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宛免費閱讀第三章 那時年月 (1)
大宣景歷年間,先皇宣仁宗坐朝的第十一個年頭,正是五年前。五年前,十七歲的白烑與十五歲的莊縈在皇家圍場上不期而遇,是他們二人的初見。
彼時白烑已是大宣的太子,養尊處優,嬌生慣養,身旁跟著一大批惟命是從的僕役,不曉得被人看不起或者無視是個什麼概念,莊縈很好的給他上了這一課。
這是一個矯情的開頭,所謂矯情,就是女主勢必要對高高在上的男主扮清高甚至中傷其一下,才會給男主留下深刻印象並對女主產生別樣的情愫。但此等場景,多半都是因著女主見識太少或者根本沒什麼見識,先入為主人云亦云以為高幹子弟或者富二代們都是紈絝少爺,沒什麼真本事,靠的是拼爹。而那時的莊縈,顯然不是沒見識,反倒因為見識太廣,廣的連當今太子都不放入眼。
大宣的皇家圍場建在王都城的東郊,四面環山,山中珍禽野獸,專供皇族以及有身份的臣子狩獵娛玩。這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收,養的山中那一干獵物肥的流油,仁宗為了給大傢伙的膳食裡添些野味,順便炫耀一下嫡長子白烑的騎射技能,特地攜了諸位皇子嬪妃,以及朝中重臣,一同去圍場狩獵。
那一干重臣裡,就包括當朝丞相莊師道以及他的長女莊縈。
因我如今長著一張傾城貌,本著美人相輕,便不大情意去贊哪個女的好看。除了阮菱這種出塵脫俗,世間不大好找第二個的。可偏偏我此次下山,打交道的都是絕世美人,這讓我很受傷,不想睡了兩百年,大宣王朝裡的絕世美人竟這樣多了。直到後來搞清楚,不是絕世美人的比例增加,也不是人們的審美水平普遍下降,而是我的工作性質,直接導致我見到的都是些美人,所謂美人扎堆,就是這個意思。
如果說鈺妃是一幅風清皎月幽蘭出谷般的水墨畫,那莊縈就絕對是楓葉正紅色澤明豔的美人圖,她的美,既高亢,又濃麗。
我所見到的第一眼的莊縈,與白烑第一眼見到的莊縈,一身赤紅騎裝,束身錦衣襯出她才將發育的單薄身段,卻已玲瓏有致,柔曼中自有一股剛勁。肩甲微微聳立,眸光裡是傲世輕物的淡漠,隨在莊師道身後,步子踩得又輕又巧。
正如宣仁宗所料,白烑確是讓一眾人等大開了眼界,不過十七歲,便擊敗數個身經百戰,久經沙場的大將軍,成為當之無愧的大宣王朝年度第一射手。當然,那一幫子武將有沒有因著太子身份就故意放水,我們不得而知,很多時候,結果比過程更重要。
然後眾人都圍在白烑身邊恭維不斷,宣仁宗一張老臉笑成一副火摺子,沒人曉得莊縈不動聲色的從座位上起身,等大家發現的時候,她已默默從人群之中現出來,拱手客套的行了個禮,聲音雖好聽,卻明顯帶著些挑釁:“臣女斗膽,也想同殿下比試比試,如何?”
