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嬤嬤方才會慌亂。
一是因為自己受傷性命垂危。
二是因為顧輕舟願意用自己來換取她的安穩。
所謂患難見真情。
在面對生死的時候,不管是誰的本性和偽裝,往往都會暴露的乾乾淨淨。
人天生畏懼死亡。
顧輕舟做的一切,讓薛嬤嬤更加肯定,她庇護這孩子沒錯。
薛嬤嬤漸漸的冷靜了下來,她一邊用身子給顧輕舟遮擋雨水,一邊替顧輕舟止住脖頸處的血,她重複的回答,“我家公子身上有傷。”
說完,她重重的嘆息了一口氣。
家醜終究是不可外揚的,可如今這個情形,她也不敢撒謊,也沒有明說。
無論他們再相信顧輕舟,可顧家人若是放出消息,顧輕舟的名聲也就徹底的毀了。
身為兒子敢肖想父親的姨娘,還逼的姨娘咬舌自盡,實在是大逆不道。
薛嬤嬤想著,若宋夔真的好奇,想查探清楚也是輕而易舉。
宋夔見手下已經把朱天正捆好,才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瓷瓶遞給薛嬤嬤,“今日是因為我辦案才讓顧公子受傷,這是我隨身攜帶的金瘡藥,乃是宮中太醫們特製,你給他用吧!”
他還有機會再見顧輕舟,到時候再問簪子的事。
所以,顧輕舟暫時不能死。
薛嬤嬤實在不願顧輕舟和錦衣衛多來往,趕緊說,“多謝大人。”
“我今日有重案要辦,便不多留了。”宋夔站穩了身子,又看了一眼薛嬤嬤,手裡依舊握著那枚簪子,開口,“後會有期。”
薛嬤嬤心裡咯噔一下,絲毫沒發現宋夔把帶血跡的木簪放進袖口裡。
顧輕舟本想對宋夔拱手道謝,結果這群人走的悄無聲息,離開的速度也很快。
“指揮使,需要清場嗎?”
等出了門,有個高個子蓑衣人摸了摸腰間的繡春刀開口詢問。
宋夔回頭看了一眼暴雨中的寺廟,眯眼回答,“放人在這裡盯緊,暫時,都留著。”
“我還會再來一趟。”
宋夔說著,摩挲著手裡這枚手工精湛的簪子。
真是有意思。
他風輕雲淡間,就暫時留下了這滿寺內人的性命。
錦衣衛指揮使帶著辦案的人離去後,寺內的人終於是鬆了一口氣,立即給顧輕舟送了不少藥材過來。
連方丈都親自來了幾趟。
前幾日對顧輕舟輕視的顧家小廝,也突然變得殷勤起來,甚至不再催促顧輕舟趕緊回瀘州。
薛嬤嬤見顧輕舟眼裡露出不解,開口解釋,“大燕建國二十年,從未放棄過追殺前朝餘孽。靈石寺的方丈失察,不止收留了前朝的悍將,更是讓他在這裡藏身多年,這是大罪。而且……”
大燕的錦衣衛是開國皇帝燕武帝一手創辦,只聽令於帝王一人,為的就是監視京城內眾人的一舉一動。
他們的權利,很大。
兩年前,當今太子攜宋夔在京城內掀起巨大的動盪。
從一件小案,查到了首輔朱家貪汙受賄。
很快朱首輔的罪名也在升級,從起初的貪汙到後來的通倭、通北狄、忤逆……
該案的同謀越來越多,牽涉的事情更是與日俱增。
不斷有開國的功臣宿將被株連殺戮,血流成河。
用京城百姓的話說,那真是從年頭砍到年尾,京城內的勳貴之家少了一大半。
也是因為這件案子,宋夔徹底在錦衣衛站穩了腳跟,惡名遠揚。
至今,文人們提起宋夔都是一臉厭惡、憎恨,覺得太子肯定被宋夔蠱惑,才會濫殺無辜。
“這位指揮使大人,雖不是當今陛下的孩子,卻是在陛下身邊長大。”薛嬤嬤繼續說,“他,姓宋。”
宋,是國姓。
當今燕武帝,姓宋名定南。
“舟哥兒,往後離這些人,遠一些!”
