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駕到。”
就在藍太平安慰朱允熥時,太子妃呂氏走入殿內。
她身後跟著朱允炆,似乎還未睡醒。
“末將藍太平,參見太子妃。”
“見過皇孫殿下。”
“孩兒見過母妃。”
朱允熥擦乾淚水,向著呂氏行禮。
“哎呦,我兒這是怎麼了?”
呂氏忙上前摟住允熥,一副心疼模樣。
“允炆見過少將軍。”
朱允炆乖巧的回禮。
“少將軍,你不是在征討西番罕東之地嗎?”
“回太子妃,末將驚聞太子離世,遂晝夜兼程趕了回來。”
“唉,太子驟然離世,讓我們母子可怎麼活啊!”
呂氏說完流下幾滴淚水,順手把朱允炆也摟在懷裡。
藍太平沒接話,而是跪在太子靈前磕了三個頭,又點上一柱清香。
“太子妃,我今夜想在這為太子守靈,不知可否?”
“這?”
呂氏為難的看了看一旁的朱允炆。
“少將軍,您一路奔波想必很是辛苦,見過陛下後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今晚守靈,有我跟母妃就夠了。”
朱允炆關心的說道。
“謝皇孫殿下好意,我意已決,請勿復言。”
說罷藍太平就跪在那裡,開始往火盆裡放紙錢。
“我也要陪三舅一起。”
朱允熥從呂氏懷裡掙脫,也跪在那裡一起燒紙錢。
呂氏跟朱允炆對視一眼,“那少將軍辛苦了,我去讓廚房給將軍做點吃的去。”
“不必。”
藍太平面容冷峻,頭也不抬的說道。
呂氏面容一滯隨即也跪在一旁,朱允炆則乖巧的也跟著跪下。
她知曉這藍家現在權勢正盛,她現在雖為太子妃,但她的家族卻沒什麼勢力。
她父親呂本不過是前朝舊臣,後歸附大明,於洪武十年去世。現在她也是內心慌亂,太子的驟然離世讓她的心活泛了。
按她的想法是,朱允熥已經養廢了。她親兒子朱允炆深受朱標的喜愛,那麼將來必定會被立為太子。
只要慢慢的熬時間,自己的兒子肯定會成為大明的皇帝。到時候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看誰臉色了。
但是隨著朱標的猝然離世,這一切都被打亂了。
看著眼前的藍太平,還有緊靠著他的朱允熥,不禁讓她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就這樣在她心煩意亂期間,來了幾波弔唁的大臣,看見藍太平竟然回來了都面色各異。但最終都無人言語,弔唁完都匆匆離去。
天很快黑了,糊著白紙的燈籠紛紛點亮。
朱允熥因為壓抑許久的情緒得到釋放,心神也鬆弛下來,現在竟然躺在一旁睡著了。
那朱允炆也跪的腿都麻了,不斷的輕輕拍打雙腿。
只有藍太平彷彿不知疲倦,一直在往火盆裡放著紙錢。
“皇上駕到。”
隨著尖聲尖氣的聲音,洪武大帝朱元璋從殿外走了進來。
他面容冷峻又憔悴,身穿齊哀服,卻仍散發出唯吾獨尊的氣勢。
“末將藍太平,參見陛下。”
“孫兒拜見皇爺爺。”
“妾身呂氏,拜見陛下。”
朱元璋銳利的目光掃視一圈,看到還在酣睡的朱允熥眉頭一皺。
隨即收回目光,盯向藍太平。
“太平,咱不是讓你給大將軍做先鋒征討西番嗎?怎麼出現在這春和宮了?”
“回稟陛下,大軍已於五日前大破西番賊寇,正派兵追捕賊首土酋哈昝。大將軍聞建昌指揮使月魯帖木兒叛亂,隨即率軍平叛,叛軍已被擊潰,現正將月魯父子押解京師路上。”
“大將軍和末將驚聞太子薨世,吾等悲痛萬分,但身負皇命不敢有所違。故在破敵之後末將提前一步回來奔喪,未能請示皇命,請陛下責罰。”
藍太平說完俯身在地,等候朱元璋發落。
呂氏則冷眼旁觀,這藍家是淮西勳貴;這藍太平,則是大明王朝最具權勢的官二代。
驕兵悍將,果然是殺敵利器!