她一言既出,讓眾人都愣了愣,白烑也愣了愣,更重要的是莊師道發現女兒不見後又發現她來這裡搗亂,嚇得魂飛魄散。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帶走她,卻沒料得他一把老骨頭哪裡是莊縈一個練家子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推到一邊,待莊縈迴過頭時,對著白烑仍是挑釁的姿勢。
想象一下一個翩翩的有為少年,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女子叫板,多半是按捺不住的,白烑也沒讓人失望,於是很大方的,應了這戰局。
莊縈冷笑一聲,翻身躍上戰馬,待白烑從後頭跟上來,兩人已遠離了眾人視線。
策馬入山,林間正好有一隻成年狸貓出來覓食,像是一隻無頭蒼蠅般不曉得去哪裡覓食,只在草叢裡亂竄。莊縈握準時機,弓弩臨在眼前已是箭在弦上,卻聽耳邊嗖的一聲,連箭的影子都沒瞧見,狸貓便已經倒地就義了。
騰然一股怒火自心底而發,她練了那麼久,拜的又是大宣首席武將的門下,功夫自然了得,哪裡受得了這般屈辱。回頭狠狠瞪了白烑一眼,卻發現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更加氣急,可巧天上又有兩隻鶯雀飛過,白烑兩箭齊發,射中一雙,鶯雀的屍體從她眼前簌簌而落,她瞳孔裡映著白烑的那張臉,已被那股盛怒灼的面目全非。
士可忍孰不可忍,戰爭是她挑起的,倘若就這樣被人輕易制服,那她的顏面,甚至她爹的一個丞相府,都要給丟光丟淨。世說人在氣急時千萬不能衝動,不能意氣用事,因衝動是魔鬼,可莊縈這時已被怒氣燃透,便想也沒想,脫手一支箭,直直射向白烑的胸口。
箭尖直抵白烑前胸時,她甚至有一絲得意,以為白烑中箭已是不爭的事實,卻沒想他身形輕盈一閃,將馬頭調轉,箭身則擦著馬鬃頹然下落,插在地上。
她有一刻的失神,然後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些什麼,她竟去刺殺太子,可知那是死罪,誅九族的死罪。
面上卻仍是一幅視死如歸,分毫不動,也沒有半點驚怕的樣子,從馬背上跳下來,跪在地上,誠懇道:“臣女自知死罪,不求赦免,但臣女的父親三朝為官,還望殿下開恩,不要傷及臣女族人。”
她的模樣鄭重其事,又自矜情切,於我現下看來,還頗有些可愛,大概於當時的白烑看來,同我也是一樣的心情。因他在馬上盯了莊縈許久,眉目間竟沒有一絲慍怒,反倒似笑非笑,半晌,才下了地,徐徐走近莊縈,在她的面前站定,而後做出一幅深沉模樣,沉聲說道:“曉得一人做事一人當,很好,我可以成全你——
你選選看,是腰斬,還是凌遲,或者棄市,你要哪一個?”
莊縈因是埋著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明顯見得她身子微微一顫。到底她還是一個才剛及笄的小姑娘,而白烑說的這每一個死法,都殘忍至極,她被嚇著,也是情理之中。可就是那樣高傲的一個人,即便害怕,也不顯露半分,聲音裡透出一股硬氣:“但憑殿下做主。”
白烑意猶未盡,依舊端著一幅太子的架勢:“是麼?”假意思忖片刻,煞有介事的:“那便先凌遲,再腰斬,然後棄市,你看如何?”
她終於有些懼意,抬起頭來,不甘心的盯著白烑看了看,而後咬著唇,冷哼一聲:“莊縈今日敗在殿下手裡,是莊縈無能,殿下身為一國太子,卻這般殘暴,是社稷之禍。倘若我難逃一死,又少不得被你折磨一番,還不如現下就自行了斷——”
說罷已是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刀子出鞘的姿勢華麗,於金光燦燦的日頭下卻泛著森森冷光,她涼涼一笑,刀尖直指脖頸。
誠如大家所料,白烑最後沒有讓她如願,在刀子劃破她玉白的脖頸之前,就用長鞭擊落。眉目間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只聲音比方才沉些,帶著真正的居高臨下:“我不過是同你開個玩笑,你就認真了,將人命看得這樣輕賤——”目光直入她的眼眸內:“若你真的想死,也應死的有價值一些,當對得起你這一身的好功夫。”
這本是一番憐香惜玉的話,奈何從白烑的嘴裡出來,又在那樣的情境下,入到莊縈的耳裡就很有些輕視的意味。她原就氣的不輕,如今只是敢怒不敢言,因這世上不是隻有太子能被嬌生慣養,被惟命是從,她一個丞相府的大小姐從小也沒受過任何氣。彼時她心中,為著那白烑,自此便記了重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