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開,似乎是什麼東西在相互摩擦。
駱安年緩緩睜眼,那擾人的雜音仍在一遍遍響起,讓他忍不住嘀咕誰那麼缺德。
略帶不滿地向聲源處望去,駱安年心中一顫,困頓的意識瞬間清醒。
只見不遠處的牆邊,有道漆黑的身影正坐在地上,右手捏著個黑漆漆的東西,滿心投入地在浮雕牆壁上刻畫著什麼。
駱安年安安靜靜看了許久,直到那孩子突然轉頭,才發現那他手裡捏著的是一根重彩油畫棒,鮮紅的顏色粘在虎口指尖,像血一般黏稠。
駱安年心中莫名騰起怪異的情緒,正想上前看清楚些,卻發覺自己雙腿沉重的像被什麼東西黏在桌上一樣。
對了,他現在只是個玩偶。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躲進雲影,連帶著房內也黑暗起來。
駱安年就這麼幹看著小孩兒在那一個人畫的認真,久了也覺得眼皮發沉,忍不住想打個哈欠。
倏地,腰身一緊。
駱安年明顯感到自己身體開始騰空,剛冒起的睡意被徹底打散。
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再次看清了衛離弦的那張臉。
駱安年上輩子三分之二的時光都呆在醫院,平時最愛看各種書打發時間,他不得不承認,這孩子長得簡直就跟漫畫裡走出來的一模一樣。
睫毛纖長,圓圓的眸子眼尾上翹,無端生出幾分野性,翹鼻唇紅,天生的美人胚子。
這張臉當男二真是委屈了。
柔軟的黑髮垂落在玩偶胸口,鼻尖是濃郁的蠟筆氣味,駱安年來不及感嘆其他,就被小美人抱到了塗的亂七八糟的牆壁前。
“黏黏看,我畫的是不是很好看。”
小孩兒指著白色牆壁上的大片鮮紅,發出愉悅的笑音,興沖沖地解釋。
“這裡是花園,有媽媽喜愛的紅玫瑰。”
駱安年順著他的指尖看去,那處只有雜亂的一片紅,哪能看出半點玫瑰的影子。
“還有這裡,這裡是爸爸的紅領帶,媽媽給他戴上的……”
孩子話音逐漸低落,隨後用袖子去擦那細細的紅色條紋,“算了,黏黏我們繼續看下一副。”
小孩子的情緒去的很快,不過片刻就重新恢復之前的興高采烈,細白的手指放到最雜亂的一處豔色上。
那裡佔了大半牆壁,駱安年仔細一看,大致地猜出是個人影摔倒在地的畫面,他感覺到到小孩兒畫的很用力,甚至還有蠟筆斷在上面。
“這是阿姨哦,”衛離弦平靜地說,指尖緩緩隨著畫面下移,“這個是弟弟。”
弟弟,阿姨,摔倒,流產……駱安年越想越心驚,幾個詞語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旋,漸漸與《霸寵》中的衛離弦的回憶對應。
他為什麼要畫這幅畫面?
突然,衛離弦向床邊走去,在經過高大的浮雕全身鏡時,駱安年眼珠輕輕轉動——
水晶鏡面纖毫畢現,而在其中,穿著白色睡衣的小孩身影掠過,他的懷中,緊緊摟著一隻杏色長毛兔子玩偶。
這是駱安年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樣,視線和鏡中無機質的玻璃眼珠對上,莫名生出幾分悚然。
床頭檯燈投下暖黃燈光,衛離弦去將手洗的非常乾淨。
因為是小孩兒,周蘭將他的房間佈置的很童趣。
整間房都鋪滿了柔軟的地毯,床上四件套也是可愛的小狗圖案,上面還擺了很多的公仔娃娃。
衛離弦面無表情地將那些玩偶全數扔到地上,然後才帶著自己的長毛小兔子一起埋入輕和的被窩。
“黏黏放心,我只和黏黏玩,才不要那些醜東西。”
聲音清脆認真,彷彿在許下什麼莊重的誓言。
“……”駱安年看向地上的一片小貓小狗小熊,心中納悶,這些小玩具精緻可愛,哪裡醜了?
