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歡北愛免費閱讀第十三章 密迪
回到營地的時候夜幕快要降臨。東邊的天空一片深藍,而西邊還流淌著燦爛的紫紅色雲霞。在大地和天空接合的地方,是一條無比明亮耀眼的紅光。
阿塔兒走到自己的營帳門口,看到暗處站著一個柔美的身影,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天邊那一抹玫瑰色的晚霞。
“莊硯?”他疑惑地開口。
那個身影轉身,一見是他,慌忙跪下行禮:“小王,我不知道您回來了。”
阿塔兒見是無霜,冷了冷臉問:“你家姑娘呢?”
無霜說:“姑娘在裡面睡覺。”說著仰起臉看著阿塔兒,又說:“小王你看,今天的雲霞特別美呢。”
阿塔兒看了她一眼,沒有說其他的話,掀開簾子進去了。
裡面黑沉沉的。他又出去吩咐無霜:“取個油燈來。”
無霜取來油燈,要跟著一起進去,阿塔兒說:“你留在外面吧。”說完接過油燈放下簾子。
無霜不甘心地偷偷挑起簾子的一條縫,朝裡面張望。
阿塔兒將油燈輕輕放在床榻旁。微弱的燈光映照著莊硯的臉。她還在沉睡,面容沉靜得沒有一絲痕跡。
見到她,滿心的不快都煙消雲散。
這張臉,他已經看了無數遍,還是貪戀得看不夠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恨不得把她臉上的每一寸樣子都刻進腦海裡。
她明明離自己這麼近,每天都陪在自己身邊。可是阿塔兒的心裡總是隱隱有一絲奇怪的擔憂:這樣美的女子,人間怎麼會有呢?會不會其實她是天上來的,會不會有一天,她就回天上去了,從此以後,窮盡這一生,我都再也見不到她?能不能永遠都這樣,可以隨時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她?
他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她的鼻息輕輕噴在他的手上,惹得他心裡一陣悸動。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印上一個吻。
莊硯本就是淺眠,一下子就醒了。
“吵醒你了?”他輕輕說。
“你回來了。圍獵結束了?”莊硯睜著眼睛看著他。剛剛睡醒的她毫不設防,連聲音都有些懶散。
“為什麼不等我?”他問。語氣微嗔。
莊硯立刻繃緊了起來,說:“我累了。”
算了。他無心再追究,說:“跟我回廣場去吧。來看看我都獵到了什麼。”
莊硯起身從枕下取出那支金箭,說:“這個還給你。”
他一見便笑了,說:“你收著吧。這是你的了。”
“為什麼?我不要。”莊硯拒絕。
真是蠢女人!
“你知道什麼人才有資格擁有這支金箭嗎?”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很柔和。“只有妻子才能擁有它。”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嬌/妻一樣。
莊硯剛剛醒來,一切都彷彿還在夢中。這溫柔使莊硯恍惚起來。她快要被他的溫柔擊潰了。這是那個整日對著自己發怒的阿塔兒嗎?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她?怎麼可以在無情地將她擄到這裡來之後再這樣溫柔體貼地對待她?給妻子的金箭,為什麼要給她……
莊硯努力抗拒著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份綿軟。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對他心軟!
無霜的心砰砰直跳,好像阿塔兒那些溫柔充滿愛意的話語是對著她說的一樣。她完全沒留意到後面有人,被人一把捂住嘴巴拖到了別處。
正嚇得魂飛魄散的時候,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無霜嚇得差點昏厥過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小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私自偷窺小王的營帳!”
無霜定睛一看,卻是阿部。立刻求饒說:“我不敢私自偷窺!是剛剛回來的時候小王對姑娘發了脾氣,我怕小王會傷害我家姑娘,才會在外面偷聽著動靜!”
阿部懷疑地看了她半晌。總覺得沒有這麼簡單。難道是別部派來的奸細?但是她說的裡有也沒有漏洞。莊硯那樣離開,小王剛才就已經要發怒了。若是再被莊硯衝撞,會爆了脾氣也可以想見。
想了片刻,阿部收起刀子,說:“把你從那裡面扒出來是要你好好伺候莊姑娘的。你若是動別的心思,我便一刀剁了你!”
