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歡北愛免費閱讀第十五章 玉鐲(二)
這一天早晨,無霜幫莊硯梳著頭髮,兩人一邊閒聊著。無霜說:“姑娘的頭髮又黑又滑,摸著都讓人愛不釋手。這是繼承了夫人的優點呢。”
見無霜提到母親,莊硯有一絲傷感,說:“不知道母親現在好不好。”
無霜說:“夫人有眉生公子照顧著,姑娘不用太擔心。”
眉生……那孩子一定又長高了。他自小聰明乖覺,書又念得極好。來日金榜題名,一定拔萃翰林。想到眉生,莊硯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迴轉身抓住無霜的手說:“無霜,你與眉生年紀相仿,我也知道你鍾情於他。可是畢竟是我連累了你,帶著你來到這麼遠的地方。”
無霜的神情微微一滯,隨即微笑著寬慰她說:“姑娘別這麼說。無霜更願意跟隨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
莊硯苦笑了一下:“跟著我在這裡便是永無出頭之日的。”
無霜說:“姑娘別這麼想。阿塔兒小王對姑娘也算是情真。姑娘若是順遂了他,小王一定會待姑娘很好。”
莊硯鬆開她的手,又背轉過身去,淡淡地說:“情真?除了傷害,他還能給我什麼?”
阿塔兒在帳子外聽得真切,從莊硯開始說“永無出頭之日”起,一字一句都落在他耳裡,扯著他的心生疼。
他一咬牙,轉身離開了那裡。
走出去不多遠,三兩個奴妓揹著高高的乾草垛從阿塔兒身邊經過。
在赤黎,連奴隸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一般的俘虜雖然做著苦力,但尚不至於侮辱太甚;而有一類奴隸是全赤黎人都憤恨的,便是細作的家小。無論是外族潛伏在赤黎的細作,還是赤黎派出去的細作被敵方策反,他們的家小男人全部會被殺掉,女人全部成為最低等的奴隸,白天和其他奴隸一樣、甚至幹著更苦更累的活,到了晚上,便是營妓——她們也就是所謂的“奴妓”了。她們在身體和精神兩方面飽受摧殘,有很多人受不了而自殺,更多的人是在被動接受之後麻木地活著,直到累死、病死的那一天。這種奴妓不會很多,但是在每一個營地或多或少都會有幾個,阿塔兒這裡也不例外。這幾個奴妓還是上次血洗張家婚宴的時候擄來的。
她們見了阿塔兒,連忙退到路邊彎下腰弓著身子行禮。阿塔兒隨意瞥了她們一眼,卻看見其中一個女人的袖口上露出一點看著很眼熟的東西。
“站住。”他叫住正要離去的那幾個女人。
她們露出驚惶的神色。這個血洗了張家的男人是她們永遠的夢魘,那個充滿血腥味的晚上令她們終生難忘。此刻他突然叫住她們,不知道想要幹什麼。
阿塔兒揚起手中的鞭子,指著那個女人說:“你留下,其他人滾。”
另兩個女人如蒙大赦,匆匆離去。
阿塔兒慢慢踱著步子,看著那女人。那女人不知道阿塔兒是什麼用意,害怕得身子都有些發抖。
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阿塔兒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把手伸出來。”他陰沉著聲音。
那女人抖抖索索伸出雙手。
阿塔兒一見,勃然大怒,顧不得平日裡有多嫌惡這些骯髒的奴妓,一把狠狠捏住她的右手,說:“這是哪裡偷來的?!”
那髒兮兮的右手腕上,赫然是曾經戴在莊硯的皓腕上的玉鐲“瓊樓”。
那女奴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地磕著頭說:“這是莊硯姑娘賞賜的,是姑娘賞賜的!”一邊說一邊慌慌張張褪下玉鐲捧到阿塔兒面前。
阿塔兒一把搶過玉鐲,右手鞭子使勁一揚,那女人的半邊身子立刻開了花,倒在地上痛得一邊哀嚎一邊滿地打滾。
阿塔兒怒火幾乎衝了天,轉聲大聲說:“拖到林子裡喂狼去!”
立刻兩個士兵過來將那哀嚎慘叫的女人拖走了。
阿塔兒手裡死死攥著瓊樓,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咬牙切齒。莊硯!本以為你只是收著不願意戴。可是,本小王懷著對待愛妻的心情送給你的珍寶,你竟然隨手打賞給那種最低賤的奴隸!你要作賤本王的心意到什麼程度?!!
