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宛免費閱讀第三章 那時年月(5)
景歷十二年正陽初八,莊縈順利嫁入東宮,成為大宣王朝真正意義上的太子妃。
憧憧火光中,龍鳳喜燭上的蠟油紅豔似血,正像莊縈身上的一襲大紅嫁衣。白烑踩著燭光倒影朝她越走越近,卻在她身前半寸停下,良久都沒有動作。
我猜想那時的白烑,是因著太愛莊縈,以至於真正娶到她的時候,反而有些害怕,害怕傷到她,害怕,弄壞她。
沉默了些許時候,他才徐徐將莊縈鳳冠上的喜帕挑開,入眼是她一貫的驕矜自傲,卻在今夜,多了幾分溫婉羞赮。如畫眉目裡氤出一副淺淡笑意,一雙眸眼含盡天下秋水星辰,暖暖望著他。
他伸手觸及她的下頜,將她面目輕輕抬起來,看了看,方柔聲喚了句阿縈。
她的笑容更加深刻,柔痍手指覆在他手上,帶著他的手從她的下頜直直滑向她的胸前襟扣,繞過他的指尖,自己解開盤扣。
他初始一愣,卻順勢將她壓至身下,氣息撲入她的脖頸,沉沉的:“這樣不矜持,就不怕麼?”
她率意笑道:“怕什麼,阿縈連死都不怕,與夫君做一個成婚女子該做的事,又怎麼會怕?”
嘴唇被他用手指壓住,半晌,才聽得他帶了些疼惜的:“會有些痛——”
她哼了一聲,不屑的:“會痛過阿縈被毒蟲咬的那次麼?”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語氣堅定的:“可即便再痛,阿縈也甘心情願。”
襯著燭光,我看見白烑臉上的情緒晃了晃,但那是開心的晃,因著這開心,接下來的畫面便開始少兒不宜,對我這樣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不宜,於是自動跳過。只不過能肯定的是,從這一夜,莊縈已對白烑,傾盡了她作為莊縈,可以傾盡一切的真心。
大婚之後,白烑確如當初所說那樣,將莊縈捧在手心裡,對其餘側妃侍妾之類云云一概不聞不問。莊縈皺一下眉頭,他都要思慮她為何又皺了眉頭,是吃的不大好,還是穿的不大暖。她喜歡舞劍,他就專門建了一座劍閣供她練劍,她討厭束縛,他就三五不時帶她去王都微服娛玩,總之一切有關於讓她開心的事,他無條件滿足。倘若不是大宣王朝依然順風順水,百姓生活依然安居樂業,我真要懷疑,白烑這樣榮寵一個女人,會不會寵到玩物喪志,國破家亡。
景歷十三年秋,仁宗駕崩,白烑順利即位,不日便晉封莊縈為王后。國事之餘,做的最多的,則是同莊縈風花雪月,逍遙快活。
故事卻在這個時候開始直轉急下,與其說直轉急下,不如說飛來橫禍,這個飛來的橫禍,便是在一次國宴上,獻舞的一名舞姬,輕而易舉的讓白烑變了心。
這名舞姬,正正是現如今躺在瓊華宮裡一動不動的人偶鈺妃,程泫鈺。
初始我不大明白程泫鈺為何能在一夕之間就改變白烑對莊縈的感情,但她的確是同莊縈兩種不同的風格。莊縈是火,她就是水,莊縈是烈日,她就是皎月,總之莊縈不能給白烑展現的那一面,她雲淡風輕就在白烑面前做到了。
一個人的愛有限,一個君王的愛就更加有限,莊縈不明白這個道理,是因著她從一開始,就把那個人視作唯一,也理所當然的認為那個人會將她視作一生一世的唯一。可世間之事變化萬千,哪裡是人心想要怎樣,就能夠怎樣,倘若我們都能按照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方式過活,那世上便不會有這樣多的痴恨抱怨,我不會平白無故的死上一次,莊縈也不會直到現在,都放不開來。
而讓莊縈真正氣餒,曉得那個人再不會先她憂而憂,後她樂而樂,是在明歷二年,也就是白烑登基的第三個年頭——去年,莊縈大鬧瓊華宮,欲用玄光劍取了鈺妃的性命,卻被白烑攔下來。
彼時玄光劍已經直指鈺妃的咽喉,白烑能在第一時間擋下來,用的是他自己的血肉之軀。
假使我一個外人來看,即便當時的鈺妃看上去哭的一枝梨花帶春雨,我見尤憐的模樣甚是招人同情,可莊縈死咬著嘴唇眸子乾涸的半點水分也沒有的樣子卻更讓人揪心。因她那樣高傲的一個人,那樣高傲,手執著長劍,劍柄在她的手中,劍尖卻沒入她最愛的人的胸膛,竟沒有哭出來。
只是不能置信,不能置信,以至於看著他胸前的鮮血汩汩而流,卻沒有半點擔憂恐懼,楞了半晌,才啞著嗓子說道:“白烑,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哪兒去了,你說過這輩子只愛我一個的,你忘了麼?
你忘了,也不能為了這個賤人,連命都不要。”
她是強撐著才說出那些話,因愛的刻骨,便不想承認自己愛的那個人,早已移情愛上了別人。可白烑接下來的話,徹底讓她灰心,他說,笑著說:“倘若是鈺兒,便不會像你這樣興師問罪,更不會一劍刺入孤的胸膛,卻仍聲色不動。你是孤愛過的女子,但那已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孤心上放著的人,是鈺兒。”
她怔了片刻,冷笑出來:“過去了?講的這樣輕巧。你可知我那時,下了多麼的大的決心,才將一個人刻入骨血裡,如今你對我說過去了?呵,白烑,我不是玩物,你永不知你今日,在我身上造成多麼大的傷害。”
他斂起笑容,嘆了口氣:“阿縈,忘了孤,你會活得很好。”
她悶哼一聲,將劍從他的胸口拔出,鮮血順勢濺到她明黃鳳袍上,像一株鮮豔刺目的扶桑花,從她的左肩妖嬈而出。冷眼望著他,終有一絲悽清:“我不是你,做不到那樣絕情,既然把心給了你,就從沒想過要回去。但從今以後,我會當做你死了,你死了,我才不覺得自己是被人遺棄的。”
說完那些話,她連多一刻都不再停留。徒步從瓊華宮裡走出,對旁人的眼光視而不見,手持長劍,劍尖泣血,明黃鳳袍在風中徐徐飄蕩,像一縷搖曳曲回的長煙,冷傲孤絕。她在一轉身就淚流滿面,卻沒有讓任何人看到她哭泣的樣子。
從那以後,白烑再未踏入過她的凝和宮,她也未曾低下頭去找過白烑一次,她仍是王后,卻是這天底下活的最傷情的王后。
其實就我覺得,以莊縈的性子,完全可以不當這個王后,然後交出鳳印遠走高飛。可她愛白烑愛的太深,腦子又是一根筋,說了那樣重的話,到最後卻只是說說而已,終究放不下。我不曉得什麼樣的感情最傷人,也許是愛而不得,也許是擁有過但失去,莊縈和白烑真心愛過,本是美好的過往,現在卻變成了折磨莊縈的毒藥,想著她要用怎樣的勇氣,才能說服自己,曾經的曾經,全是一場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