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玄俠傳之玄俠爭鋒免費閱讀第二十五章 舊賬(上)
那人衣袍發冠肅紗黑,滿頭青絲夾雜些許霜發,懷裡是柄墨色問心劍。
劍柄下濃密的玫紅色絲穗,隨風偶有擺動,才讓人知道他不是尊雕像,而是個活人。
彷彿一個忠誠的禁衛軍,遠避人群,孤獨的,靜靜的守護著自己該守護的!
他注視著遠處街巷已漸離開的每一個傷民,靜靜的注意著街巷內外的風吹草動。立定在那裡,一動未曾動!
太虛山男女弟子,不管是俗是道,皆以白衣長袍簡飾玄門道服為主。
但眼前這男子,卻身著一身俗世黑衣,衣服的每一處稜角裝飾卻又分明和太虛服飾一模一樣!
無塵早已認出這朝夕相伴,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急切喊了句:“玄光師弟!”
那男子也已覺察到有人到來,轉過身,修長的面頰,不掛一絲微笑。
明明生的俊俏軒昂,卻又面容整潔冷漠,兩眼丹鳳,兩根尖刀眉不鎖自憂。
見到無塵,稟劍喚了聲:“見過大師兄!”
正是太虛峰三師弟,玄光!
下山前師父曾有兩項密令,除了尋回九劫舍利之外,太虛一門還要為幾個月後可能會發現的一項重大玄門事件做準備。
紫玄真人先派無塵、驚秋三人去處理九劫舍利珠的下落,玄光則被師父留下,在太虛峰閉關修習那最後幾道太虛技法。
此時已習練完畢,才排遣他來尋無塵等人匯合,好一路同行,去履行那第二件師門重任。
無塵見他此刻換了身俗家衣服,頗為驚訝!
這位三師弟是太虛山最虔誠持道的弟子,在玄門修行上素來苛於律己,每次外行,絕不輕易違背絲毫與師門相悖的行跡。
無塵心中終於隱隱察覺出一些不詳的異樣來。
無塵溫言道:“玄光師弟何故至此,師父命你前來,又有何諭令吩咐?”
玄光從懷裡掏出一封並未封合的書信,交給無塵道:“師父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和驚秋師姊,讓你們看過之後,再持此信往東海走一趟!”
無塵接過信函,抽出信紙,與驚秋同閱了一遍,收好後慎重的放在身上。
無塵道:“師弟,師父可是讓你和我們一同履行這第二道重任?你為何穿著這身行頭?”
玄光依然那副肅穆神情,冷冷道:“這道師命,就由你們去完成吧!我是來與各位道別的!”
此言一齣,驚秋、煙雨等人無不驚訝!
煙雨急道:“道別?師弟欲往哪裡去?太虛山就是你的家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屠龍山遇見玄光師弟,一起趕去天狼洞窟迎救大師兄,又迴歸雲鎮。這一路上,玄光師弟雖一如既往的那般沉默與冷酷,但煙雨早已隱隱覺察到什麼不對勁!
曾試探的詢問過幾次,但他都一直靜默,此刻聽他道出內由,竟是要離開與自己相伴十數年的地方和師兄弟姐妹們,當真心驚不小。
彼此靜默了許久,玄光道:“二位師兄可知我在太虛山上已呆了多少個年頭?”
無塵和煙雨對望一眼,忽然憶起了一些往事。
無塵嘆了口氣,溫言道:“十二個年頭了!十二年了!真是歲月如流水,衝過了冬雪冷雨,衝不走一夜離恨!師弟,你真的還是非下山尋仇不可嗎?”
只見玄光深鎖的雙眉不覺又緊了幾分,凝望著窗外遠山掠影,好似極度迷茫又極度痛苦。
對無塵的言語不知是聽到還是沒聽到,卻忽而又滿臉陰沉,像似被某種心底的痛結扭痛著,心緒激動起來。
冷冷道:“我身世寒微,幼逢災變,心,都是離恨仇做成了!比不上大師兄你這等天生優骨,就算我再怎麼苦修,也當不了玄門重任!”
就算熟知玄光的無塵,煙雨等人,也總摸不著這位師弟喜怒哀樂的瞬時變化。這幾句話說罷,眾人間氣氛不覺奇怪的凝重了片刻。
當然知道這‘玄門重任’是指玄光在太虛五行峰純陽印位之爭上敗於無塵師兄。
言語雖頗有對無塵譏諷之意,但大家彷彿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奇怪的師門氛圍,更熟諳於‘化解之道’。
煙雨顏笑著擺開離塵卷方欲湊上前化解這尷尬的氣氛,卻被驚秋悄悄一把拉住。
因為她見到玄光轉身間,臉龐微妙的變化,顯是在刻意壓制適才自己的無控情緒,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無塵也欲溫言開口,卻是玄光低首,彷彿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承認了自己的過錯,用從未有過的溫和口氣如蚊鳴般低吟道:
“其實我更知道,這些年來!我身在太虛山,諸位師兄姐弟們,還有紫玄師父,都處處在為我排解心中愁難!希望我能放下心劫,希望我能真正的融入你們!
