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狹窄昏暗,壞掉的窗戶猶如一道殘缺的畫框,雪色清冷地映照進來。
亂七八糟的稻草堆上,側臥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
他身軀高大,一襲鴉青衣衫被鮮血浸染得斑駁不堪,從中透出觸目驚心的暗紅。
男子五官立體俊美、面龐蒼白如紙,烏黑的髮絲凌亂散落,更添一份脆弱。
要不是他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喬望舒幾乎要以為他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絕美雕塑。
不過,比起欣賞美男,她更掛念的是那個孩子。
嬰兒就躺在他臂彎內的襁褓中,哭得快沒了力氣。
此情此景,將她之前的擔憂恐懼一掃而空。
一個受了重傷的男人、和一個嬰孩,能對她造成什麼威脅?
喬望舒扔掉鋤頭,快步走到昏迷的男子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活著。
只是,看他身下仍在蔓延的鮮血,若是繼續失血下去,情況很不樂觀。
喬望舒抿了抿唇,心頭躊躇。
她要救治這個男人,第一步就是要檢查傷口。
而這是個有著男女大防的朝代。
她俯身彎腰,打算先把孩子抱起來。
冬日嚴寒,孩子身上就算沒傷,也經受不住。
成年人總能撐得更久一些。
哪知道她剛想把孩子抱起,原本昏迷的男子就陡然睜開眼睛,眼神如同那在寒潭裡淬過的劍,冷冰冰地刺過來。
“你別緊張。”
喬望舒跟病人打交道的經驗豐富,見狀便溫言安撫:“孩子一直在哭,讓我看看。”
她的嗓音如清泉般悅耳,目光澄澈明淨。
男子一言不發,只拿寒星似的眸子望住她,盛滿防備和警惕。
喬望舒不閃不避,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唇角慢慢綻開一個能讓人安心的微笑。
過了半晌,男子才放鬆下來,重新閉上眼睛。
喬望舒立刻將孩子抱起,迅速檢查了一遍。
還好,孩子並未受傷,尿布還算乾爽。
可是情況並不好。
巴掌大的小臉透出死氣沉沉的青灰色,連哭都快沒了力氣。
她並不擅長小兒科,但上輩子從小在爺爺的中醫診所里長大,什麼都會上一點。
來到周朝後,她更是得了機緣,拜池神醫為師,習得一手好針法。
喬望舒屏住呼吸,將三指併攏放置在嬰兒的頭部顳動脈搏動處,在心裡默數著自己的呼吸。
片刻後,她再將手指探入孩子的衣袖裡,放在橈動脈測量。
先天不錯,可惜出生後沒有獲得足夠的營養,導致這個孩子心脈虛弱,急需靜養調理。
結合眼前情形,喬望舒不難推測出,孩子出生後就沒能好好吃上幾口母乳,就跟著這個男子顛沛流離。
那他,是孩子的父親嗎?
按理來說應該是的,要不然也不會如此捨身相護。
看著襁褓內嬰兒就快要沒了生氣的小臉,喬望舒心底升起憐憫之意。
可憐見的。
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才會讓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遭了這麼大的罪。
正思量著,孩子忽然僵住,連呼吸都停了。
糟了!
喬望舒再顧不得多想其他,忙俯身將襁褓放到地上,從腰間取出針囊。
她使用的銀針乃特製,長過手掌。
在光線幽暗的陋室,泛起泠泠雪光。
為了不影響施針,喬望舒將雙手衣袖往後挽起,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小臂肌膚,皓腕纖細柔美。
拈著銀針的手指如青蔥一般,指腹處卻覆著一層薄繭。
她全神貫注,用左手固定住嬰兒的小腦袋,右手持針朝著孩子的人中穴位紮下去。
下一瞬,異變陡生。
“啊!”
喬望舒一聲驚叫,整個人被掀翻在地。
右手失去控制,長長的銀針擦過左手露在外面的小臂內側肌膚,帶出一連串細微血珠。
吃痛之下,她倒吸一口涼氣,抬眸望去。
男子已把襁褓搶回身旁,正強撐著浴血之軀,眼神兇戾地看住她。
喬望舒瞬間明白過來。
此情此景,看在不懂醫術之人眼裡,難免誤會。
更何況她手中銀針,比常見的更長一寸。
但時間不等人。
嬰兒幼小身子骨弱,更耽擱不得。
“你誤會了。”
她坐直身體,趕緊開口:“孩子沒了呼吸,我懂針灸之術,能救。”
喬望舒理解他的心情,更知道該怎麼跟應激的家屬打交道。
她將小臂往前伸出,補充著說:“你看,我手中的針沒毒,乃救人所用。”
神色坦蕩,清澈的眸光中透出擔憂的底色。
是對孩子的擔心。
少女潔白無瑕的肌膚上,嫣紅的細小血珠格外醒目。
很明顯,針上沒毒。
男子沒作聲,失去血色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喬望舒再接再厲:“我如果真的想要害他,犯不上用銀針這麼麻煩。”
是啊,這麼小的孩子。
別說如此虛弱,就是活蹦亂跳的,成年人也有的是法子,能幹淨利落地要了他的命。
男子這才緩緩開口,嗓音乾啞:“你若敢害他,我必取你性命。”
音量不高,語氣甚至有些平淡。
但經過剛剛的驚嚇,喬望舒相信他哪怕重傷,也能對付自己。
好在,她是真的想救人。
顧不得他的威脅,喬望舒忙接過孩子放到地上,凝神施針。
原本,她是想要換一根針的。
手中銀針沾著自己的血。
但一想到男子的懷疑,她就熄了這個想法。
救人要緊。
急救施針只需破掉表皮,且她身體康健,並無傳染病。
人中穴,喬望舒刺過的次數不計其數。
她用右手捻動針柄,一邊觀察嬰兒的反應,一邊斜刺著緩緩進針。
嬰兒皮膚薄,她得試探著來。
卻因為耽誤了一點時間,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
喬望舒微微蹙起眉頭,將針頭提起,再使用緩捻法,往穴位更深處刺去。
嬰兒抽搐了一下,咧嘴便哭。
哭聲並不洪亮,落在兩人耳內,卻無異於天籟之音。
起效了!
喬望舒心頭一喜。
長長的銀針還紮在孩子的人中,看起來格外違和。
她怕誤傷,正要將銀針拔出,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落入一個昏暗逼仄的空間。
怎麼回事?
喬望舒頭暈腦脹,撐著地面想要站起身,將眼前一切看清楚一些。
耳中卻傳來嘩啦作響的鎖鏈聲。
腳上傳來一陣劇痛。
原來,她的腳踝處死死扣著一對黑色鐐銬,後方拖著一條冰冷的鎖鏈,末端鎖在牆上焊死的鐵鉤上。