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歡北愛免費閱讀第二章 北行
為了配合婚期,車隊且行且停,從揚州到雁門關已經走了快一個月。這一路,莊硯眼看著繁花逐漸凋蔽,天氣漸漸涼了。已是十月中旬。若是在南方,還是涼爽宜人的秋天,可是北方,已經開始了寒冷。
“姑娘,多批件披風吧。”見莊硯無意識地縮著肩膀,侍女無霜從箱子裡起出一件斗篷,給莊硯披上。
稍稍有些暖意了。
莊硯掀開小簾子,外面是連綿起伏的青山,湛藍的天空無比高遠,空中一隊大雁高飛。
“鴻雁尚知南飛,我卻……”莊硯仰著頭看著那排大雁漸漸遠去,輕輕自嘲著。
“姑娘,已經到了這一步,放寬心吧。一切都會好的。”無霜輕聲安慰著她。其實這個比莊硯還小一歲的小女孩自己的心裡也是充滿了對未知的擔憂和惶惑。
“姑娘,看到迎親的隊伍了!”外面有人喊。
莊硯心裡一緊,搭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裙子。
“該給姑娘上妝了。”無霜輕輕說著,從箱子裡取出一件件脂粉工具。
罷了,如果命該如此,那就讓該來的都來吧。
迎親的隊伍將車隊一路迎到張府,那裡已經鑼鼓震天,一片喧囂熱鬧。
像是經歷了一場噩夢一般,莊硯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提線木偶任人擺佈。下車,進門,行禮,一切都身不由己。之後,莊硯便被送入了洞房。
過了一會兒,有人推門進來。
是她的夫君張庭。
酒宴尚未開席。他卻迫不及待來了。
這不合禮儀。無霜上前攔住他說:“姑爺現在還不能進來。”
張庭一笑,伸手去推她:“無妨。我來看看我這江南來的嬌/妻。他們早說,這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莊硯坐在床沿上,面無表情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心底間騰起一陣寒意。她甚至沒有興趣抬頭看一看自己的丈夫長得什麼模樣。她心想,這就是她的丈夫。這就是她所要依仗一生的良人。
張庭走過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種打量貨品的眼神仔細端詳著她精緻濃麗的臉。
莊硯表情還是沒有變,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
張庭輕輕一笑,輕薄地說道:“果然是美人。”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龐,慢慢向下,滑過她的頸項,停在領口微露的鎖骨上,說:“能得到你這樣的美人,還真是我張庭豔福不淺啊。”
無霜白了臉,忙上前攔在他面前,說:“姑爺,還不到吉時,賓客都在外面,您……您還是先出去吧。”
張庭轉過頭饒有興味地看了看無霜,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細皮嫩肉的還未長開。既是孃家帶來的,將來也一併都是他的。這樣想著,他微微一笑,說:“好,我且出去先招呼客人喝幾杯。晚點再回來和娘子敘話。”說著又打量了莊硯一番,轉身出去了。
無霜慘白著臉,無助地望向莊硯:“姑娘……”這姑爺的輕薄是赤/裸裸寫在臉上的。嫁給這樣的人,她們將來的人生該有多黑暗,已經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了。
莊硯深深吸了口氣,悲涼地說:“都是命。”她抬起頭將無霜的手握在手心裡,哀傷地說:“無霜,這就是我的命吧。”
外面賓客的聲音一片喧騰,恭賀聲,勸酒聲不絕於耳。漸漸的,天色就暗了下來。
漸漸的,莊硯覺得不對勁了。外面的聲音,已經不是歡鬧聲,而似乎是……慘叫聲?
陡然聽到一個女人尖著聲音聲嘶力竭地叫道:“救命啊!啊!……”
無霜驚惶得臉色慘白:“姑娘,這是……”
話未說完,房門就被人一腳踢開,隨即闖進來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
無霜嚇得尖叫一聲,莊硯也嚇了一跳,不由得從床沿上彈了起來。只見他們皮膚黝黑,身材魁梧,服裝奇異,都穿著皮甲,手上執著彎刀。
赤黎人!莊硯看著他們,腦子裡立刻冒出了這個詞。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傳說中的惡魔。忍不住渾身都顫慄起來。
無霜本能地想往莊硯身邊躲。剛挪了一步,為首的士兵手一揮,後面的人一擁而上,將莊硯和無霜拖了出去。
還未到正堂前,就聞到越來越濃的血腥味。等到了堂中,莊硯渾身一顫,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拼命往心臟湧,心臟劇烈跳動得幾乎要炸開。而無霜,更是直接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堂上圍滿了同樣裝束的士兵,橫七豎八躺著一些屍體,都是前來賀喜的賓客。更多的人被綁著四下裡跪著,渾身如篩糠一般哆嗦著,哀哀地拼命壓抑著哭聲。
再看前廳的一角,張家父母和張庭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瑟瑟發抖。
抓住她們的那個為首的士兵上前,向兩個首領模樣的人嘰裡咕嚕說著莊硯聽不懂的話。
是盜匪嗎?莊硯這樣揣度著,心裡反而平靜了。就這樣死在這裡也好。反正對於以後的人生,她也是沒有抱著絲毫指望的。
可奇怪的是,那些提刀的匪徒卻不動手,也不四下翻箱倒櫃地搜略財物,只是都在堂上停留著,偶爾交頭接耳兩句,彷彿在靜靜等待著什麼。
那兩個首領模樣的人,目光不時地在莊硯身上掃過,似乎是在猶豫什麼。
難道這些強盜不是應該殺了人之後劫掠所有的財物之後揚長而去麼?他們在等什麼?