他拔腳大步往營帳走去。
狠狠掀開帳簾,卻只見莊硯一個人坐在那裡。無霜站在一旁。見他進來,莊硯慌慌張張將什麼東西收到袖子裡去。
阿塔兒兩步走到跟前,才看見她的眼角還有淚痕。一把抓住她還在收東西的左手,大喝:“收的是什麼?!”
莊硯沒想到他會突然闖進來,驚慌之下沒有收好,被阿塔兒一把扯了出來。
那是一個紅布包,裡面幾片殘破的玉鐲的碎片。
莊硯伸手要去搶,卻被阿塔兒一把掐住了脖子。
阿塔兒無法置信地死死盯著她,說:“你有心嗎?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還是寒冰做的?”
莊硯還沒反應過來他突如其來的怒火是怎麼回事,就覺得快要窒息了。她使勁掰住他的手,卻無法動彈分毫。
無霜大驚失色,撲過來使勁拉扯著阿塔兒:“小王!小王饒命啊!”
“滾!”阿塔兒一聲怒喝,一腳將無霜踢開一丈遠。無雙只覺得肋下生疼,再也不敢過去。
阿塔兒多想手下狠狠一用力,只需要咔嚓一聲,就可以將她結束掉,也可以結束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以及將來還無可計量的痛苦,但是眼看著莊硯的臉色漸漸發紅,再由紅變紫,他終究下不了最後那一點狠力氣,還是手下一鬆,放開了她。
莊硯摔倒在地上,捂住喉嚨不停地咳嗽。她驚恐地看著阿塔兒,不明白為何突然之間他變得如此暴戾。
阿塔兒蹲下身子,將瓊樓伸到她眼前,說:“你就這麼不屑小王我的心意?這麼厭惡我?在你的心裡,我就是最無恥最低賤的人對嗎?你日日夜夜詛咒,恨不得我肝腦塗地死無葬身之地!”
莊硯看著情緒已經瀕臨失控的他,看著他手中的玉鐲,心裡發出了冷笑。她在扔掉的時候就該猜到,即使不是被他撿著了,他也終會發現不在她的手腕上。
她扭過頭去不理睬他。
阿塔兒強行掰過他的臉,又舉著那堆碎玉惡狠狠地說:“你心裡的那個男人,只是個廢物!他保護不了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在我手上!他能有什麼辦法?!就拿這麼個破爛貨就能把你栓一輩子嗎?他有本事就來我這裡、從我的手上把你搶回去!可是他做不到!!他根本不配你心心念念地想著!”
莊硯看著那堆碎玉,眼淚又流了出來。難怪他如此在意這個手鐲,一定要毀掉才痛快。可是這是母親的拳拳之心,是對家鄉的惟一一點念想。可是都毀了,都是被他那無謂的嫉妒和佔有慾給毀了!
莊硯衝著他大叫:“再廢物的男人也比你強一千倍一萬倍!你這個強盜!我恨不得日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哪怕就是將我關在這裡關一輩子,你也永遠得不到我!!”她扯住阿塔兒的袍子,使勁捶打著他的胸口。
她恨他,她是多麼地恨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孤單和憤懣,一點一滴都入了骨髓。難道喜歡的就一定要佔有嗎?可是她莊硯是個人啊!是個活生生的人啊!他想過她的感受、想過她真正要的是什麼嗎!!
此時在兩個人心裡,都熊熊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她恨他,他也恨她。
莊硯的話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捅在阿塔兒的心窩子上。狠狠捅進去,再用力攪一攪。他覺得心口疼得厲害,恨不得吐出一口血來才淋漓暢快。
他仰天大吼一聲。心裡滿滿的都是頹然。罷了,這樣沒有心的女人,不要也罷了!
阿塔兒手下一使力,瓊樓碎成了幾段。
血從指縫間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阿塔兒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他覺得手心發熱,熱得好像整隻手掌都要燃燒起來了。
只有她那張滾滿淚水的冰冷臉龐……
他伸出手去,輕輕撫著她的臉。她扭過臉去不看他,淚水還是一行行往下落。鹹澀的淚水滲進傷口,一陣陣鑽心的疼。但是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鬆開莊硯,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蜷縮在地上的女人,冷著臉說:“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