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歡北愛免費閱讀第十一章 冬獵(二)
莊硯感受到四周眾人投射過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壓低了頭。心裡暗暗後悔:她本不該來這種場合,平白成了眾矢之的。
阿塔兒看著她滿臉懊惱的表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很喜歡看她窘迫的樣子。只有在窘迫的時候,她才會暫時收起她銳利的鋒芒,停止和他的針鋒相對。他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將手伸給莊硯。莊硯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冰涼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裡,順著他的牽引在他身邊坐下。
“冷不冷?”他輕輕問。說著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說道:“你瞧你臉冰涼的。”
對面的雪蜜黎一見,更加火冒三丈,覺得自己的頭頂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油又點著了,那熱氣直往上躥。
這個女奴,根本沒有資格來這裡!即便有貴族特許她來到這裡,她也該乖乖地躲到人群的角落裡去。可是她竟然坐在了赤黎小王的身邊!小王的身邊,是隻有小王妃才能坐的!她一個外族奴隸,哪怕再得小王的歡心,怎麼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即使赤黎人沒有他們同朝人那麼多繁瑣的禮節,可是最起碼的尊卑主僕關係是必須要牢牢維繫的!
再說,阿塔兒這麼堂而皇之地讓這個卑賤的女奴坐在他身邊,那麼作為他的未婚妻的她,又該被置於何地!
這可是扇了赤鋒王旗善部全部的耳光!
想到這裡,雪蜜黎抽出自己的皮鞭大步衝到他們面前,怒氣衝衝地指著莊硯質問他:“阿塔兒哥哥,她來幹什麼!”
阿塔兒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是我要她來的。”
雪蜜黎恨恨地嚷嚷:“她這種低賤的身份怎麼有資格參加這種隆重的盛會?!”
阿塔兒聽到“低賤”二字心中大不悅,嘴上便也不留情面地反問道:“你又有什麼資格干涉本小王的私事?”
雪蜜黎被剝盡了面子,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那裡張口結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部落那裡也有人嚷嚷開了。
阿塔兒見事態似乎要擴大,坐直了身體正聲說:“我赤黎並沒有明文法律規定異族人不能參加圍獵。而且我們一向都是各自管理自己部落的事宜,制定符合自己部落的律法。我的做法,一沒有違反赤黎的律法,二沒有違反我柯格部的律法。何況……”他頓了一下,回眼看著莊硯微笑著說:“她不是奴隸。”
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這邊的人們都完全確信,這個女子的確就是阿塔兒從碩桂城帶回的同朝女子,而且,已經成為他們最英勇的小王心尖上的女人了。
四下裡一時間議論紛紛。這女人美貌動人,留在身邊當個妾婢的確是美事一樁。不過阿塔兒似乎太認真了,何必為了這麼個無法得到身份的女人和自己的未婚妻衝突,還得罪了旗善部。他和雪蜜黎的婚事可是整個草原都知道的事情呢。赤鋒王若是計較起來,不光北地王面子上不好看,也少不得要鬧到單于那裡。
單于一直靜看著下面事態的發展,觀察著阿塔兒的態度。他遠遠端詳了莊硯一番之後回身對晨曦王妃說:“你們同朝竟然有這樣的美人。”
晨曦王妃掩口笑說:“單于已經晚了,她已經是阿塔兒的女人了。”
單于啐了一聲,說:“你光會胡說八道!”
晨曦王妃也覺得好奇。嫁到這裡十幾年了,有同朝妾婢的王爺將軍並不在少數,大都是從那些俘虜裡挑選出來的。可是帶著出席如此隆重場合的卻從來沒有過,何況還為了她跟自己的未婚妻不快,將來又免不了引起許多紛爭。實在是……有些過頭了。
莊硯感受到四周不斷投射過來的各種揣度、猜測的目光,被置於是非的漩渦中心非她本性,因此心中十分不快,低聲問阿塔兒:“為什麼要我來?”
阿塔兒看著她因為窘迫而發紅的臉,白裡透紅煞是好看,不禁微微一笑,反問說:“這是赤黎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你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嗎?”他像是絲毫沒有把剛才發生的各種不快放在心上,反而用手肘撐著頭,斜著身子翹著嘴角跟她說話,迷戀地看著她,像是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莊硯挪開眼神望向四周,已經是人山人海。大家都披弓帶箭準備好了。
他執起她一束垂落在額前的秀髮貼在鼻下輕嗅,抬起眼睛直直地逼視著她:“我如此真心待你,你什麼時候才願意正面回應我的問題?”
莊硯低頭不語。她總是在迴避著。阿塔兒端詳了她好久,她卻始終不肯回應他一個善意的眼神。
他的心一冷,放下了她的頭髮,重新回覆到剛才那副懶懶的坐姿,眼神里已經沒有了上一刻的溫存。
他該拿她怎麼辦?
他從來都沒看她笑過,哪怕是眉間眼底一劃而過的輕吟淺笑也沒有。她彷彿比這個草原上最最寒冷的冬天還要寒冷,有時甚至讓他產生了懷疑:她會笑嗎?