明明長毛兔子才最破舊,幸好重新縫了幾次,不然早漏棉花了。
但他現在只是個玩偶,什麼也不能說,只能任由小孩兒將腦袋埋在自己胸口,小聲的嘀咕。
——
晨曦透過枝葉鋪撒在被面上,駱安年在幾聲規律的敲門聲中睜開了眼。
衛離弦很愛賴床,對待持續不斷的敲門聲,也只是將腦袋又往被子裡埋了些許。
片刻後,聲音消失,隨後門被直接打開。
高大的女人將搭配好的衣服放到床頭,好似沒看到那陰沉沉的目光,語氣平和,“今天是小少爺第一天去幼兒園,希望您不要遲到,給老師同學們留個好印象。”
她說完直接轉身離開,身形挺直步履從容,對牆上的亂七八糟的畫視若無睹,跟之前的周蘭簡直不是一個等級。
駱安年心中嘖嘖稱奇,這賀原親自找的就是不一樣。
衛離弦脾氣不好,卻非常樂衷於扮演乖孩子,哪怕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這崽子心裡黑,但也時常會被那虛假的表象矇騙。
面無表情地將毛衣和牛仔褲穿好,衛離弦抱著兔子玩偶下樓。
桌上擺好了精緻的早餐,駱安年被放到蟹黃小籠前,鮮香的氣味撲面而來,饞的他直流口水。
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等有了身體之後,一定要把想吃的東西都吃完,駱安年默默給自己許下遠大目標。
關汶鎮臨海,只有一座幼兒園,因此場地設備還不錯。
鵝黃色的樓房在藍天白雲下非常清新,園內活動場地很大,辦公樓外有一棵很大的白色三角梅,從樓頂延伸下來鋪了滿牆,正值春夏交際,點點雪白綴在濃綠間,生機盎然。
是跟北市國際幼兒園完全不同的環境。
徐蕊芳牽著衛離弦去了園長辦公室,開門就見到桌後正在伏案寫字的女人,她看到徐蕊芳,非常欣喜的起身跟她握手。
雲城的衛氏食品公司剛給關汶幼兒園投了一大筆錢,徐蕊芳是與園方接洽的人。
兩人坐在沙發上籤一些入園的資料,園長喊來另一位女老師將衛離弦帶到班上去熟悉環境。
他今年三歲半,該讀中班,這些幼兒園都愛將班級取個代號,因此衛離弦被帶到了“薔薇班”的門口。
教室內,小朋友們的椅子環成半圓形,最前方有位短頭髮的老師在給他們講故事,看到門口的衛離弦,目光中露出驚豔。
“小朋友們,今天我們薔薇班會有一位新的小夥伴加入哦,大家期不期待?”
在此起彼伏的“期待”中,老師牽著衛離弦進去,站在小小的講臺上,讓他說說自己的名字。
“哇,她好漂亮,是童話裡的小公主嗎?”
“是女孩子嗎,為什麼不穿裙子?還是男孩子?”
“肯定是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才會玩布娃娃!”
嘰嘰喳喳的聲音像小麻雀在開會,老師們喊了好幾聲都沒能讓他們冷靜下來。
誠然,她們第一眼也被這個天使般可愛的孩子吸引了目光,但沒想到小孩子們的反應會這麼強烈。
駱安年聽的想笑,可惜他不能轉頭,也看不到小美人臉上的表情。
有點遺憾呢!
“是男孩子哦。”稚嫩中透著清冷的聲音一齣,嘈雜的教室內頓時寂靜下來,二十幾雙眼睛瞬間齊刷刷投向講臺上面色平靜的衛離弦。
“喀嚓”,“喀嚓”……
駱安年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無數小男孩心碎的聲音。
短髮老師忍著笑,將手搭在衛離弦的肩上,溫聲介紹,“這位小朋友叫衛離弦,是小男生哦!”
小,男,生!
三個字砸碎了無數少男心,甚至有接受不了的小男孩“嗚嗚”哭了起來。
接下來便是一陣令人啼笑皆非的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