“我不敢!我絕對不敢背叛小王和我家姑娘!”無霜磕頭如搗蒜。
那邊傳來了阿塔兒的聲音:“阿部!阿部!”
阿部奔過去,見阿塔兒抱著莊硯出來,立刻招手讓人牽來沙丘。阿塔兒載著莊硯往廣場那邊去了。
阿部回頭又看了一眼依然跪在那邊的無霜,也跨上馬跟了過去。
夜幕已經降臨,廣場一片喧騰。眾人升起一堆堆篝火,把獵物剝了皮架在火上燒烤。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場盛會了。大家都盡情地歡樂。接下來就是要熬過漫長嚴酷的寒冬。
阿塔兒將莊硯重新帶回廣場上,在自己身邊坐下。
一會兒,侍從將烤好的整隻黃羊端了過來。在阿塔兒的示意下將兩條羊後腿割了下來,其餘的部分拿到後面分給部族的其他人。
阿塔兒將一條羊腿放在莊硯面前:“嚐嚐看。你還從來沒吃過吧。”
從一開始,從那碗粥開始,阿塔兒就一直吩咐專人做漢食給莊硯吃,她從來沒有吃過赤黎人的食物。現在,這麼大一條羊腿放在她面前,她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動手。
阿塔兒見她無所適從的樣子笑了,拔出自己的腿刀說:“你該試試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和你們同朝的食物絕對不一樣的。”說著割下一塊肉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連這盤子都是特意為她準備的。
莊硯愣愣地看著阿塔兒體貼地為她做的一切。他的一舉一動都不像是刻意的偽裝,卻是十分自然,好像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莊硯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顫抖得很厲害。
阿塔兒不滿地皺起眉頭。這些日子她總是這樣容易走神,說著說著話,心就不知道想些什麼去了。
他乾脆用刀戳起肉送到她嘴邊。
一股腥羶味立刻撲鼻而來。莊硯皺起了眉頭,抿著嘴捂住鼻子不肯吃。
她如此**裸地牴觸著赤黎的一切。阿塔兒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吃下去。”他語帶命令的口吻。
莊硯別過臉去。她生在南方,實在聞不慣這天然原始的腥羶氣,更別說大口吃下去了。
“吃下去!”他不高興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連這個她都要拒絕。
“我不想吃。”她推開他的手。要是吃下這麼腥羶的東西,她一定會馬上就吐出來的。
阿塔兒終於生氣了。她還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她鄙視他,鄙視赤黎,鄙視草原上的一切!不管他做什麼去彌補最初對她造成的傷害,她卻像草原上的狼一樣,誰傷害過她,她必狠狠報復,絕不原諒!
可是,單于就坐在上面,周圍那麼多的赤黎人。別人見到會怎麼想?一個如此與赤黎為敵的人,單于怎麼可能同意他娶她為妻?他的良苦用心,她不懂,也從來不屑於懂!
阿塔兒扔下手中的肉,端起面前的一碗羊奶茶湊到她嘴邊:“喝掉它!”
莊硯從小到大隻喝清茶,怎麼喝得下腥氣極重的羊奶?她推開,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對阿塔兒說:“我真的喝不下……我喝不慣。”
“喝下去!”阿塔兒大喝一聲。
莊硯被一嚇,愣愣地看著面前雪白的羊奶,一股股腥味直衝著鼻子。她抿著嘴,久久不願意喝。
“喝!”他又被她激怒了。她總是這麼輕易就能激起他滿腔的怒火。
莊硯只得接過碗來。停了半天,一滴淚滴在了碗裡,激起幾圈波紋。
“快喝!!”阿塔兒大喝一聲。
四周都靜了下來,看著這邊發生的事情。
莊硯端起碗來喝了一口。腥甜的味道立刻直衝喉嚨。胸中一滯,乾嘔了幾下,勉強忍住沒有當場吐出來。莊硯再次推開碗,捂住嘴不願再喝。
雪蜜黎在不遠處看著,對旁邊的人說:“哼,同朝的女人就是矯情。明明是個卑賤的女奴,卻偏偏要做出嬌滴滴的小姐模樣。”
阿塔兒見莊硯如此情態,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直視著她的眼睛,惡狠狠地說:“莊硯,不要再考驗小王我的耐性了!趕快喝完它!”