薛嬤嬤叮囑道。
其實,薛嬤嬤沒說,最讓人對宋夔聞風喪膽的是——
宋夔三次定親,未婚妻都沒落得什麼好結果,不是被抄家,就是被流放,甚至還讓女方血濺定親當日……
宋夔長的再好,也讓京城的閨秀們避如蛇蠍。
宋夔出現的地方,必沒有半點好事。
顧輕舟想起宋夔帶走的簪子,又想起宋夔留下的藥。
藥是用來換簪子的,他們兩清了。
既是兩清,那便和陌生人沒區別,下次再見或許就是敵人。
這幾日寺內出現了不少的生面孔,顧輕舟覺得想要離開怕是難了。
薛嬤嬤和寺內的人還是低估了宋夔的心狠手辣。
可顧輕舟,他不想死。
薛嬤嬤讓他休養幾日,顧輕舟也沒再催促離開。
不過宋夔留下的藥卻是好東西,這幾日他精神比前幾日更好,身上的疼痛也輕了許多。
脖頸處的傷口已經止住,疤痕已經結痂。
只是當夜,瀘州縣衛家大老爺衛學林送了信件過來。
大舅舅衛學林在信函裡怒斥顧輕舟忤逆不孝,更是責備顧輕舟居然敢繼續在京郊停留,還不趕緊滾回瀘州,別丟了顧家的顏面和風骨。
顧家只是送了口信回瀘州,衛學林就徹底的信了。
能把事情做的如此絕的人,只有他的好繼母——周秀兒了。
衛學林到底是衛氏的嫡親哥哥,還是周秀兒的親人呢?
顧輕舟看著枕邊的木盒,十一歲的嫡親妹妹顧蓁還在京城內,在周秀兒的身邊苟延殘喘。
他必須迅速在瀘州立住腳,往後才有機會插手顧蓁的婚事。
該怎麼辦?
顧輕舟抬起頭,瞧著薛嬤嬤頭上的銀簪微微失神。
……
當夜,京城宋府內。
宋夔回府就收到了一位僧人送來的信函和幾張圖紙。
“顧家大公子送來的?”宋夔問,“他親自來了?”
劉管事回答,“是顧家大公子派人送來的,他說感謝當日大人的救命之恩,特意送上了一些圖紙,做為謝禮。”
宋夔自幼長在宮裡,什麼寶物沒見過?
尤其是跟太子辦案後,官員、商人們送到宋府的奇珍異寶就更多了。
只是,他們敢送,宋夔第二日就敢把東西和這個人的名字告訴當今陛下。
燕武帝最恨貪汙受賄之事,聽一次便抓一次這些人,嚴重的甚至滿門抄斬。
從此,再也沒人敢往宋府送東西了。
劉管事起初驚訝顧大公子的“不畏懼生死”,後來看著一封信函和圖紙,又哭笑不得。
這算哪門子謝禮?
因為得了宋夔的吩咐,無論是誰送禮,宋家來者不拒,所以劉管事依舊和往日一樣稟告著。
宋夔挑眉,想起了那張在暴雨裡雌雄莫辨的雋秀容貌。
他拆開信函,“這字,真醜。”
信中的文字平平,簡單的說了顧輕舟的感謝,說是那日宋夔用的袖箭雖好,但是一次只能發射一枚箭頭,威力也不夠大。
顧輕舟說,他知道一種袖箭,不止能連發十枚箭頭,威力更是可以射穿骨頭。
宋夔打開圖紙看了起來——
顧輕舟的字雖然醜,但是畫技卻不錯,栩栩如生。
紙張上詳細的畫出了袖箭的製作方式,旁邊更是貼心的標註了每一個零件的名稱,和這些零件怎麼搭配。
這樣製作武器的方子,看的出來工藝精湛,若是拿到江湖上賣千兩銀子也是有人要的。
對於這張圖紙,顧輕舟很有信心。
顧輕舟本就是匠師出身,跟在師父身邊多年,不止會做各種東西,甚至對各種冷兵器也有研究。
這袖箭是後世出現的東西,是無數匠人們漸漸改良後的結果,工藝自然比這個大燕朝先進了不少。
沒有男人不喜歡武器,尤其是位高權重的人。
翌日清晨,宋夔就出現在靈石寺內。
宋夔看著病弱的少年,淡笑,“你想見我?”
穿著中衣的顧輕舟頓時目瞪口呆,“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