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親四陰
我奶猛地一喊,秀芬嬸子哆嗦了一下,畏懼的看著她老人家,又將目光轉向了外面的二海叔。
二海叔不敢不聽我奶的話,他畏畏縮縮的走了進來,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連地上的貢果遺像都不敢掃一眼。
“還不過來,讓我請你?”我奶盯著秀芬嬸子,目光就像是納鞋底的錐子一樣尖利。
秀芬嬸子腿軟的站不起來,就這麼坐著挪到了地上的那個我面前。
眼眶一片慘白的那個我,看見了二海叔和秀芬嬸子表情變得激烈了起來,突然渾身抖動著,口鼻噴出黑色的水。
“燕梅,爸錯了,爸不該逼你呀,燕梅。”二海叔看到這個表情,一下子嚇的朝後蹬了起來,嘴裡胡亂喊著。
秀芬嬸子趴在地上,渾身抖的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奶走了過來朝著二海叔就抽了起來,柳條都打出毛絮了。
二海叔臉上一道道的紅印子,他偏著腦袋,根本就不敢看,指甲摳進了磚縫,指關節直髮白。
打了一陣子二海叔,我奶就過去照著秀芬嬸子一頓抽。
“沒皮沒臉的狗東西,燕梅投胎你倆家裡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今兒我老婆子就打你倆這沒心沒肺的東西。”我奶一邊打一邊斥罵,用的勁一點也不小,秀芬嬸子不停的磕著頭,害怕的只是發抖。
“哇……”
地上那個我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那個聲音根本就不像人的聲音。
我奶回頭看著地上的我,罵道:“燕梅,今兒我給起給你出了了,再怎麼說這倆狗東西還是你爸你媽,趕緊出了海濤的身子。”
地上的那個我頭磕在地上,慢慢的伸出手指,又在地上劃拉了起來。
我爸站在遠處,一字一頓的念著。
“三親四陰抬棺走,塑身建廟保輪迴。”
這是個啥意思,聽著有些拗口。
我奶看了一眼我爸,我爸搖搖頭,他雖然也念過書,但文化不深,不知道這些字的意思。
“過來!”我奶衝道士喊了一聲。
道士灰頭土臉的跑進了靈堂,回頭看了一眼白布,他好像發現我了。
“這是個啥意思?”我奶問道士。
道士嘴裡念著這幾個字,他慢慢的說道:“塑身建廟保輪迴,之前聽說自殺不珍惜命的人,死了要進底下受苦,怕是要活人給她建廟,當神一樣供起來,嗯,應該是這個意思。”
我奶一把揚起拿著柳條的手,道士嚇的後退了一步。
“明明兩句話個字,你說一句話是啥意思?”我奶質問道。
道士嘴角抽了幾下,眼神閃爍著,趕緊說道:“這三親四陰有講究哩,指的是家裡的母抬頭,父按腳,兄弟傍身扶棺走。”
我奶還是聽的糊里糊塗的,她一下就不高興了,臉直接拉了下來。
道士不敢大意,他害怕我奶,又解釋說道:“老姨,不急不急,您聽我說,三親四陰不是咱們這兒的講究,而是‘那邊’的習俗,具體的就是要父母抬棺下葬,兄弟扶棺保駕,這樣的。”
我奶哦了一聲,她閉上眼睛又開始謀算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看見地上的那個我眼睛閃了一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飄了出來,然後朝白布爬了過來。
頓時我的腦子變得模糊了起來,心裡極度緊張,感覺被什麼東西拽到了水底一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慢慢的,好像有個人在我耳邊說話。
“海濤,是姐對不起你,你別怪姐……”
“海濤,姐要埋在半嫁坡,你知道在哪……”
“海濤,姐走了,姐全靠你了。”
“姐,姐,我……”冷不丁我就睜開了眼睛,一抬頭我奶死死盯著我,那個道士也看著我,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還不滾?”我奶突然罵了一句,掏出了那個溼漉漉的手帕開始在柳條上抹著。
一股尿臊味瀰漫,我這才發覺我奶在柳條上抹的是尿。
我剛要喊一聲奶,可那個奶字還沒有出口,我奶手中的柳條劈頭蓋臉的掄了下來。
“燕梅,你既然不識好歹,我老婆子今兒就打的你魂飛魄散。”我奶是動了真火,下的都是死力氣。
“奶,奶,我是海濤,別打了,疼,疼……”這給我打的,好像打牲口一樣,我實在扛不住。
我奶聽見我的喊叫,一下子就懵了,片刻之後扔掉手中的柳條就撲了過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裡,她老人家都七十多了,因為我流出了眼淚。
“奶,我錯了,都是我不好,奶,咱不哭了,不哭了。”我心裡難受的厲害,抹著我奶臉上的淚水。
我爸也過來了,他站在邊上問了一句,沒事了吧。
我看著我爸,點點頭,說道:“爸,我沒事了。”
“沒事就回,不在這羞先人喪德行的人家待。”我爸恨恨的罵著。
我扶著我奶起來,回頭看了一眼燕梅姐的棺材,還是有點害怕,但心裡卻可憐她。
道士急了,追了出來喊道:“老姨,這下葬的事咋弄?”
“愛咋咋,我孫子沒事,關我啥事。你是道士你還問我!”我奶不陰不陽的懟了道士幾句,就帶著我出門了。
村裡人看見我奶走了,都跟著走,再也沒人給二海叔幫忙。
回到家,我趕緊去了裡屋,我媽看見我好了,身上的病一下子就沒了,拾起身子就要給我做飯。
晚上的時候,我奶不放心我,非要和我睡在一起。
我知道我奶這是害怕我再沾上啥髒東西,就沒說啥。
躺在床上,我就是睡不著,心裡老是想著白天燕梅姐跟我說的話。
不行,燕梅姐那麼相信我,她才從我身上走了,要是我不管她,以後死了怎麼見燕梅姐。
我心裡一下子就慌了,趕緊爬了起來。
“幹啥,你要幹啥?”猛地一個人影站在我的面前,差點把我嚇昏過去。
“奶,是我,海濤。”我喊了一聲。
我奶這才拉亮了燈,她先看了我一會,這才坐在了我跟前,摸著我的頭,說海濤,你睡覺,奶在這呢,沒人敢欺負你。
“奶,我燕梅姐真的很可憐,她說她走了,就剩下我了,要是我不幫她,她就太慘了。”
唉,我奶重重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