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最後一句話簡直戳國楚氏心尖上了。
這個兒媳,除了出身外,她最忌諱的便是梅青時那副病怏怏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幾時的身子。
思忖片刻,國公夫人鬆了口,“你說的有理,梅氏那個身子,自己活著都艱難,要想指望孩子從她肚子裡爬出來怕是不成,這事還得早做打算。”
婆子聽罷,當即眉開眼笑,“夫人說的極對。”
國公夫人越想越耐不住,乾脆轉頭看向身側婆子吩咐道:“這事你去給我辦,給我在府中挑幾個看的過去的丫頭,好好調教一下,容我看看子言歸家待那梅氏所為之後再說。”
“記住,這事悄悄的辦,不許叫別人知曉。”說罷,她又補了一句。
婆子領命,“奴婢知道,夫人安心。”
那邊梅青時回到自己的扶雲院內,再難掩臉上喜色。
見她這般模樣,兩個伺候的丫鬟也為主子歡喜。
凝春伺候她脫了斗篷,扶著她在小塌上坐下,“夫人盼了三個月可算是將公子盼回來了。”
梅青時溫柔笑了笑,撿起小几上昨日沒打完的絡子繼續打了起來,片刻過後又轉頭吩咐道:“凝秋你著人將這扶雲院裡裡外外再仔細打掃一遍,這幾日命小廚房備好郎君喜歡的菜色。”
對於自己這個新婚丈夫,梅青時還是期盼的。
對寧翊她心有愧疚。
兩人這樁婚事來的意外。
若不是那場算計,她一介孤女,怎能同這國公府嫡出長公子成就姻緣,他合該有個更好的妻子。
自從嫁入這國公府起,梅青時便知曉,這裡的人大概都是不喜她的,無論是她那位出身顯赫的婆婆,還是對她表面客氣的庶出小姑子。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但對…寧翊,對這位夫君她總還是抱著期盼的。
提起這個名字,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去年三夏,第一次見到從來上京以來便一直縈繞在耳邊那個名字的主人。
溫潤如玉不似凡間男子的他。
梅青時爹爹梅雲中是姑蘇一個小鎮上的教書先生,孃親江容善乃富戶之女,兩人自成婚起便夫妻恩愛,伉儷情深。
只是天不渡有情人,在她五歲時梅雲中病重離世。
在梅雲中去後,江容善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沒出半年便追隨夫君而去。
直到母親去世前梅青時才知曉,原來自家那面如冠玉,才華出眾的爹爹並不是普通教學先生。
梅雲中乃當朝禮部尚書梅令長子。
書香世族出身。
梅雲中自出生便被家中寄予厚望。
他也不負父母所望,尚未弱冠便名冠上京。
他本該按照家中父母所想,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娘子做妻子。
但未曾想在遊學之際他遇到了梅青時的孃親,江容善。
他對江容善一見鍾情。
只是江容善富戶之女的身份註定兩人不能順利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梅令知曉長子心事後雷霆大怒,不待人歸家便讓家中妻子替他相看好了媳婦,只等他歸家便成親。
往前十數餘年梅雲中一直聽從家中安排,在未遇見江容善之前他無所謂自己將來會娶何人。
但有了心愛的女子後,梅雲中不想再聽從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誓死不從家中安排。
父子倆僵持不下,隨即以梅雲中與家中斷絕關係,獨身前往姑蘇娶妻為終。
江容善彌留之際放心不下年幼女兒,拿出當初梅雲中隨身佩戴的梅氏信物,欲叫她上京尋親。
梅令不喜她,不願梅雲中娶她。
但梅青時總歸是梅家血脈。
只要她去,梅令一定會收留她。
只是江容善彌留之言終是落空。
孃親去後,她被外祖母接回了江家。
養在外祖母膝下的那五年她是無憂無慮的,縱使無父母在側,但江老夫人卻不曾委屈於她。
直到外祖母去世,舅母當家。
梅青時終於明白了世態炎涼這四字如何寫。
舅母對她的不喜直接放在了明面上。
梅青時是江容善未足月便生下的孩子,她打從孃胎出來便帶著弱症。
往日在父母身邊,在外祖母膝下被養的好便也看不出什麼。
只是舅母當家之後,一切便變了。
人外舅母依舊對她可親,人後卻不盡然。
剋扣梅青時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常事。
舅舅雖和善,但男子不管內宅事。
一邊是外甥女一邊是妻子孩子。
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在江家梅青時漸漸有了寄人籬下之感。
無人依靠無人撐腰,她即便難過也只能繼續這寄人籬下的生活。
日子過的捉襟見肘,最難的時候她連吃藥的銀錢也沒有,索性自己繡些帕子,配些香料叫凝春悄悄拿出去換錢這才勉強活了過來。
她本盼望著自己及笄之後尋戶人家嫁了,好脫離這江府。
不曾想,舅母卻連她的婚事也算計。
不等她及笄,便替她相看了一戶人家。
那人同樣是姑蘇富戶,家中生意比之江家只大不小。
兩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可那同梅青時相看之人的年歲卻足足比她大了二十餘歲。
這年紀做她爹都綽綽有餘。
舅母卻想將她嫁過去。
梅青時絕望之際才終於想起來孃親彌留時所言。
她不想做江家生意的墊腳石,重新翻找出江容善當初留下的信物,帶著兩個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千里迢迢來了上京。
卻不想十幾載光陰過,梅令早在五年前便去世了。
現在梅府當家的是梅雲中的親弟弟,梅家四郎梅雲臨。
看了她拿出來的證物,梅老太太也就是她的血緣上的祖母做主留下了她。
梅青時後來回想,或許在梅家待的那兩年最眷顧她的便是這個老太太了吧。
來上京投奔梅家本是無奈之舉。
她不求榮華富貴,但求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也如她所願,梅家眾人雖不喜瞧不上她,但到底不曾在吃穿用度上剋扣於她。
她也知足,只盼及笄之後自己能尋的一門尚且合適的親事。
卻不想中間出了這麼一趟事。
離山行宮她本是去不得的。
但卻不知怎的,向來冷待於她的四伯母竟一反常態將她帶上了去離山行宮的馬車。
那天被人從身後推入水中,周圍俱都是看熱鬧笑話的人。
只要他心善來救了自己。
從冰涼的湖水裡被人撈起來的時候,她還尚存意識。
模糊睜眼看到寧翊的瞬間恍若天上仙人降世。
她體弱,受不住這落水之寒,只來得及看人一眼便暈了過去,再醒來,就被告知自己被賜婚了。
同那個溫潤如玉的郎君。
寧國公府不滿這樁婚事,但到底也不曾虧待她。
三書六禮,四聘五金,八抬大轎將她抬進了這國公府。
梅青時至今還記得當初新婚堂姐妹看著她豔羨又嫉恨的目光。
兩人現已成婚。
她不求與人琴瑟和鳴,只求夫妻相敬如賓,願他能憐她,讓她往後不再是無根飄浮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