過了一會兒,門外隨著一陣疾馳的馬蹄聲,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不知道大喝了一聲什麼,隨即傳來一陣馬的嘶吟之聲。隨著這聲音,一個人騎在一匹高大的馬上,就這樣踱進了庭院。
莊硯抬眼望去,外面光線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是個極高大的人。騎在一匹黑馬上,手執長鞭,威風凜凜。
莊硯心下明白了方才那些人都在等待什麼。這人才是他們真正的首領。
而張家父子一見到這人便像被雷劈了一樣,開始止不住地對著這人磕頭如搗蒜,口中唸唸有詞說著饒命之類的話。
那人下了馬,將韁繩交給旁邊的一個匪徒。之前那兩個首領模樣的人之中有一個立刻上前,跟他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話。說話間,那人的目光似是漫不經心地,向莊硯掃來。
莊硯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朝著莊硯走過來。
莊硯漸漸地看清了他的樣貌。他的頭髮都編成小辮子整齊地捆在腦後;臉頰瘦削,皮膚黝黑,濃重的劍眉高高地挑著,使整張臉顯得英氣勃勃;一雙細長的眼睛炯炯有神,透著狠戾的光。高挺的鼻樑下兩片薄薄的嘴唇緊抿著。他披著一件很厚的毛皮斗篷,邊緣滾著一圈油亮的黑貂毛。裡面未穿鎧甲,卻穿了一身皂色的秋袍。腳上一雙牛皮靴子。他手上卷著一條黑色的長鞭,腰間佩著一把圓月彎刀。身材魁梧,走過來時,彷彿有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殺氣也隨著他撲面而來。
他有著一張嗜殺的臉。
莊硯不由自主地覺得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只能死死地看著他,覺得四肢冰涼。
原來,即使心裡做好了死的準備,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仍然會本能地害怕。
他慢慢打量著她。這是個美人,一身的紅色幾乎要晃住了他的眼。身量嬌小,一雙杏眼很美,含著淚花死死盯著他看,似是被嚇住了。可以看出,她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在拼命抑制著恐懼,可是仍然控制不住地全身的微微顫抖。
“你……是新娘?”他用鞭子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用熟練的漢話問她。
她看著他,沒有回應,也沒有移開眼神。
他的眼睛眯了眯,露出玩味的神色,嘴角撇出一抹笑,說:“抱歉,攪了你的大日子。”
這時張庭哆哆嗦嗦爬到他腳邊,抱著他的腳踝哀求說:“小王……小王如果喜歡,小的願意把這女人送給小王。願送給小王……”
莊硯閉上眼。雖然與張庭並無感情,心裡還是劃過一陣涼意。在這些人眼裡,自己只不過是個物件,為了利益,為了保命,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她隨時可以被送來送去。
那人鄙夷地嗤笑了一聲,並沒有理睬像狗一樣匍匐在腳下的張庭,而是對莊硯說:“聽到了?你的丈夫將你送給我了。”
莊硯睜開眼,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聲說:“貪生怕死之徒不配做我的丈夫。”
“說得好。”那大漢微微一笑,伸腳一踢。並不見多大的動作,但只聽得一聲慘叫,張庭已經被踢飛開去,狠狠撞到對面的牆上,又重重落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鮮血,趴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再也不動彈了。
莊硯嚇了一跳。剛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頃刻之間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他回頭看著她,看到她眼睛裡流露出的恐懼,說:“你害怕了?”
“第一次見到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然是害怕的。”她被他的氣勢所震懾,卻努力反抗著這種壓迫感。
“我很詫異。同朝女人也有這樣的膽色。”他未生氣,反而微笑。
她別過臉去不說話。
他抓起她的手,說:“跟我走吧。”說著拉著她就往外走。
莊硯踉蹌著掙扎,大聲說:“有死而已,怎能委身於強盜!”
他聽聞,停下腳步,回過頭,眼睛裡閃過一道危險的光。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那些被捆綁著的俘虜,以及所有的賊兵,都在那人回過頭的一瞬間都低下頭緊閉上嘴,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莊硯意識到了危險,身體本能地縮了縮。
他根本無視周圍那些噤若寒蟬的人,卻鬆開莊硯的手,淡淡說:“強盜?你根本沒見過強盜。”說罷伸手一把將她攔腰抱起,輕鬆地扛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
“放下我!你殺了我吧!”莊硯在他的肩上使勁掙扎,卻被他牢牢扣著腰不得動彈。
後面一個賊兵首領快步追上來說:“小王,其他人怎麼處置?”
“男的全部殺掉,女人送到北邊是做奴隸。張庭和他父母的人頭快馬送去給大單于。”他淡淡吩咐,沒有回頭,更沒有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