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索免費閱讀第六章 欲出宮
回到輕流閣,日頭已經有些西斜。
安排了德芳的住處,將閣分內一間坐北朝南、採光最好的屋子分給了他,又將將進了內室,便看見綠湄站在我面前,興高采烈道:“娘娘您可回來了。”
我看她一張清秀可人的面孔已經樂的合不攏嘴,不覺有些好笑,只道:“得了多大的賞賜,怎的就這樣高興呢?”
綠湄趔開身子指著我床上:“娘娘可是看見了?”
光線有些昏暗,我看不大清楚,又覺得和走前無甚兩樣,心中奇怪,還未來得及說話,皎月已經先我一步,上前扯著綠湄的袖子道:“你個死丫頭,倒是又賣什麼關子,我只看那床榻和往常沒什麼區別,你別是又誆娘娘尋開心,你這丫頭平日裡鬼主意最多。”
綠湄撇了撇嘴委屈道:“我哪裡有那樣大的膽子敢誆娘娘,”又看著皎月:“當真看不出來些什麼嗎?”
皎月氣道:“你再要給我裝個樣子試試?”說著就揚手作勢要教訓綠湄。
綠湄連連後退,笑道:“好了好了,與其和我在這裡白費唇舌,就不知道自己前去仔細瞧一瞧嗎?”
皎月這才驚覺,有些恨恨的瞪了綠湄一眼,方岌岌的奔至床邊。
半晌,終於回過身來,對著我大喜道:“娘娘,是一件新枕屏呢。”
我初初有些發愣,待回過神來,才聽見綠湄對著我道:“娘娘晌午和皎月前腳剛走,那曹公公後腳就命人送了這道枕屏。可是上好花梨木的呢。曹公公說官家掛念娘娘身子,特配了這個枕屏為娘娘睡時擋風,又道娘娘素愛白梅,邀了宮中畫師專門為娘娘描了幾株惟妙惟肖的梅花,還提上詩,是讓娘娘夜夜都能睡個安穩覺呢。”
我自怔了怔,才道:“既是掛念,何以今日才送了過來,須知本位現下已經大好,有沒有這東西,都已無甚大礙。”
綠湄顯然沒有料到我忽的說了這樣一句話,連我自己說完都有些吃驚,原是我如今於那趙匡胤沒有什麼瓜葛的,如此說來,倒教人覺得我有著些許怨懟。
遂頓了頓,接著道:“不過,本位也確然喜愛梅花,如此,找個機會就替本位謝曹公公一番吧。”
綠湄連連點頭,和皎月相視一眼,再道:“娘娘,奴婢還有一事沒有稟明。”
我將將靠上了貴妃榻,闔上眼睛,擺手道:“說罷。”
“曹公公奉官家口諭,明日就是寒食節,令娘娘做些準備,與官家一同去城外踏青賞玩。”
我猛地睜開眼睛,卻不急皎月口快,直直對著綠湄道:“你說什麼?”
綠湄笑對皎月:“我初初聽來,也是像你這樣的反應,眼珠子就快要瞪出來了。可曹公公說的鄭重,那初雪和杜陵仁都在旁聽得一清二楚,我們娘娘這回,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皎月喜不自禁,連忙跪到我身前,拽著我的袖口道:“娘娘可是聽清楚了,官家要您與之一同前去踏青呢。”
我還愣愣的摸不著頭腦,怎的今日我紅鸞星動,一碰就碰了兩個男人示好的?可這樣的示意,我倒真是寧願不要。
趙光義是我夫君的弟弟,我若之前真和他有過感情,卻是天打雷劈的孽戀;趙匡胤雖是我的夫君,但我和他如今就像路人,別說是有個什麼感情,就是同盡一杯酒,都覺得尷尬,更何至要一起出宮賞玩踏青呢?
況得他現在有個萼貴妃,又是哪根筋搭錯了需的我此去陪同?
心亂如麻,只重重的吐了口氣,對著皎月:“去將那香爐裡的香料熄了,本位現下有些頭疼,你且衝了杯濃茶於我,暫時先退下去吧。”
皎月初時有些意外,但很快明白過來,只起身和綠湄一起去那爐前搗鼓,過了一瞬,二人便依次退下了。
房間愈現陰暗,外面的梅樹投在窗上影影綽綽,沒了花朵映襯的枝椏,就像無數枯碎的爪牙,纏扭著繞出各式猙獰的姿勢。我看的有些心悸,便索性闔上眼睛,不做他想,只安靜的閉目養神。
許久,終是睡不著,方起來踱到床邊,撫摸著那道枕屏。花梨纖細紋理摩擦指腹,有一種異樣的觸感,初開始澀澀的,往後卻像清流一般綿延柔和。那上面繪的,正是我這院裡中的金錢綠萼,有全部盛開的,也有打著朵兒的,還有幾片將將飄散的落瓣,點點雪白,絲絲純美,似那璀璨珍珠一般奪人眼球,既是婉轉著迷離姿態,又是嬌羞處暗藏傲人風骨。再看屏面左上方,是一首以流暢蒼遒的行楷題做:“媧皇遺音寄玉笙,雙成傳得何悽清。卿本坐得花間隱,何故漠上冷清行?”