莊硯覺得自己的手腕幾乎要被他捏碎了。她不明白,許多事情他都遷就了她,為什麼惟獨這件事他要在這樣的場面下對她苦苦相逼。
“喝!”阿塔兒裝作無視著她已經一串串落下的眼淚,步步緊逼。
莊硯倍感屈辱地端起碗,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然後扔下碗,捂著嘴哭著跑了。
“小王……”哥里達也不明白小王為什麼會突然對莊姑娘吃飯這件事情如此認真。以前不是一直都有專人做漢食給她麼?
阿部連忙輕輕在身後捅了一下哥里達,要他不要再發問。
“跟過去。”他簡單地下令。
雪蜜黎冷笑一聲:“阿塔兒哥哥畢竟只是把她當成奴隸呢,愛怎樣就怎樣。那個賤人還以為哥哥真的喜歡她啊?看她那個矯情樣!”
單于從頭到尾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回過頭笑著對晨曦王妃說:“王妃啊,你看看,阿塔兒竟然為這麼點小事故意發這麼大的火。我聽說這個女子可是有專人給她做飯呢。”
晨曦王妃說:“她們南方人從來都不喝羊奶的。”
單于說:“阿塔兒這是做給我看的呢。阿塔兒啊……這個無法無天的野小子,草原上這麼多好女人他不愛,偏偏想娶這個異族女人啊。”
晨曦王妃也笑了,說:“單于也看出來了。您以為呢?”
單于冷下臉來,重新掉過頭去,說:“阿塔兒是赤黎小王。你應該懂的。”
晨曦王妃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再說話。儘管單于寵愛她,但是他在心裡必是不願意一個同朝女奴成為將來的北地王妃的。
莊硯跑離了廣場沒多遠,就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嘔吐起來。跟在後面的阿部連忙取了水囊給她喝水。莊硯喝了幾口水,就捂住臉嗚咽起來。
他總是這樣,給她一個溫柔的幻象,再親手狠狠地打碎。原來漸漸覺得自己的心防有些潰散,現在卻又都重新聚攏起來,滿心只有對他的怨恨。
這時前面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阿部喚了一聲:“小王。”
他來了?她沒有抬頭。她不要他在踐踏了他之後再假惺惺地來討好她。
可是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這位姑娘是誰?”
莊硯抬頭一看,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年紀和阿塔兒差不多,眉眼間卻少了幾分他那樣的霸道,多了些赤黎人難得的斯文氣,唇紅齒白,卻也是個英俊挺拔的北方男人。腰間佩著一把腰刀,穿著一身皮革和白鐵製成的鎧甲,左肩頭的那隻獸性護肩尤其顯眼,顯得越發英氣勃勃。
阿部回答:“是阿塔兒小王的……”講到這裡他不知該如何往下說了。說起來都說是個女奴,可是誰也都心知肚明她是小王心愛的女人,只好接下去說:“是個同朝人。”
那男子立刻理解了:“哦,是阿塔兒的俘虜吧。”可是心裡卻覺得不像。不說她的美麗嬌小讓他第一眼便驚豔,又有那一個俘虜能穿上赤黎人最好最溫暖的衣服?他以往見過的那些同朝俘虜——不管是阿塔兒抓回來的或是別人的——可是都縮在羊圈裡瑟瑟發抖呢。
阿部說:“南小王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南小王?莊硯在心裡自忖,阿塔兒是北小王呢。
那男子說:“我本來是想趕回來參加冬獵的。路上有些事情耽擱了。想必現在已經都結束了吧?”
阿部說:“圍獵已經結束了。不過人群還沒有散去,單于也還在廣場那邊。小王現在過去還能吃到新鮮的獵物。”
“好,那我這就去見單于。”他又看了地上的莊硯一眼,撥轉馬頭離去了。
阿部自言自語:“密迪小王也回來了。我們小王該高興了。”隨即彎身要扶起莊硯,說:“我送姑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