可是,可是,也許終究是命不堪屬,我始終不能…”
空氣早已凝結,也許這個男子無論走到哪裡,哪裡的氣氛都會被他感染,這細如蚊鳴的聲音雖能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裡,可還是斷斷續續。
玄光此刻不知是在對別人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曾一直拼命的在努力,希望能改變自己,變得不再是我自己!
離塵玄途,滴水靜修,好不容易初窺些玄門靜悟之妙境,我曾自以為我真的可以舍卻了我以往存在的所有!
七載苦修,雖最終能如驚秋師姊般心懸滴水,靜心無瀾,卻終究有負於師尊,竟不若大師兄你三載寒參!在最後虛空劍意的比試上輸給師兄半招!
我本有心步離玄之道,怎奈道緣不夠,靈竅不開,玄祖不納!卻阻於玄道之外!(道宗修行理念中,認為靜修境界到了一定程度,真正心神純淨者能與軀體內潛藏的先天玄祖相通)”玄光此刻竟真如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在細數自己既悔恨又不甘的心思!
這位久歷玄旅戰功,鏗鏘叱吒的師弟,雖素來性情古怪,卻早已是太虛山內外眾多玄門修真後輩追慕、崇敬的風雲人物。
此刻竟忽然這般衰莫,也正是因為無塵煙雨等人這多年來對他真正的瞭解才感懷到了極致。
煙雨道:“玄光師弟何乃太謙,莫要在此妄自菲言。放眼如今太虛門下,能以止水之心靜浮滴水之道者,連同師父,師叔在內也不過三五人而已。
況且今日玄門江湖之內,師弟你早已是有名可數,名頭響亮的征戰玄將了!當年魂縈山之戰,師弟你孤身犯險,力劈夢冢妖窟禁門,為剿滅夢冢邪派,立下汗馬功勞,還…!”
驚秋在側急用胳膊撞了一下煙雨,煙雨才忽然發覺自己又出口沒遮攔,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場合又提起不該提起的人和事。
當年夢冢一戰牽扯到一位女子,這女子後來與玄光之間發生的種種委實叫人為之盤結!也是這位性情古怪師弟之禁忌,誰人在其面前不經意提起,總會又引爆他那古怪情緒,總會鬧出許多不快心緒,煙雨忙住了口。
玄光重重地嘆了口氣,好似沒聽見煙雨說的一切,自顧道:“我雖在五行峰純陽印位承繼權之爭上落於師兄。
但已身屬離塵玄下,心向掃魔玄旅,本欲以此任自修行,以求苟終。怎奈近來心神不寧,常夜夜復魘當年荷塘灣之災,心已似狂!空濛大師當年之約,今日我也該做個了斷了!”
無塵、煙雨不約而同都憶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冬雪雨夜。
那夜,天地間雪雨交加,太虛山很少有那樣的惡劣天氣,眾弟子才作罷一日功課從悟淵潭回來。
忽見忘心堂裡來了位身披金衣袈裟的高僧,攜來一個失魂落魄的少年。
有人識得那是萬佛寺坐忘禪下三大高僧之一的空濛大師,他素來是紫玄師父最為敬重的萬佛高僧之一。
他說了這少年來歷後便懇請師父收歸門下,並與這少年有過約定,以十二年為期。
在這十二年中,他必須忘記自己的心中仇恨!勤修玄門道法,玄術修為有成後可入玄門征戰之伍,隨師門調遣,剿滅落世裡的異獸匪魔。
十二年之後,若還心仇不滅,可允其下山自為!
師父答應後仍以他佛門法號之名收歸門下,正是玄光。
玄光在太虛山,七八年前便已證入太虛歸塵境,被師父納入玄門征戰之伍,且累立戰功。唯獨性情極其古怪,始終不能走出自我的種種陰影之中,且有痛疾之症!每每發作,常獨自避離人群,忌諱被人看見,獨自忍受。
玄光忽而強自展顏微笑道:“師姊師兄不必過慮,我只是暫時離開了太虛山,暫時卸下了那身玄衣戰袍!
我只是想以我自己的身份去解決自己的往事,等我查明當年荷塘灣的真相,等我,等我手刃仇人…,祭奠村裡那些亡靈之後!我想,我想我會再回來!”
這短短的幾句話,玄光彷彿用了畢身氣力才勉強說出來。
驚秋忽道:“紅月妹妹知道你要離開嗎?她……”
還未說完,驚秋自知自己口隨心動,也忘記了顧忌,趕緊住了口。
這位三師弟,平日裡誰人都不敢在他面前輕易提起她,否則總會引發他的古怪情緒!同門之誼,彼此難堪。
驚秋也是近來遠離黃庭古卷已久,與煙雨一起攜手人間,沐浴在情河愛意中。想起她與他的那段叫人糾惋憫人的情戀,便一時情動,脫口而出,忽又覺醒,住了口。靜觀玄光臉色,卻未像往常那樣無故發怒。
良久,玄光道:“我本去問君坪竹舍與她道別,她恰巧不在……”
驚秋心裡嘟噥道:“只怕這是你唯一一次主動著要去找她了,而且還是為了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