前兩句我尚且知道,是唐代王轂所做的一首樂府詩,名為《吹笙引》。後面本是綴著“丹穴嬌雛七十隻,一時飛上秋天鳴。水泉迸瀉急相續,一束宮商裂寒玉。旖旎香風繞指生,千聲妙盡神仙曲。曲終滿席悄無語,巫山冷碧愁雲雨”這幾句,想來我雖忘記人事,但對這些記憶頗深,也是一件奇事。
而如今這枕屏上,卻是趙匡胤借了個開頭,且將那結尾生生給改掉了。只是我冥思半刻,也不得其所,何以他會做這樣的詩句,又寫的如斯傷感,全然不是他平日裡的姿態。想來我從前也應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女子,斷沒有他詩裡描述的這等傷春悲秋,是以,想的有些頭疼。
頭疼來去,便依著床榻緩緩睡了過去。
次日轉醒,被皎月和綠湄痴纏著為我仔細裝扮了一番。
折騰近一個時辰,望著銅鏡裡自己的形容,真真有些哭笑不得。
一身竹青色彩繡鶴紋花軟緞的交領右衽襦裙,綰九鬟仙髻,每髻的頂端都配有金簪支撐,並插飾珍珠、白玉石,乍看上去尤其的金光燦燦,神采輝煌。而那桃花妝映襯的面龐更是雲鬢粉頰,修蛾櫻唇,一朵蛺蝶花鈿貼於右額前,正是“鴛鴦比翼人出貼,蛺蝶重飛樣未傳。”
皎月立於我一側前,虔心讚歎道:“如此裝扮,娘娘真真是那九天仙女下入凡間呢!”
我捏了捏腕上的一枚金蟬枝卷草紋鉗鐲,道:“這衣裳和妝容倒是看得過去——”復指著那頭上的高冠:“可這髮髻就著實有些過頭了,不如,且將它拆了綰個簡單的吧。”說著就要伸手去取頭上的簪花。
皎月還未說話,綠湄便上前一步連連阻止:“娘娘且慢,奴婢覺著這髮髻,正是襯托了娘娘富貴嫻雅的面容。雖說娘娘天生麗質,無須太多裝飾,可如今是娘娘重奪官家恩寵的大好機會,不裝扮的特特華貴些,又怎能讓官家耳目一新,曉得原不是那萼貴妃一人才有此等風姿的呢?”
我的手停在空中頓了頓,才又放下來緩緩道:“你這一番話說得甚好,然本位以為,一個女子若是真想覓得良人,用姿色魅惑,卻是最最不濟的。那萼貴妃確然是官家心心念念偏愛之人,但風口浪尖,她亦是承了許多人的冷眼算計。況得本位失魂已久,再沒有旁的心思去愉悅他人,隆寵也好,失意也罷,憑的只不過是一個順其自然。”
綠湄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麼,我將將接下去:“如此,本位今日便於你們交代清楚,往後莫不可再動這樣的心思,”又將眼風瞄向皎月:“替我換了這繁瑣的髮髻吧。”
她二人初初愣了一番,終於雙雙迎上來幫我重新綰髮。
一炷香後,總算覺得頭上輕鬆不少,沒了那些金銀雜碎的裝飾,只用一條青色的緞帶將髮絲向後挽起,旁的裝飾一個也無,簡簡單單,看著頗為隨性。
唔,這才是個踏青賞玩遊東京的合適裝扮。
午時,一臺四人小轎才將落在我輕流閣的外面。
一身常服的曹慵福身後笑對我道:“官家已在東華門候著,娘娘這就上轎吧。”
我下顎微微頷了頷,指皎月將我扶去那紅木四方四角出簷的轎子旁邊,掀開繡著祥雲並蒂蓮的鴉青色綾羅轎幃,步履輕盈的踏了進去。
皎月在外朝我揮了揮手,曹慵在前喊了一聲起,轎子便穩穩當當的騰空而行了。
因寒食節不比冬至,朝廷自不用提前幾日就需前往太廟行祭祀大典,趙匡胤只是攜著文武百官於晨時對著祖先進行了祭拜。儀式完畢,便是個人活動。踏青、賞花、飲酒、蹴鞠、鞦韆戲等,比比皆是,朝廷不限制官民的行為,當然,官民也自限制不了趙匡胤的行為,是以,才有他又要微服出巡與民同樂的由頭。
而我,自然也成了他那由頭裡不可或缺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