禁止與其他人通婚,不許自由遷徙,不得當兵出仕。頑民的土地本來就不多,由於人口的增加,土地人均zhan有量更少,不少頑民的土地還被王城內的王公貴族不斷兼併,造成大量頑民生活窘迫,加上駐守成周的士兵因看不起頑民不免有些跋扈,頑民們時常鋌而走險,可想而知維持成周城治安的難度,難怪周公旦要駐紮八師在成周監視這些頑民。
走著看著,王子狐漸漸失去了興趣,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民居中傳出一陣渾厚的歌聲:“有客有客,亦白其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王子狐聽出來了:這首歌是詩經內收錄的《有客》,表現的是殷商後裔微子啟來周參拜宗廟,周王以重禮相待的事,也說明了周朝君臣決心與前朝化敵為友的願望,現在看來此人唱這歌是有意與周親近的意思,此人倒可以見識一下。
王子狐趁眾人正出神聽歌之際,拉了拉木弘,低聲對木弘道:“捉住他,不要為難,帶他到你家。”木弘聽得一愣一愣的,王子狐朝他肯定的點點頭,木弘不敢違抗王子的命令,隨即安排下去,頑民中一陣騷亂,王子狐見此,示意木弘回宮。
回到宮中,木弘及眾衛士鬆了口氣。遠遠看見許後站在院子等王子回來,木弘急忙快步向前跪下對許後說:“恭喜許後,王子的病情有所好轉,他對往事好象有記憶。”許後一聽,顧不上理會木弘,直接越過木弘向王子狐奔了過去,抱住王子狐問道:“狐兒,真的嗎?”王子狐看見許後激動的樣子,知道自己欺騙這個母親太久了,讓她心力憔悴實在是不應該,但迫於形勢又不能不如此。當下心中不忍,不禁點了點頭,許後一見,小心翼翼地問道:“狐兒,你真的能聽到母親的說話?”王子狐忍住心中的悲傷朝許後笑了笑,又重重的點了點頭,許後一把緊緊抱住王子狐,開心地笑了起來,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滑,王子狐騰出手來替她擦了擦眼淚。
許後抱住王子狐慢慢走向木弘,道:“御醫,辛苦你了,這次你立了大功,我要好好賞你。”王子狐不習慣被許後這樣抱著,掙扎著從許後的懷中滑了下來,拉著許後的手,朝木弘眨了眨眼。木弘見王子狐已表示能聽,並將此功歸於自己頭上,對王子狐非常感激,他記起今日王子狐對他說的話,便趁機對許後說道:“為王子治療乃是我的職責所在,不敢奢望賞賜。不過王子的病情雖已好轉,但尚不能言,必須繼續治療方能康復。”見許後點頭稱是,又道:“微臣醫館內有一密室,甚為清靜,正是對王子作進一步治療的好去處。微臣懇請許後將王子交由微臣帶回醫館繼續治療,微臣將安排眾衛士在醫館四周加強守衛,王子安全必能保證。”
許後看見木弘在短短的兩天內便使王子狐能夠聽到她的說話,毫不猶豫地說:“就按御醫的安排,王子明天一早就到你醫館去,你也不用過來,就在醫館準備準備。希望你能早日治好王子的病,到時王上必有重賞。”說罷,拉著王子狐的手嚮往自己的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