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淺關好門窗,不至讓冷風灌進去。
緊了緊單薄破舊的小襖,提著衣裙,踏雪來至院外,對著黑衣長袍的中年人微微屈膝。
“不好意思,我是謝涼的妻子,請問您是……?”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衣著殘破,不由蹙起濃眉,面上露出嫌惡之色。
他掀著眼皮移開視線,挺著肚子甩出一紙契書。
“你們三年前租了我的院子,上個月就到期了,怎麼個意思,租不租了?
租就快點交錢,不租就趕緊搬走,我這院子位置好,想租的人排著隊呢!”
夏淺接過租賃契書,掃了一眼,上面都是繁體字,她看不大懂。
謹慎起見,她決定還是拿給謝涼看一下,以免被騙。
“您請稍等,我進去問一下我相公……那個,您要進來坐坐嗎?”
她客氣地詢問,心裡卻有些為難,暗自祈求房東不要進來。
畢竟……他們家境困難,原身已經將能賣的傢俱都賣的差不多了!
房租還沒有著落,她可不想再賠償傢俱的錢,還是等以後有錢了再慢慢添置……
幸好,那中年男人環顧了一下荒蕪的院子,嫌棄地搖了搖頭。
“我可不進去,你們都把我的院子糟蹋成啥樣了,也不收拾收拾!
真是的,當年來租房的人看著穿得挺體面的,咋會邋遢成這樣呢……
行了行了,你快去問,我就在這兒等著!”
夏淺不好意思地賠了個笑臉,欠身行禮,退回了院子。
心裡想著,當年租房的人……應該是送謝涼過來的謝家人吧?
他們只付了三年租金,而非買下院子,到底是相信三年內謝涼能夠回京,還是從那時候起他們就已經放棄了謝涼?
她無從得知,抬步進入房門。
床上的謝涼已聽見了院子外的對話,還在止不住的驚詫。
她叫他什麼?
相公?
還在外人面前自稱是他的妻子?
以前不是覺得他丟人,從來都是以主僕相稱嗎?
外人面前標榜她對癱瘓主子不離不棄的絕世好丫鬟形象;
關上門來卻非打即罵,恨不得他立刻去死,不再拖累她。
今日怎麼……
不及多想,夏淺已經拿著契書進了屋來。
他藏起情緒,面上又是一派淡漠的死氣。
“謝涼,你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麼?”
他接過夏淺手裡的契書,一目十行,瞭然於心。
“是租房憑證,整院出租三年,租金……一年兩吊錢。”
他的聲音愈發低沉,難掩憂愁苦悶。
從前二兩銀子對他來講算得了什麼?
如今卻……
該去哪裡弄這兩吊錢呢?
若是給他時間,他日夜不停地抄上幾日經書,或許可以攢夠。
只是……
不知那人願不願意通融他幾日。
他將契書攥到發皺,想和夏淺商量,又怕惹怒夏淺,招來打罵……
猶豫再三,他還是說道:“把他請進來吧,我隔著窗子和他說幾句話。”
夏淺眨了眨眼睛,如實回答。
“他嫌棄我們把他的院子弄亂了,不願意進來。你想和他說什麼,不如我幫你轉達?”
謝涼垂下眸子,輕嗯一聲。
“問問他能否寬限幾日,我去籌錢。”
話一齣口,一陣臉熱。
真是……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
他堂堂將軍府嫡子,竟也會有為二兩銀子發愁之日……
夏淺卻並未覺得窘迫,接過契書點頭應下。
“我也正有此意,二兩銀子一年的租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謝涼一怔,沒想到夏淺這次竟沒有罵他無用!
他詫異抬眸,見她還算樂觀,悄然鬆了口氣……
目送她出了房門,又隔著窗子眺望院外。
見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對著夏淺一頓冷嘲熱諷地數落,濃濃的愧疚自責漫上心頭,將他深深淹沒。
這種低聲下氣地求人通融的事……本該他一個男人去做的!
如今……
竟叫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獨自面對!
他卻只能躺在床上看著,像是個廢物一樣!
廢物……
廢物!!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一次攥緊了拳頭,憤恨地打砸著毫無知覺的腿!
既然是個廢物,又何必活在這世上?
為什麼還不死?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死!!
“……行!我就看看你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在三天之內賺到二兩銀子!”
“多謝多謝,三日之後,我定能籌到房費,若是籌不到,我們立馬搬走……”
聽到夏淺回來了,他攥著被衾,停下了動作。
不敢抬頭看她的身影……
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以她的性子,一定會狠狠打他一頓吧?
她可不像他,只會折騰這雙沒有知覺的腿。
每次打他,她都會下狠手,扁擔,掃帚,燒紅的火棍……摸到什麼就用什麼往他身上招呼。
不過這樣也好。
讓她好好發洩一下,他也能……少些愧疚感。
他靜靜地等待著,柔順的黑髮因他剛剛過激的舉動散落身前,他無意打理。
可等了許久,夏淺都沒有進來。
循著窸窣的聲音找尋過去……
竟然看見,她在拾柴生火!
準備做飯了嗎?
真是稀奇,不打他了?
這……
她……
真不打他了?
還是在積攢著情緒,到時候新賬舊賬一起算,直接打個狠的?
他無從得知,一個人靠在床頭胡思亂想……
這邊的夏淺在廚房裡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碗糙米,半碗白麵。
思來想去,用半碗白麵滾了一大碗麵湯。
只剩一碗糙米了,賺錢,賺錢,賺錢迫在眉睫!
她無時無刻不再琢磨,該怎麼才能在三天之內賺到二兩銀子。
奈何,麵湯都做好了她還是沒什麼頭緒。
還是先填飽肚子要緊。
她將麵湯端進屋裡,放在僅有的圓形破地桌上。
沒找到能用的小桌板,謝涼雙腿又無法下床,夏淺只得再去拿個小碗,單獨盛出來給他喝。
謝涼見她出去了,桌上只放著一碗湯,心中也是早有預料。
畢竟……
從前的她總是說,他躺在床上,一天吃一頓餓不死就行,吃多了也是浪費糧食。
而今天上午,他已經吃過一頓了。
這碗湯……
應該是沒有他的份兒。
他將手放進被子裡,死死抓住裡衣,按住咕咕作響的小腹。
正要緩慢挪動著躺下,用睡覺來對抗飢餓,卻不想……
一碗香氣撲鼻,還冒著熱泡的麵湯被送到了他眼前!
他雙手撐著床榻,驚詫抬眸,便見夏淺一手端著湯碗,一手架住他的胳膊,用半命令的語氣強勢說道:“吃點東西再睡,不然身體抵抗力會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