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顏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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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亂世中邂逅楊廣,紅粉多嬌,惹得有志男兒競折腰。南國梅雨,她妙手仁心,北國廣袤,她悉療君心。有濃不可化的情意,也有爭權奪利的血雨腥風,及至楊廣謀得帝位,暴政使得朝堂岌岌可危,她苦勸楊廣無果,半生心力交瘁再也無法承受,絕望自盡。魂散夢醒、悲歡猶在,不久楊廣被殺,隋朝滅亡。 都說他英姿勃發如意郎,她亦內生靈華錦繡光, 嘆不盡人間世事荒涼景,空餘下此處好夢盡長。 …
紅顏燼免費閱讀第一章 素手醫女
又是梅雨季節,南京陰雨綿綿、烏雲低垂,我坐了兩天火車才從醫科大學回到家中。
聞著醫館湯藥飄出的濃濃中草藥香,心才算是真正安定下來。
父親是南京頗有名氣的中醫,為提神解乏,我從製藥間的藥櫃中翻找薰香,一包黑紫色的粉末滲出一股奇異的清苦之香,很是宜人。點上燻爐,把粉末倒上,坐著沒幾分鐘,我就趴在桌邊昏昏沉沉睡著了,恍恍不知人事。
公元589年,南陳朝皇都、建康城中。
正是長江下游,此刻正值七、八月份梅雨時節,淅淅瀝瀝、涼風陣陣捲起花葉,忽而又是傾盆大雨,炎熱無比。天空多半陰霾,有時候會散發出幾片光亮,不多時又會被黑雲遮擋。我走出廊簷,看著滴水不斷的屋瓦,聽著響雷陣陣,心情提不起興致。眼下的建康城已經是一派肅殺,如秋後之境。
童子端了空藥碗來問,“小姐,老爺吩咐的藥湯都熬好了嗎?百姓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我一一查看了湯藥,說了聲“好了”,便跟童子端了藥出去,按病症分到百姓手中。
“父親,藥材本已不多,長此下去,怕是有心無力了。”我將父親分配好的藥材重新放好,憂心如焚。
父親看了一眼藥鋪中等著湯藥救命的人群,門外還擠著百姓,在蜷縮著身子徒勞地抵擋著風雨滿天,不禁嘆了一口氣,說道,“就算沒有了藥材,也還是要想辦法治,行醫之人重在善心,但凡還有一技,就要心懷蒼生。”
此時的陳朝剛剛滅亡不到一月,開皇九年,隋文帝楊堅一道“一平四海”的旨意,由次子晉王楊廣統領五十一萬八千隋軍兵分八路攻過長江,不到半年入剿建康城活擒陳叔寶,並且夷平宮苑城池,陳朝土地已經被隋軍控制。雖然楊廣下令對陳朝百姓“秋毫無犯”,對陳朝府庫資產“一無所取”,以至於“天下皆稱廣以為賢”。
但是天氣瘴重、兵荒馬亂,百姓多病痛疾苦,陳朝俘民想在隋軍把控下得到藥材,談何容易?父親已經對百姓分文不取,就是隋軍大開行道,沒有資銀怕也難以短時內籌措藥材。
正愁眉不展,忽然一差使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衣著乾淨,後面還跟著兩個打扮得與百姓無異的年輕男人,卻身材魁梧、面相威嚴,眉宇軒昂,一看就是慣發號令者,卻克己隱忍、顯得鋒芒內斂。三人手中皆拿著蓑衣斗篷。
正意外,差使模樣的人對父親躬身行禮,極為恭敬,說道,“久聞世醫妙術回春、高風亮節,廣濟百姓,特前來勞請世醫一趟,有位病患正沉痾,煩請世醫施救。”
說完,已經拿出兩錠金子放到藥櫃上。我看著來人的行頭,已經猜到了幾分。
父親一臉凝重,看著那幾個人,略一沉默,便拱手回道,“貴方的病,小民看不了,幾位還是另請高明,這金財小民也不敢消受,請回。”
後邊那兩個大漢中其中一人便要上前,另外一高瘦之人攔住了。那高瘦之人走到父親面前,行禮道,“風聞世醫不但能夠看病,也擅於看人,想來世醫已經知道大致。醫者心懷天下,還望世醫謹行醫道天責,慷慨相助。”
這人的口音明顯不是南國口音,卻是生硬的北上口音,分明是南下的隋軍。
父親面不改色,說道,“並非小民不遵,只是這館中還有疫者需小民救扶,且館中藥材已經無幾,實難從命。”
“以敝人之見,這些人都是慢症,遠不如敝方的急症來得兇猛,世醫豈不知輕重緩急的醫理?至於藥材,不老世醫費心,只要藥方一下,之後的事情全部有人解決。”來人振振有詞地說道。
我忽地循聲,問道,“敢問貴方是何急症?”
“頭痛欲裂、不能自持,併發寒症,未見一點預兆,憑空便發。”
“貴方容候,待查驗醫具用拾,再行回覆。”我轉身就往裡屋走去。
“素瀾,他們是隋軍,是滅了陳朝之人,你怎麼能惺惺相待?”父親跟在我後面進來,語氣急又快地說道,分明痛心。
“父親,陳朝雖亡,卻不是百戰而亡,而是國君醉生夢死致亡,叫陳朝百姓情何以堪?隋朝雖破陳,卻是英明神武、勢如黃河,楊堅一平海內已成事實,堪稱聖君,若能降恩,對陳朝百姓也是幸事。”我頓了頓,壓抑著悲愁,說道,“不說長遠,只說眼前,若是不遵,激怒了隋軍,只怕建康城中又起殺戮亦為可知。”
“此事兇險,這一去不管功過,皆非易事。”父親擔憂著,面露難色。
“父親且讓我去。若女兒無事,則風平浪靜,若女兒有所差池,亦一人承擔,父親仍可把醫術世代傳授。若是父親陷於不測,女兒事小,城中百姓事大。”我含淚跪了下去。
父親連忙把我扶起,不住點頭,說道,“你竟有如此膽義,父親甚慰!只是記住,病治七分,你我或許方可保命,凡事進退得當,方能身退!”
