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四肢並用、艱難的往床榻的方向爬去,每爬一步,周身都像是滾刀般的疼痛,幾欲將她的身體和靈魂撕裂。可是,她知道瑩兒就在榻上,她還在等著自己。
她從不知道幾步的距離,也可以變得如此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攀上了床榻,可是,可是瑩兒怎麼不動了呢?
蘇瑩臉色寡白、雙眼緊閉、了無生機!
小小的身軀,依然裸露著上半身,心口的那道血口子,猶如萬丈深淵,吞噬林婉所有的喜怒哀樂。
林婉不會哭了,不會痛了,她全然麻木了。
原來,人悲傷到了極致,是真的哭不出來的。
她伸手抱過孩子,又緩緩放在榻上,細心為她蓋好被子。轉身出了房間,沒一會兒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她坐在床邊,溫柔的擦拭著孩子的小臉和身子。褪去孩子身上的衣服,拿出床頭的金瘡藥,倒在刀口,時不時的還吹一吹。
“瑩兒真乖!不哭不鬧!等孃親,孃親一會兒就來找瑩兒了。”
包紮好傷口後,林婉又從櫃子裡拿出了那套她剛做好新衣裳。
今日是蘇瑩的生辰,蘇燁答應了今日會帶著她上街的。蘇瑩央著林婉給她做新衣裳,她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跟爹爹去上街。
她終於盼到了新衣裳,終於盼到了這一天。
可是,她們忘記了,今日也是柯蘇靖的生辰。蘇瑩等到了爹爹,可是她的爹爹蘇燁,是來取她命的。他將她的命化做一碗一碗的心頭血,送給了他兒子柯蘇靖,作為生辰之禮。
“孃親,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我?”
“孃親,爹爹為什麼從來不對我笑?”
“孃親,爹爹為什麼對柯蘇靖和柯姨那麼好?還對他們笑?”
…….
稚氣的聲音,總是在夜深人靜、躲進孃親懷裡時,才敢怯生生的問。
林婉憐愛的撫摸著蘇瑩精緻而寡白的小臉,“我的瑩兒真漂亮,這身衣裳真好看!等等孃親,孃親也換一身漂亮的衣裳,帶瑩兒去上街、去看瑩兒最喜歡的看螢火蟲。”
林婉起身,繼續用水盆裡鮮紅的水和帕子擦拭自己。而後,也換上了一身乾淨喜慶的衣裳,今日是瑩兒的生辰,合該喜慶些的。
穿戴好後,在銅鏡裡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什麼岔子了,才抱起床上的小人兒一步一步往前院走去。
嘭——
終於走出了房間,來到了前院的廳子,可是她走不動了,母女雙雙跌倒在地。
林婉輕輕將女兒再次擁入懷中。
門吱呀一聲開了,男人踏著沉默,一步一步向她們走來。到幾步遠的地方頓住了腳步。
揹著陽光,林婉看不起男人臉上的神情,她想無非就是冷漠、絕情、仇視…… 她也不想費力抬頭看了。
“今日是靖兒生辰,別鬧!別讓她學你!”
這是怕她帶著女兒過去鬧事,讓他白月光和寶貝兒子受委屈嗎?呵呵,她不會了。
“嗯!”林婉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應和。
蘇燁沒來由的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探究,門外就傳來稚嫩的聲音。
“爹爹,好了嗎?”
“靖兒——”是女子溫婉柔美的聲音。
林婉知道,那是柯靈兒,真想阻止,又怎麼會讓孩子出聲?這麼不放心嗎?連過來威脅她幾句都要跟著。
林婉悽然一笑,無所謂了!
男人壓下心裡莫名的不安,敷衍的看了眼地上的兩人,乾脆利落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小人兒,林婉心裡一片酸澀和冰涼。他但凡看一眼,都能看到她懷裡的小人兒僵了、冷了。
“對不起,瑩兒,既是白日,又是冬日,我們怕是見不到螢火蟲了。等來年春天啊,我們再一起看。很快的!”
蘇府主院,賓客雲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蘇府乃京城最大富商,縱橫京城數百年,上至高官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有它的關係網。全京城誰不奢望和蘇府能攀上一星半點的關係。
今日乃蘇家大少蘇燁的獨子柯蘇靖的生辰宴,尋常人家,哪敢如此大張旗鼓給一個五歲的小孩操辦生辰宴。但是在蘇府就不一樣了,多少人希望蘇府天天有宴請,這樣他們才有更多巴結的機會。
就算巴結不上蘇府,能被邀請過來的賓客,非富即貴,能攀上一兩個那也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談笑風生間,管家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
“大少爺,南院著火了!”
哐當——
蘇燁手中的酒杯應聲墜地,碎裂一片。他如離弦之箭,飛往南院。
南院此時火光沖天,透過熊熊大火,他看見了林婉。
她懷抱著蘇瑩,端坐在前廳上首。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對著他盈盈一笑。
像是他們初見時般純真燦爛,卻又偏偏帶著冷厲的決絕。
“死生不復相見!若有來生,願你我陌路,蘇燁,我恨…..”
頭頂房梁倒塌,林婉隴了攏懷中的女兒,緩緩閉上了雙眼。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跪地痛哭的蘇燁。
怎麼會呢?這是死神給她們母女最後的憐憫嗎?
她不需要了!
她看到了瑩兒歡快的朝著她一蹦一跳的跑來,她是來接她的。
“孃親,孃親。”
*****
午時,炙熱的陽光炙烤著火熱的大地。
偌大的蘇府大廳卻清涼如春,沁人心脾,然而……
啪——
茶杯墜地,炸的四分五裂。飛起的碎片,擦過她的手背,霎時鮮血直流。
她雙膝跪地,渾身戰慄,地上的堅硬促使雙膝傳來鑽心的疼痛。
她不是一把火燒了南院,燒了自己嗎?
這是……..
她回來了!
她林婉回來了!
她將頭低的更低了,額頭觸地,和往常一樣卑微到塵埃裡。掩藏起臉上激動、興奮、欣喜的情緒,卻壓不住眼裡死而復生的淚花。
她不可抑制的抖動著身軀!
“怎麼?你還委屈上了?哭成這樣,是我蘇家對不起你們母女了嗎?”頭頂傳來蘇老爺子威嚴的聲音。
林婉回神,胡亂收拾臉上的淚水。緩緩抬頭,對上了蘇老爺子滿是鄙夷的目光。剎那,她惶恐不安的低下頭,依然顫抖著身軀,一如既往的膽小怯懦。
實則,她只是對於死而復生依然止不住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