朱元璋心裡默默感嘆。
“這藍玉是標兒的舅舅,他們關係自是極好。”
朱元璋又看了一眼藍太平,“唉,可惜了。”
別人也不知道他可惜的是什麼,藍太平聞言卻打了個寒顫。
朱元璋沒再理他,而是默默的燒紙錢。
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不知道這個英明神武,又鐵血無情的君王在想什麼。
“唔,皇祖母你別走,你再抱抱孫兒…”
“皇祖母,皇祖母,祖母…”
朱允熥雙目緊閉,神色焦急,嘴裡一直唸叨著。
他的夢話打破了靈堂內的平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來。
呂氏見狀急忙來到跟前,伸手想要把他喚醒。
“住手。”
朱元璋壓著嗓子喝住她。
隨即他那冷酷面容上,多了一絲少有的溫情,他看著躺在那裡說著夢話的皇孫,特別是那一聲聲的“皇祖母”更是勾起他的回憶。
朱允熥出生沒幾天母親就死了,他所感受的溫情與呵護,都來自祖母馬皇后。
縱然馬皇后已然離世很多年,朱允熥仍把她記在心裡。
“咱的妹子已經走了十年,咱的大孫子也走了十年,現在咱的標兒也走了。老天爺,咱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竟然這樣懲罰咱。”
想到此處,朱元璋眼圈竟然紅了。
他看著仍困在夢境裡的朱允熥,忍不住俯下身用手輕輕撫摸那稚嫩的臉頰。
這一幕,讓一旁的呂氏跟朱允炆面面相覷。
朱允炆眼中閃過一絲妒忌,這朱允熥明明是個紈絝子弟,自己明明什麼都比他強。
皇爺爺雖然也經常誇我,但是卻從未對自己展現出這一面,就像一個尋常百姓家爺爺對孫子的愛。
可能是感受到手掌的溫度,朱允熥雙手緊緊握住這隻手。
“皇祖母別離開孫兒,母親走了,哥哥走了,沒人愛孫兒了。”
“父親,父親也走了。”
“沒人愛熥兒,沒人…”
朱允熥臉色潮紅,眉頭緊皺,渾身發抖,面露痛苦之色。
朱元璋眉頭緊皺,臉色陰沉,“熥兒這是怎麼了,身上這麼燙?”
藍太平聞言上前查看,“發燒,身體寒顫,怕是感受風寒。”
“怎麼會感受風寒?”
朱元璋轉頭看向呂氏,眉宇間帶著怒氣。
“怕是守靈時睡著,著了寒風!”
驚慌的呂氏開口說道。
藍太平上前扒開朱允熥的孝衣,裡面只有一件錦緞華服,再加一件單薄內衫。
現在剛過五月,早晚天氣還是很涼的,為了保暖就連普通宮人都會穿一個棉絨夾襖。
而朱允熥這大明皇孫,竟然穿的這麼單薄。
“這,這幾日忙於喪事。疏忽了允熥的起居,望陛下恕罪。”
呂氏此時臉色煞白。
“是孫兒沒照顧好弟弟,請皇爺爺降罪。”
朱允炆也叩首請罪。
藍太平解下自己的披風,給朱允熥蓋上,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朱允熥從東宮帶走。
“叫戴思恭立刻來春和宮。”
朱元璋沒理呂氏和朱允炆,只是對著門外大吼。
“遵旨。”
朱元璋的貼身太監王景弘,親自跑去傳旨。
很快太醫院院使戴思恭趕來,在進行望聞問切之後,他對著朱元璋行禮說道,“皇孫殿下體疲神乏,又感受風寒,所以高燒妄語。”
“那就有勞先生,快給咱孫兒用藥吧!”
隨即轉頭對著王景弘說,“把三皇孫身邊的侍女太監,全給咱亂棍打死。”
“遵旨。”
王景弘領命離去。
一旁的戴思恭嚇得直冒冷汗,寫方子的手忍不住顫抖。
那呂氏和朱允炆也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很快開好藥方,戴思恭又親自去抓好藥,由其徒弟熬好送過來。
藍太平把他抱回房間,在服過藥後出了一身汗,體溫也降了下去。稚嫩的小臉痛苦之色也隨之消失,又沉沉的睡去。
看著熟睡的朱允熥,藍太平輕輕的走出房門,來到春和宮的正殿。
此時殿內只有朱元璋一人,站在那盯著朱標的靈位發呆。呂氏母子已然被他打發離去。
“陛下。”
“熥兒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皇孫殿下在服藥後汗出熱退,脈靜身涼,應是無礙了。”
朱元璋點了點頭,緩緩轉過身來。
那一雙如同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藍太平。
“你覺得熥兒這孩子怎麼樣?”
面對朱元璋的突然發問,藍太平內心暗道,“來了,來了。”
“至誠至孝,雖有小瑕,但仍不失為璞玉。”
“哦?那比起炆這孩子如何?”
朱元璋往前逼近一步,一股上位者的威壓撲面而來。
藍太平穩了穩心神,面色如常的回答,“皇次孫殿下少年老成,謙恭有禮,乃一美玉。”
“呵呵,想不到藍玉竟然生出你這般兒子。”
朱元璋嘴角露出一絲嘲笑。
“謝陛下誇讚,末將有一事還望陛下恩准。”
“何事。”
“末將想接允熥皇孫出宮小住,讓他離開這悲傷氛圍,對恢復身體有益處。”
朱元璋聞言眉頭緊皺,短暫的思考後,同意了藍太平的請求。
“照顧好熥兒。”
“遵旨。”
經過這麼一折騰,時間已經過了子時,朱元璋也回宮了。
他走到殿門口時,回首瞥了一眼,隨即轉頭朝乾清宮走去。
藍太平緩緩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竟然有些蕭索和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