“素瀾謹記。”我拿了醫具,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對著那幾個人說道,“我為醫家之女,頗精醫道,只是有話在前,此去不管結局如何,只拿我一人問罪,不得遷怒他人,聽聞隋軍紀律嚴明、禮待百姓,將士言而有信,若真如此,我定盡心而為。”
幾個人剛要說話,父親從後面出來,說道,“小女自小得小民真傳,貴方可以寬心。小民實在不便前往,百姓之疾如同焚心。”
“如此,敝方可應承此事,不會諸多為難,請。”
我看了父親一眼,轉身隨著那幾個人出門。
雨水仍然不斷,雖然不大,點點滴滴打落身上,還是會溼了衣裳。同行男子將蓑衣披掛在我身上,我連忙褪下還去,說道,“不勞諸位,雨水無礙。”
道路溼漉漉地泥濘,彼人又欲接過我手中的醫匣,我拒絕道,“此醫具皆在其位,我自己拿著就可以了。”
一行走了許久,才到了一處行館中。還未進得房中,先聽到不可抑止的痛苦叫聲。這聲音是個四十多的男人發出,雖然痛苦至極,卻極力剋制,應該是個行事有素之人。我進到房中,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已經癱倒在椅子上,滿身冷汗,手緊緊捂著一側頭臉,渾身發冷打抖,目斜肢僵,腳步不能移動,眼光是散的,眩暈所致,整個人已經被折磨得散了形。
“屬下覆命,人已帶到。”同行男人沒了在藥館中的芒刺,對眼前之人畢恭畢敬。
我看著眼前,一個年輕的男子面若冠玉,氣度竹露清風,二十出頭的年紀,風姿美儀,身形偉岸,貴不可言。看到我的時候眼神稍稍異樣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常。神情仍然是溫雅的,嘴角跟眼神甚至有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甚為瀟灑地略一揮手,那幾名男子就退到了邊上。
我知道屋裡面幾個人看到我都很訝異,一個女子懂什麼?自己又一路淋雨過來,已是狼狽不堪,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眼光。把醫匣放下,就上前捉住痛叫之人的手,稍一把脈,便問道,“可是偏側頭部痛如錐刺,心有無力之感,耳鳴並帶麻木暈眩?”
那人已不能說話,能夠聽清楚我的話已經是不易,他萬分艱難地點點頭。我站了起來,叫人將他的鞋襪褪去,衣服褪至半腰,用毫針在明火上半燻,就在他足背的太沖穴,枕後的風池穴以及背後的肝俞穴刺入,那人渾身一震,停止了顫動,慢慢安靜下來。
我拿著銀針,細長針尖朝他眉末的絲竹空慢慢伸過去,把他嚇了一跳。年輕男子身邊還站有一人,也是四十左右,眼疾手快,此刻立馬上前扼住我的手腕,厲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他此刻已經目眩,絲竹空主目,若不及時疏導,後患無窮。”我定定地拿著針,只是盡醫者本分,沒有什麼好怕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此刻我已經把父親“只醫七分方可身退”的話拋在了腦後,我此刻只知道醫者父母心。
“放開她。”年輕男子輕描淡寫一聲,聲音不大,甚至是悠然地,卻有神威。邊上的人鬆開了我的手,才發現自己的手腕處赫然一圈紅印。
我忍了忍疼痛,看著病者眼眉急劇跳動,用毫針平刺進絲竹空內,細細慢捻。梅雨氣節天氣悶熱,我走了一路已經是汗流浹背,加上雨水淋溼,此刻更加熱得汗水不斷,手中的銀針卻是一刻不能怠慢。眼見他慢慢恢復平靜,我才鬆了一口氣,用現在的話說,他是偏頭痛。
“大人是長日憂思過甚,精神竭慮,加上風雨溼重熱盛,勞累成疾所致,此謂肝風上擾,才引發了此番急症,只要疏通了經絡,多加調養,就會沒事。”我停了一下,說道,“只是,此疾頑劣,恐常復發,大人應該每日或隔日用針一次,月餘便見成效。”
“她說得不錯,處道兄這幾日已經復發兩次,只是未料此次如此緊要,竟然在議事之時急發。”方才扼住我手腕之人對著年輕的男子回話,又用讚許的目光看向我,說道,“想不到她一介女流,弱質芊芊,竟也有此等醫術,方才多有等罪。”
“不敢。”我一聽“處道兄”幾個字,心裡冷不丁咯噔一下,遂低眉順眼道,“我乃世醫之女,家父不便,遂代此行。過得片刻將銀針拔出,就會病癒,只是要切忌受風受熱、飢勞,更加不可思慮過竭。”
“有勞姑娘了。”椅上之人這才慢慢開口,氣息尚有不足,“過那長江之時便受了這寒暑交迫,並無在意,不想本就多思,方才不過激動了些,就出了這等事,也無玄昭說得如此打緊。”
“大人言重了。”我一聽“玄昭”,心裡又震了一下,想到他們皆對眼前的年輕男子恭城有禮,不禁有些慌亂,站在這幾個人跟前,又渾身黏糊糊不適,突感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