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燼免費閱讀青梅藥方
我抬頭看著楊俊,忽然從他身上發現幾分楊廣的影子。我開始心慌,又開始責備自己,我從小學醫,一向心神凝定,甚少有心緒波動的時候,面對楊廣的時候我反而來去自如,怎麼背地裡卻反而受這番心緒影響?明明是無端端想起,待要把這念頭壓下去的時候,卻發現越壓制越難受。
“怎麼?你不信?”楊俊輕聲笑道,“告訴你,你不讓我跟著,我偏偏要一路跟你回醫館,沒想到,趕上有人到醫館生事。這還不打緊,我一看到你挺身而出,那氣勢是巾幗不讓鬚眉,都把我看直了。於是我直接回去跟二哥一說,誰知二哥一聽也覺得新奇,愣了半天,連說真是小瞧了你,說你真是別開生姿,簡直讓人應接不暇。我聽二哥這麼一說,真也有些眼花繚亂的感覺,一下是巧手行醫的纖纖閨質,一下是仗義無畏風骨女流,你可真是讓我都開了眼界。”
我心想,怪不得那兩名軍士送我回來之時神色異常,不停地往後看,他們久在軍中,慣於察言觀色,以楊廣楊俊對我的客氣,他們豈會不知輕重一二?路上若是有異,他們必定會查個究竟以護我周全,然而他們卻只是生疑,不見行動,原來是楊俊跟在後面,所以他們得到示意,只當不知,才不會輕舉妄動。
“三公子,你怎麼一路跟來?若是耽擱了你的要事或是沾染疾患,該如何是好?莫非,那兩家醫館的查封,跟三公子有關係?”我抬頭眼睜睜地看著他。
“哎哎。”楊俊連忙擺手,說道,“你可不要亂猜疑,那可不關我的事情,我怎麼會有那個能耐?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著了什麼人的道,我只是替你高興,這醫館,真是查封得好,查封得妙。”楊俊說完,衝我明朗一笑。
我嘆了一口氣,他雖然接連否認,但我猜想此事難是巧合,眼下除了隋軍,陳朝不管是百姓還是朝廷,誰還會管這些事情?再說,陳朝已經沒有朝廷可言了,盡數瓦解,歸於大隋。
“他們行事雖然過激,但論及醫術,還是在我之上,若是能和平共處,對百姓豈不是好事一樁?”我搖搖頭,輕聲說道。
未料楊俊一把瞪著我,說道,“就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被人欺負了,還要替別人說話。我可是真替你叫好,你可不知道,因為跟著你到醫館耽擱了些時辰,回去我還被二哥說了一頓,他說我什麼定力未夠、難以克己之類的,又說我頑性誤事,讓我好生難看。誰知等我把你在醫館門前的事情一說,這下輪到二哥傻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了。我看二哥那神色就明白了幾分,他是對你可真上心,我二哥這個人就是面上風平浪靜慣了,心裡面的事情不到一定火候他臉上不會表現出來的。”
我聽楊俊如此說,就有幾分難為情起來,活像個做錯了事情的人正好被人逮著那般侷促。突然想起昨晚楊廣頸背痛到額髮皆是細汗,卻一聲不吭,如此定力實屬罕見,楊廣的隱忍跟城府可見一斑。
“二公子跟三公子對我皆是有禮,我難以回報。”我只得岔開話題。
誰知楊俊竟笑了起來,說道,“我就罷了,但是我二哥,你可怎麼回報?”
我還沒有回過神來,楊俊忽然附在我耳畔,悄聲說道,“你可知道為了那千斤藥材,我二哥連夜派了多少人手、費了多少心思嗎?明說是為了百姓,可若說不是為了你,連我都不信。”
我心裡嚇了好大一跳,人完全呆滯了,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楊俊一看我這模樣,大笑了起來,看看醫館四周,對我說道,“聽說,陳朝的婚嫁風俗中,有一道聘禮便是茶,你既然喝過了二哥的茶,索性就跟了二哥吧?”
我臉上漲得發熱,急得說道,“三公子,這種事情怎麼可以胡亂說笑?”
“這有什麼?我們那邊的姑娘嘴上可從不忌諱談這樣的事情,不像你們這邊,大姑娘要是說了就要被人恥笑,終身嫁不出去似的。你跟我二哥一個君子,一個佳人,豈不是登對?”楊俊似乎有些樂不可支、意猶未盡。
“三公子若再說,恕不奉陪。”我把臉轉過一邊,這次我是真的有些氣急了。
“你真的生氣了?”楊俊得意洋洋,說道,“只不過逗逗你,原來你這麼在意?”