那天——阿塔兒還記得她絕食又被他誘著吃下東西的那天,她絕望的嘶喊聲。好像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所有的快樂、她的神采飛揚都灰飛煙滅了。剩下的這個莊硯,只是懷著對他巨大而刻骨的恨意,悲哀地一天天苟活著。
她很恨他。
想及此處,阿塔兒不禁有一絲悔意。
單于伸出雙手。兩個士兵將一頭牛牽到廣場上捆綁好。然後割開牛頸子上的動脈。鮮血噴湧而出,他們拿一個敞口的盆子接著。接滿了血,又用小碗分裝。各個部族都有人出來領取血碗。
單于帶頭用手指蘸血,點在自己的額頭上,然後伸出兩指再蘸血,塗抹在自己的臉上。
其他的人也都跟著做。
阿塔兒也在凃血。莊硯看著他的臉,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莊重。他這樣一身黑衣,腰挎彎刀,臉塗獸血,仰面瞧著,像天神一樣蕭肅凜然。
隨後大家都牽出了自己的馬,都準備開始了。哥里達也牽來了阿塔兒的那匹黑馬“沙丘”。
這時莊硯看到那些準備上馬的男人紛紛從箭袋裡抽出一支箭,鄭重地交給站在自己身後的女人。
她正不解其意,一支金箭便已伸到了自己面前。她未及反應,愣愣地接過來。一細看,那箭尾上刻著他的全名“柯格阿塔兒”。
“這是什麼?”她問。
“把它收好了。誰問你要都不要給。”他微笑著說。
為了這支金箭興高采烈跑過來的雪蜜黎看見了這一幕,氣憤地說:“阿塔兒哥哥,她怎麼有資格持有你的金箭!”
這一嗓子嚷嚷,又引來周圍的一片側目。
大家都愕然了。阿塔兒竟然把北小王金箭給了那個外族女人!
這金箭有著特殊的意義。這是古時候在狩獵中就流傳下來的傳統。因為狩獵猛獸是一件危險的事情,男人在出門前,都要留一支箭給自己的妻子或是**,表示自己歸心似箭。後來這種習俗又沿用到了戰爭當中。這男人把箭留給誰,就表示他心裡愛著誰,牽掛著誰,也希望不管自己走到哪裡,那個人總是同樣牽掛著自己的安危。
莊硯不明白這贈箭儀式的由來,可雪蜜黎當然是懂的。按理說,這支金箭理應由她這個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保管,可是卻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奴奪去了。這讓她如何收得住臉面!
阿塔兒卻並沒有搭理她,一伸手招來阿部:“你照看莊硯。”說完跨上馬背,和別人一起呼嘯而去。
雪蜜黎氣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她伸手就去搶奪莊硯手裡的金箭。莊硯雖本意不想要這金箭,但有人到她懷中來搶,她卻還是本能地雙手護住了箭抱在胸前。
阿部連忙伸手攔下:“雪蜜黎公主,不可這樣!”
雪蜜黎叫道:“這金箭本就該是我的!你算什麼東西!滾開!”
阿部上前一步將莊硯護在自己身後,張開手臂擋在前面,說:“雪蜜黎公主,金箭給誰是小王自己選的,你何必和莊姑娘過不去。何況這裡這麼多人,若是鬧開來,丟的卻不是小王的臉。”
雪蜜黎憤怒地拿鞭子一直阿部:“阿部,你是我赤黎的勇士,為什麼卻護著一個同朝女人?”
阿部也正聲說:“公主錯了,並非阿部護著她,而是我們小王護著她!”
莊硯四下看看,從剛才開始就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的人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這不可思議的事情由阿塔兒做出來,所有人又都覺得沒什麼可奇怪的。
雪蜜黎感到確實不好再鬧下去,拂袖恨恨地說:“阿塔兒他不能每次都這麼對我!我絕不善罷甘休!”說完轉身離去。
阿部見她走遠,回頭對莊硯說:“姑娘沒事吧?”
莊硯說:“這箭……有什麼特別的嗎?”
阿部一笑,說:“要說特別,其實也只是我們這裡的一個風俗而已……姑娘還是去問小王吧。”
莊硯便不再追問。
見阿部走開了,無霜忿忿不平地說:“小王喜歡的明明是我們家姑娘,倒是她在那裡不知羞恥地到處嚷嚷。”
“住口。”莊硯輕聲訓斥她。叫別人聽見,還以為她在跟雪蜜黎爭風吃醋呢。她哪有想法跟她去爭什麼阿塔兒。
無霜委屈地說:“姑娘,小王那樣英俊威武的男子,天底下哪有女子不傾心愛慕的。小王那麼喜歡和寵愛姑娘,姑娘卻……”
莊硯抬起眼看著她。無霜察覺到她凌厲的眼神,終於識趣地閉了嘴。
無霜是見過那一晚的血腥殺戮的,可是連無霜都覺得被他寵愛是一件無比榮耀、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那麼其他人一定更是這樣想了: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同朝女奴,被他們無比尊貴的小王寵愛著,簡直就是天大的福氣。可是她卻如此不識趣,毫不順從他,還處處讓他生氣。可見她是該死一萬次的。
她開口說:“無霜,你覺得像我們這樣被軟禁在赤黎人的地盤上,不得自由,不得回家,無親無故,任人白眼,是阿塔兒對我們善意的恩賜嗎?”
“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無霜急著想辯解。
“我累了,我們回去吧。”莊硯打斷她的話,轉身想離開廣場。
阿部在不遠處看見,急忙跑過來說:“莊姑娘,現在不可以離開的。”如果一個女人半途離場而不等她的男人回來,那便是不愛他的表示。當這個男人回來的時候,別人都有**迎接,他卻孤身一人,會很沒有面子。
若是阿塔兒會來卻發現莊硯已經先行離開,不知道又要生多大的氣了。
“我累了。”莊硯淡漠地說。她不懂這些習俗,也無暇顧及。無霜的話激起了她心頭無比強烈的反抗意識:就算他把她拘禁在這裡一輩子又怎麼樣?哪怕是死,她也不會讓他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