“橫豎這樣的話是不妥的,三公子以後還是不說的好,別說是我,就是二公子他……”我忽然舌頭就打了個結巴,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好了,我就知道你怕了我二哥,提起他你就不知所措。”楊俊搖頭晃腦,說道,“我二哥那麼精明的人,又細緻入微,行館進進出出就你一個女子,又是個絕佳人物,也就怪不得二哥會注意你的一舉一動了。我特意叫人來打探過了,知道你什麼時候醒過來,就來了,想看看你是否真的沒事。”
我想起剛剛進門的時候,楊俊臉上分明泛著青白之色,這樣的臉色對病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他是怎麼做到的?於是疑惑地問道,“三公子,剛才你腹痛難忍、大汗淋漓……”
楊俊得意地笑著,“想不到連你也瞞過了,那不過就是吃了點發汗的藥,雕蟲小技。”
我聞言,說道,“其實高、施兩家固然陰險,但我從未想過如何對付他們。如今他們雖然是咎由自取,我也還是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你可知心腸太軟會遲早傷到自己?我雖信佛,可也勸你不要太過慈悲。”楊俊的笑意收斂起來,忽然又正色問道,“有個問題問你。”
“請說。”我點點頭。
“你可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楊俊那盯著我的目光,似乎要我馬上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只得應道,“當然知道。”
楊俊點點頭,說道,“好,那我告訴你,像你這樣的女子,不應該困在這小地方,應該到外面看看走走,才不會誤了你這一世風華。”
“莫說風華,我只是個醫女。”楊俊的話別有深意,我卻一時未能領會,只好慢慢回道。
“既然你不願意說真話,我也不再問你這話了,可我不喜歡別人糊弄我,還是說真話的好。”楊俊居然粗中有細,聽得出來我話中的猶豫,看來他也動中也頗有些靜心。
“三公子,該回去了。”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再一次催促。
楊俊卻似乎沒聽見一樣,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可是專程慕名來治病的,你怎麼能夠把病人往外趕?”他說著,直接坐了下去。
“三公子!”我壓低了嗓音,急切地叫道。
“我是真的有病要治,上回我就跟你說過了,坐吧。”楊俊指著他自己對面的位置。
我不得已坐了下去,說道,“不知公子哪裡不適?”
“水土不服、心神不寧。”楊俊閉了眼睛說道。
“請公子伸手,我幫公子診脈。”我用墊子枕著他的手腕,出手搭上他的脈搏。
脈相和緩有力,略有沉遲,此為虛症。我便說道,“公子並無大礙,待我開個寧神養氣的方子,照服便見好轉。”
“我夜間偶有盜汗,這是何故?”楊俊笑吟吟地問道。
“盜汗乃虛症,用此方連續服用便可。”我提筆起來,開始寫藥方。
楊俊看著我寫的字,看得似乎很認真,嘆道,“你這字寫得雖有女子之清雋,卻更有男兒之鋒芒,行雲流水、自有韻味,真是不可小覷。”
“公子謬讚了。”我點頭一笑。
“我見二哥連日來也是勞心不斷,你也順便幫二哥開個方子如何?”楊俊半真半假地說道。
我手中的筆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寫,說道,“我觀二公子面色,並無病症,只需勞逸有度便是。再說,僅憑一言,我是無從下方子的。”
“依你說來,勞逸不節最是要不得?”楊俊問道。
“當然,凡事不可太過,過則易生錯紊,勢必影響全身,此為疏失。若是明知而為,那更是不可取了,日積月累,定會令人頑疾早生。”我看著他回答道。
“好極了!要的就是你這番話,回去我便要說與二哥聽,他便是是那明知而為的人,還時常說我不知克己,他自己倒好,做事時常忘記了時辰,大事如此,小事也如此。要不然,也不會突發急症,半夜差人急急忙忙請你過去了。總算有人把我心底的話說出來了,我倒要看看二哥怎麼回答我。”楊俊好不洋洋自得。
我心想,又上當了,楊俊分明在套我的話,當下也不好分辨,直把寫好的藥方拿起,說道,“我看二公子是個明智之人,他自有分寸,三公子何必在意?這是藥方,我這就抓藥去。”
“不忙。”楊俊一把拿過藥方,皺了眉頭,說道,“光看藥名,就知道藥味難以下嚥。我最不耐煩喝這些藥,你可有好吃又管用的法子嗎?”
我一想,說道,“此刻梅雨季節,青梅尤為最盛,三公子可差人採擷,若過酸,可裹蜜服用,不需多,每日三五顆便可。青梅能安心、下氣,止痛止痢,適合在這溼熱之地服用,亦有清熱解毒、消腫退淤之功效。”
“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差人去辦。這藥方我也用不著了,橫豎我先收著。”楊俊說著,果真把藥方折了,收在身上。
我訝異地說道,“這是為何?”
“我有妙用。本想請你陪我在這城裡城外一遊,飽覽這山水之地。無奈你卻走不開,未免遺憾,下回可要盡興。”楊俊這才意猶未盡地站起來。
我連忙相送,說道,“三公子,城中瘴氣遍地,三公子來往務必小心,儘量不要有所沾染。”
“有你在我怕什麼?正可一邊治病一邊談話,我與你極為談得來。”楊俊看看門外的天色,說道,“我走了,免得二哥又要不饒我了。說著直接走出去。
“送公子。”我屈身行禮,看著楊俊大步離去的背影,風姿錦繡,轉眼便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